闵翀清了一下嗓子,将北边的形势说了。
萧彧说:“凛之有何看法?”
裴凛之皱眉想了一会,说:“梁州与豫州的背面是东西二戎,这就意味着一旦开战,就是腹背受敌,所以梁王要吃下荆州,给自己留退路。”
萧彧点头:“确是如此。我猜梁王的胃口不仅仅是荆州,还有益州。益州那地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有蜀汉打下的基石,是个天然的粮仓。只要占据了益州,萧祎就再也对梁王莫可奈何了。”
裴凛之和闵翀都赞许地点头,闵翀说:“所以朝廷是不可能让梁王夺取益州的。”
“正是。”萧彧点头,扭头看着裴凛之,“朝廷与梁王各有多少兵力?”
裴凛之说:“我们尚在建业时,梁豫二州的兵力各约五万,这几年应当扩充了不少兵力,两地加起来不会低于十五万大军。朝廷原有五十万大军,数据可能有些许虚假,除去不能调动的兵力,能调动的兵力应当有二十万左右。”
闵翀问:“交州与广州共有多少兵力?”
裴凛之说:“岭南各州加起来当有五万兵力。”
闵翀皱眉:“怎么有那么多人?”
“交州与崖州都曾不止一次闹过叛乱,朝廷派有重兵把守。”裴凛之解释。
闵翀翻了个白眼:“原来处处提防着呢。也就是说,如果在崖州称王,朝廷便会派广州的兵力前来镇压?”
“正是。”这也是萧彧不称王的原因,萧祎是想让他死,但只要没称王,便不会调动兵力来镇压,只会派人来刺杀。
小股人马他们尚且能应付,若是大兵压境,就凭崖州这几千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裴凛之说:“今年之内,朝廷与梁王必有一战。”
闵翀问:“那你们认为朝廷与梁王谁能赢?朝廷兵力足,我觉得赢的机会更大。但梁王跟朝廷不一样,他的选择更多,更为灵活,就算丢了梁豫荆三州,只要退守益州也就万事大吉了。”
裴凛之颔首:“闵当家说的没错,梁王目前看来并没有称帝的打算,他只想活命,保存力量。”
萧彧说:“朝廷是不会容许梁王夺取益州的,益州丢了容易,要夺回来就难了。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将梁王拦在益州之外,所以你们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裴凛之叹了口气:“引狼入室的事萧祎不是第一次干,他还会继续干的。”
萧彧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闵翀看看萧彧,又看看裴凛之:“你们的意思是,朝廷会与西戎合作?可西戎肯定不会白白出兵,他们会让安国割地。可是,益州如果落到梁王手里,怎么还是自家兄弟,将土地割让给西戎,那就是便宜了外族啊。这么蠢的事,狗皇帝也干?”
裴凛之木着脸说:“他已经干过一次了。”
闵翀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龟孙子,就这么糟践祖宗打下来的疆土?那可是我们郎君的疆土啊。”
萧彧倒是从没有过那是自己疆土的觉悟,只是很同情边疆的百姓,胡人有将汉人当两脚羊的传统,北方的汉族不知道被屠戮了多少。
萧祎这种宁愿引狼入室戕害百姓,也要清除异己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但他当下并没有能力去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当务之急,还是夹缝中求生,逐渐壮大。
闵翀说:“其实北边乱倒也未必全是坏事,起码对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这点萧彧确实要承认,只有北边乱,他们才有生机。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闵翀当晚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在这里留宿。
饭后,萧彧与闵翀在书房中秉烛夜谈,说的都是各地的风物人情和见闻,谈得非常投机。
难得闵翀有空,又愿意敞开话匣子聊天,他见多识广,萧彧自然是乐意奉陪的。
他还想着让闵翀去将阿拉伯数字给引回来呢,这样算数就简便多了。
正聊得投机,裴凛之抱着哭闹的阿平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郎君,阿平还是闹着要你。”
萧彧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们:“他不跟你睡吗?”
裴凛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阿平朝萧彧伸着胳膊:“郎君抱。”哭得都冒鼻涕泡了。
萧彧看着小可怜,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对闵翀说:“腾云,今日就聊到这里吧,下回再聊。我去哄阿平睡觉。”
闵翀挑挑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天色也不早了,也该歇了。”
萧彧本以为从今晚起,就要独自睡了。没想到因为阿平,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有这两个人睡在旁边,他确实更容易睡着一些。
萧彧一连忙了五六天,眼见着水稻花期都过去了,他才不再在田里忙活。
后来几日有吉海与孟思归帮忙,效率高了不少,这两个好学生是植珠的好手,现在剪个颖壳完全就是小菜一碟的事。
杂交水稻试验完成之后,萧彧开始安排那些被解救出来的青楼女子。除去文艺团的十几人,有十几人愿意回家,还有二三十人愿意嫁人,毕竟这个年代的女子,除了嫁人,似乎看不到别的出路。
嫁人的女子都被安排去相亲了,相亲的对象便是水师的将士。只有不介意女子出身的人才有相亲的资格。
虽然大部分人对青楼女子的出身介意,但也有娶不起妻的人不介意,毕竟娶个媳妇对很多单身汉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愿意嫁人的女子听说还能在成亲前与男方见面,并且还有选择权,顿时非常惊喜。看样子萧郎君并非是随意安排她们。
剩下还有大半女子都愿意等待萧彧安排活计,倒不是她们不想嫁人,而是有着太多的顾虑,不妨先观望一下。
萧彧便将女子都送到了白沙村,为了让大家都有个缓冲期,给她们单独安排了住处,并没有同织坊与雨具坊原来的工人一起工作,虽然她们也是做同样的事。
等她们学会了技能,能干活了,就能凭着双手养活自己了。
第74章 婢女
人的偏见是很难打破的, 让失足女子回归正常社会,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自力更生只是第一步。
也亏得是萧彧亲自安排这些女子, 村民们出于对萧彧的崇拜, 自然是不会质疑他做的一切。
哪怕是有异议,也都是私下里悄悄说,不敢在人前大声非议这些女子, 更不敢当着这些女子的面说。
因为作坊的设立,白沙村的女子地位被萧彧抬高了不少,所以白沙村的环境对这些重返社会的失足女子来说, 无疑是最好的。
尽管这样,萧彧还是会时常抽空回来看看这些女工的生活与工作状态, 给予她们最大的精神鼓励。
这日萧彧又回了白沙村,先去了织坊和雨具坊。织坊的女工们都在练习绩麻纺布,他们中很多都是从小就在青楼长大, 从未干过此类活, 需要先从最简单的学起。
而且去年收获的蚕丝已经剩余不多了,用不上她们来纺织。
雨具厂倒是直接就能上工,不管是做油纸、削伞骨, 难度都不大。
萧彧注意到大部分女工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但显然也有小部分女子显然还没能融入这种生活。
萧彧便问孟洪:“有没有单独找那些姑娘谈过?是否对当下的工作不满意?”
孟洪微微颔首:“是有几个不太满意。我有一回听见一个绩麻的姑娘说,后悔没学乐器,只学了棋画。”
萧彧一拍脑袋:“我怎么将这个忘了。你去统计一下, 有多少女子是读过书的,不是简单的识字这种, 是通文墨的。还有谁懂刺绣的, 也选出来。不能大材小用了。”
孟洪看着萧彧:“郎君的意思是?”
萧彧说:“我们这么紧赶慢赶的培养读书人, 不就是为了培养能用的人才?这些女子若是通文墨,自然也能帮着记账算数,你需要的帮手不就解决了?”
孟洪略显尴尬得说:“让她们给我做帮手?”
萧彧说:“历来宫中都有女史,只要有才能,女子照样也能胜任男子的工作。”
他从来不认为女性的智力比男性低,古代社会对女性过于压迫,不知道埋没了多少天才。
孟洪说:“我倒不是觉得她们的才能不够,只怕你嫂子有意见。”
萧彧闻言,忽然理解了,说:“既然你不方便留她们在身边做事,那就送我那去吧,我那边事情也繁杂,需要人来替我整理公文。”
孟洪说:“那好,我去处理此事。”
萧彧说:“若是有懂刺绣的,便让她们做绣工,不要浪费了才干。”
“好。”
两人从作坊回到家中,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位落魄的中年男子,见他们回来,便赶紧起身:“萧郎君,孟管家。”
萧彧认出来这是满鱼的爹:“满鱼爹,满鱼最近还好吗?”
满鱼爹一脸愁容:“哪能好呢,天天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似的,脾气越发大了。萧郎君,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萧彧眉头拧了起来,当初满鱼受伤,闵翀带着他北上去访名医。看了不少大夫,然而并没什么效果,可能是时间太仓促,也可能根本就没碰到名医。
回来之后,萧彧补偿了满鱼一笔工伤费和损失费,也问过他是愿意请人照顾,还是回去家里人照顾。当时满鱼的家人都表示他们愿意亲自照顾。
“满鱼爹你先进来坐吧。”孟洪招呼完满鱼爹,便将萧彧拉到屋里。
孟洪说:“郎君,他已经不是头一次过来诉苦了,就是为了要钱。”
萧彧说:“不是一次性给过了吗?”
“对啊,给了那么多钱,这才过了多久,不可能都给满鱼花了,要么就是用在别的地方了。”孟洪皱眉。
萧彧说:“我今天正好回来了,顺便去看看满鱼吧。”
“吃过午饭再去吧。”孟洪说。
萧彧看了看天色:“不如去了再回来吃午饭。”
孟洪点头:“行,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他们出来,准备叫上满鱼爹一起回去,却发现窦七爷正对满鱼爹吹胡子瞪眼:“老畜生,是不是又把满鱼的钱输光了?”
满鱼爹缩着脖子:“七叔你别瞎说,我没有。”
“你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哪儿了?”窦七爷逼问。
萧彧瞬时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便说:“七爷,我们打算去升龙湾看看满鱼,你老去不去?”
“去。我都快被这老小子给气死了,满鱼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爹!唉!”窦七爷恨恨地跺脚。
萧彧到满鱼家的时候,听见他正在里面喊:“人都死了吗?我要撒尿!”
他家中也不是没人,母亲嫂子都在门外补缀渔网,没人理他。
满鱼爹闻言,赶紧跑进去:“来了,来了。”
满鱼带着哭腔说:“晚了,尿床上了。爹,给我换了吧,我不想躺在尿上。”
萧彧听到这里,只觉得无比酸楚。他走进门:“满鱼,我们来看你了。”茅屋低矮,虽是正午,屋里光线依旧很暗,过了好一阵才能适应,屋子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满鱼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郎、郎君?郎君你出去,屋里太脏了!”
萧彧满脸痛心:“满鱼,你在家里待着不安生,我们把你接到白沙去吧,我安排人照顾你。”
满鱼咬着颤抖的唇,眼泪已经汹涌而出了,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说:“我爹、我爹已经把钱输光了,我没钱了。”
萧彧说:“没事,请人的钱我出。”他走过去,预备给满鱼换干净的衣裳。
满鱼十分抗拒,激动地叫:“郎君,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自己来。孟管家,七爷,你们让郎君先出去。”
随行的向阳将萧彧推了出去:“郎君,我来吧。”
萧彧说:“向阳你帮满鱼换好衣服,就带他走。”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过了不一会儿,向阳便背着满鱼出来了。满鱼瘦得已经脱了相,头发油腻,身上依然有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向阳背上呜呜直哭。
萧彧面无表情地看着满鱼的家人:“满鱼我带走了,日后你们愿意来看他就过来。他是帮我做事受了伤,我尚且都能心疼他,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难道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骨肉?”
满鱼的爹娘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萧彧将人带回白沙村,叫人给他清洗,满鱼的背上长满了褥疮,这才过了多久啊,这对父母真是枉为人父母。
他从家中挑了一个身体尚且硬朗的老人照顾满鱼,每日给他洗澡、翻身,伺候他如厕等。
萧彧还决定为满鱼设计一个轮椅,这样可以推着他出门溜达。
如果满鱼想做点事,双手也是可以动的,不至于整日躺在床上数房顶的斑点,等着去死。
满鱼收到轮椅的时候,再次哭得像个孩子。他在最绝望的时候,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埋怨过父母、埋怨过萧彧、埋怨过命和这个世道,还想过去死,如今,他再也不想死了,因为总还有人把他当成人在看待。
他一定还有用途,能帮郎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满鱼的经历不仅激励着白沙村的人,也激励着那批从青楼中解救出来的女工们,一个残疾人尚且能够受到如此重视,萧郎君对她们也绝不是假仁假义的,她们真的可以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