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与岑世子遇刺,双双受伤。”
什么?
魏德眼皮一跳,朝他打了个手势,自己先快步走进去,恭敬道:“陛下,娘娘,殿下,宫外出事了。”
建宁帝正欣慰地听着太子谈论实事,闻言蹙眉道:“何事?”
“是小郡王和……”魏德看了眼停下绣活、抬头看来的皇后,“岑世子双双遇刺受伤。”
“什么?”皇后猛地站起,头上的金冠随着轻轻作响,她面上焦急却没有询问出声,只是搅着绣帕看向身旁的建宁帝。
“皇后莫慌,咳咳!”建宁帝握住她紧绷的手,“具体情况如何?”
魏德转头道:“松瑞。”
“是。”年轻的公公快步上前,跪地磕头后道,“回禀陛下,小郡王与岑世子今日前往骄尧山玩耍,申时左右便双双晕厥着被人从城外抬回来了。具体情况倒不清楚,但是岑世子面色煞白,身上有血印;小郡王浑身是血,怕是伤得更重。跟着二位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三个活口。”
“啪!”皇后仓皇落座,闭眼调整微急的呼吸。
“这两个小子!”建宁帝抚着她的手背,沉声道,“魏德,找你手下两个得力的人领着药材去两府中看看情况,有什么事情立马回报。”
“是,奴婢这就去办。”魏德提起松瑞,脚步快速地出去了。
眼见皇后越想镇静却越害怕,建宁帝忙朝着太子使了个眼色,后者颔首,扶起皇后一边往榻上走一边安抚道:“母后勿忧,儿臣待会儿便出宫去看情况,有府医在,不会让表弟出事的。母后还要保重身子,勿要思忧过甚。”
皇后红了眼,叹气道:“乐沂和易安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孩子……谁会对他们下这般死手?”
太子安抚性地笑了笑,道:“母后放心,有父皇在,必定会给表弟和小郡王一个交代。”
太子嘱咐了皇后宫中的贴身女官几句,随着建宁帝出了昆德宫。
宫中的道路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点雨后的泥泞,干净如新。
建宁帝道:“太子,此事你如何看?”
“表弟和小郡王虽说都是纨绔,并未在朝中任职,但二人一个出生于国公府,一个出生于郡王府,这般贵重的身份,一般人是不敢对他们下次重手的。据松瑞传话,小郡王浑身是血,明显比表弟伤得重,说明刺客有可能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如此儿臣猜测,要么是小郡王的私仇,要么……”太子语意一顿。
“是私仇便算是好的一种情况,若是涉及整个郡王府,那才其心可诛。”建宁帝负手踱步,“长陵郡王是我朝肱骨之臣,他的儿子在京都眼皮子底下差点丢了小命,此事必须得给郡王府一个交代。你去提了那三个活口,好好审。”
太子颔首道:“儿臣明白。”
“不过……”建宁帝回首看向太子,“骄尧山是座野山,他们俩出城时也未带侍卫仆从,到底是谁救了他们?”
太子镇定道:“表弟几年前被绑匪绑过,所以那之后出门,身后总是跟着尾巴的。至于小郡王那边,儿臣倒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询问后才能知道。”
建宁帝应声,没有对此回答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继续向前走,道:“国事繁忙,私事也多,最近辛苦太子了。”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他。”太子恭敬道。
建宁帝说:“眼看着皇子们都渐渐长大了,如今眼看着这些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朕这几日在想,要不要给你找个帮手,替你分担一些琐碎之事,你也好专心政务。”
“父皇体恤,儿臣感怀至极。”太子笑了笑,“不知父皇属意哪位皇弟?”
建宁帝没直说,笑笑道:“你怎么看?”
“九皇弟如今才六岁,当然不考虑他;煜王不甚懂事,又不爱操心正事,怕他不会上心;言王性子倒好,就是人太过内敛,也从未经手过政事,怕他上不了心,至于容王……”太子想了想,斟酌道,“他性子也是极好,此前儿臣与他说过几句话,是极让人省心的,就是身子骨还没好,不好让他操劳。”
建宁帝说:“时至今日,大周共出生了九个皇子,大皇子夭折,安王被黜,七皇子八皇子也早早地去了,九皇子还年幼,如今能用的就剩下你们四个,偏偏除了你之外各有各的不足。言王不中用,煜王不服教,若非要比较,朕还是属意容王。”
建宁帝才下床不久,面色不佳,苍白的唇色和眼下的青影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太子听着他虚弱却冷淡的声音,温声安抚道:“父皇也不必着急,等陈院首将容王治好些后,再委以重任也不迟。”
***
易安院中,桑榆坐在廊下熬药。
他听见声响后回头一瞧,又见侍女端着一盆红色的浑水出了主卧房,偏巧郡王正沉着脸坐在他身旁鐾刀,那鐾刀布擦过足足手掌宽的刀身,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让他又担心又觉得背后一凉、浑身瘆得慌,通红干涩的双眼又忍不住湿润起来了。
好端端的,他家少爷怎么竖着出去、横着出来了呢!
来郡王府问候的人正是松瑞。他用又轻又快的眼神撇过两人的表情,低声安抚道:“小郡王是有福之人,郡王请先安心。”
“借公公吉言。”
江裕话是朝他说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快要蹦闪出火花的刀,好似下一瞬便要提刀砍人似的,这模样显然是恨极了啊。松瑞收回眼神,没再说话讨人烦了。
好半会儿,大老远从京郊军营赶过来的王渑才踏出了房门,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道:“伤口都处理干净了,墨余在里面处理些细小的伤口。小郡王伤得不轻啊,内伤外伤挨了个遍,从伤口渗入体内的麻药还需要时间清除。”
他比了个手势,道:“三处箭伤,五处剑伤,最重的一道便是背上的一道剑伤,手掌长的伤口,这一个月内是别想到处闹腾了,安心养伤吧!”
江裕手指使力,鐾刀布猛地擦过刀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他将刀插入鞘中,说:“时辰不早了,今夜留宿府中,先去歇着吧!”
“成,有事儿找我便是。”王渑和松瑞互相点头致意,打着呵欠离开了。
“公公,进去瞧瞧吧。”江裕看向松瑞,他知道松瑞的身份——魏德的义子,宫中内宦二把手,他也知道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明着体恤,暗着打探虚实罢了。
“娘娘听见消息时大为慌张担忧,奴婢瞧个清楚,好回去给娘娘说,郡王爷,失礼了。”松瑞行了一礼,朝身后随行的太监打了个手势,自己进了房间。
墨余坐在床边,闻声转头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让了位。
松瑞走了过去,只见平日闹腾得跟猴儿似的小郡王还未醒来,面色苍白难看至极,床帐内外满是伤药的味道。他低吁了口气,朝墨余道:“还请尽心照顾小郡王。”
“身为少爷的近卫,此乃分内之责。”墨余侧手,沉声道,“公公慢走,路上当心。”
松瑞点头,转身出了门,与江裕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消息呢,奴婢便不多留了。郡王爷放心,陛下将此事交给了太子殿下,是定然要给您和小郡王一个交代的。”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带着一众人快速离开了。
墨余踏出房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处。
“骄尧山是野山,我看乐沂脖子上有勒痕,两指粗细,暂且断定为麻绳一类的物件,两个小子又浑身湿透,肯定是在山下的湖里滚了一圈。骄尧山下有瀑布、湖岸有野竹林,的确是个刺杀的好地方。杀个‘纨绔’却带着箭,箭上还淬麻药,便是提前准备周全、部署完备,决意在今日取易安性命,不能出丝毫差错。”江裕沉声道,“有招子在一直盯着他们。”
“我……我……”桑榆拿着竹扇跑了过去,“今日来传话的人是世子身边的仆从,我们两个讲话时声音小,外头的人肯定是听不见的。郡王府中除了府外守门的侍卫和鱼干哥、少爷本人,便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要去骄尧山了。”
墨余眼神锐利,“刺客笃定少爷和世子会去山底玩还能提前部署周全,这只有一种可能——去骄尧山这个提议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江裕握着刀,说:“记住,陛下虽然下令让太子查办此事,但那三个活口不能交给太子,否则易安便要暴露。我去一趟肃国公府。”说罢转身,快步出了易安院。
“你且去收拾汤药。”墨余吩咐了桑榆,转身看了眼廊角处,迈步进了屋子,转身关上了房门。他大步走到床边,将垂下的床帐挂了起来,果然瞧见“昏死”过去的大少爷正用颈部靠着床头,呼吸很轻。
“翠花还被绑在骄尧山,你把它带回来,顺便去山底看看尸体还在不在,若是在就把尸体处理好,萧怀川的武器并非寻常刀剑,若是有人要从刺客尸体上找线索,怕多生不必要的麻烦。另外,”江砚祈睁眼,微微偏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倩然一笑——
“叫藏在廊角的元都第一美人来喂我喝药。”
第38章 喂药 “滚烫灼人的穹汉曙雀。”……
时值六月,桑榆知道他家少爷是个爱俏讲究的,于是特意选了一盆气香韵清的兰花放在窗后的书桌上。兰香醇正清冽,没有半点浑浊气,是怡人又适合养神的。
江砚祈轻轻靠在床头上呼吸,双手搭在半盖的薄被,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慎玉端碗的手。那眼神又轻又柔,花一般地撩过,又落进了黑乎乎的药汁面上。他道:“你这是要给我喝冷药?”
萧慎玉低头,果然见药上的热气都散了些,捏着汤匙舀了这么久,手指都开始泛酸了。他因此有些不悦,质问道:“院中侍女不少,随意一个便能伺候好你,为何要我来喂你?”
“呀,怀川吃味了?”江砚祈故意逗他,咧着嘴道,“大美人就在外头藏着,我还能将就吗?何况你说了要哄我,给我喂喂药怎么了?”
“我留了你那好兄弟一条命,便是哄了你。”萧慎玉更加不悦,“何况我为何要哄你?我本来就没有必要去哄你,哄了你便罢了,怎么还得寸进尺,要我一哄再哄?”
江砚祈闻言笑出了声,笑得肩膀打颤,他才不管身上的伤争先恐后地传来疼意,只觉得高兴,“怀川,你这正经的模样真勾人!”
萧慎玉并不觉得自己在勾人,他只觉得江砚祈像只蟑螂,打不死捏不死,何时何地都能蹦跶得欢,就像此时,明明才死里逃生还带着满身的伤,却依旧笑得开怀。他伸出手去,淡声道:“笑得伤口崩裂可不好。”
“担心我啊?”江砚祈看着抵在唇边的汤匙,张嘴含住了,他将那泛着酸的药汁饮入唇齿间,却依旧咬着汤匙不放。那俊俏的眼微微上抬,将萧慎玉盯住了。
萧慎玉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颇为悚然和怪异的错觉,好似被江砚祈含在唇齿间的……是他。
“……”
屋内寂静了下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轻、犹如林间那两头小鹿踩着地一前一后地互相追赶,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萧慎玉是个极为不好窥探的人,这一点江砚祈十分清楚。可方才那一瞬间,萧慎玉陡然停滞的呼吸却被他用另一种方式听得清楚。他倏地放开那汤匙,笑得像只狐狸——
“怀川,你那白玉耳朵簪芙蓉啦。”
萧慎玉握着药碗的手陡然攥紧,不怀好意的江砚祈还盯着他,他不敢伸手去摸耳朵,瞧瞧它们是否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半点不中用,被这骚|狐狸一个动作就给撩拨了!但江砚祈的眼神实在得意,笑得实在笃定……他吸了口气,狠声道:“江易安!”
“哎!”江砚祈应了一声,不敢再浪,忙收回不安分的眼神,嘻嘻道,“怀川,喂我喝药。”
凭什么?我他娘被你调戏了还要喂你喝药?!
江砚祈从萧慎玉的表情中解读出这句话来,他暗自嘟囔萧怀川实在经不起逗,嘴上却道:“好怀川,你好人做到底,既然救了我,便再照顾照顾我嘛!”
“装什么乖巧。”萧慎玉吁了口气,觉得纾俞若是在这里,必定要告诫他——“主子你不能放下药碗,这便是生气,便是服输”,纾俞说的对,所以他捏着汤匙的手指微微一松,状若平常地继续喂他。
“少爷。”墨余敲了敲门,“太子殿下来提那三个活口了。”
江砚祈蹙眉,道:“不——”
“让他提去吧。”萧慎玉说,“不给人,太子更要怀疑。”
“可是这一暴露的就不只是我了,还得添着你啊!”江砚祈一字一句地道,“孱弱温柔、可怜受欺的容王殿下。”
“暴露也只是在太子面前暴露,何况,”萧慎玉放下药碗,“你以为太子是平常之辈?太子脾气温和,这是真的,心细如发也是真的。灵鸳楼一事,他或许就怀疑上你和萧憬了。”
“我不怕太子知道我是装纨绔,毕竟我可是叫了人家好几声‘太子哥哥’呢,他不得疼疼我啊?我担心的是你啊,怀川。”江砚祈微微向前,轻声道,“毕竟你一个王爷,装了这么些年的无辜,一朝暴露,多叫人害怕啊,人家还是太子,是你皇兄呢。”
“少在这儿蛊惑。”萧慎玉用指腹摁住了他光洁白皙的额头,淡声道,“我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那个病弱无依的四皇子,他在我眼中却一直是温润如玉的江上春风。此事我处理。”
他起身,顺手搁下床帐,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