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我再教你一个道理,”谢无风不知何时握住了沉沙剑,五指一一收紧,严肃地平视前方,对纪檀音道,“若你的剑注定要沾血,那就沾上仇人的血。”
  纪檀音尚在迷惑,忽然“哗啦”一声,左侧灌木中钻出一个彪形大汉,肩上落满绿色碎屑,寒声道:“好!既然叫你看出来了,我们也不藏着。无常客,你个奸邪小人!杀我结义兄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在他说话之时,另有七个汉子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现身,全都牛高马大,穿粗褐衣服,头发在脑后扎成小辫,手握尖刀。一人道:“大哥,和这等鼠辈废话作甚!不敢光明正大行事,只会暗箭伤人!今日便宰了他为老九报仇!”
  追风追月似是察觉到杀气,不安地刨起蹄子,纪檀音本能地往谢无风身边靠过去,紧张地问:“他们是谁?”
  这八人均是练家子,武功不俗,被唤作“大哥”的汉子瘦长脸,鹰钩鼻,两侧太阳穴鼓起,一脸凶煞之气。
  他听见纪檀音的问话,锋利的目光射过来,颇为自得道:“我们乃是重阳九子,你又是谁?和这贼人混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檀音眉头一皱,重阳九子这个名号有几分熟悉,印象中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未等他报出自己姓名,另一人道:“大哥,和他废什么话,一起杀了便是!”
  “别,这小孩儿模样周正,留下来我玩玩。”
  其他几人同时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又一人道:“二哥,你也手下留情些,上一个撑了两日就死了,这个看着身体好些,我赌个三日吧!”
  他们当着纪檀音的面肆无忌惮地大发议论,好似他已成了囊中之物,板上之肉。纪檀音虽未完全听明白,却感到一股强烈的侮辱之意,勃然大怒。待要拔剑,谢无风按住他,低声道:“我来,你看着马儿。”
  “可是……”对面有八个人,纪檀音担心他不是对手。
  谢无风淡淡道:“这几个虾兵蟹将,还不是随手就料理了。”
  纪檀音一愣,这是初见那天他夸嘴的玩笑话,如今被谢无风说出来,挑衅意味十足。
  重阳九子狂妄的大笑戛然而止,又欲盖弥彰地发出几声零星的冷哼,被谢无风冰冷的目光笼罩的“二哥”,脸上横肉,壮胆似的大喝一声:“奸贼,见阎王去吧!”
  重阳九子——被谢无风杀了一个,现在是八子了,在他的呼喝声中同时暴起,直扑谢无风而来。
  谢无风轻巧一滚,跃下马背,他的身体压得很低,几乎与地面平行,沉沙剑在身侧划了一圈,避开刺来的尖刀,扫向对方下盘。
  九条人影混作一团,兵器快速相交,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声。纪檀音左手拉着追风追月的缰绳,右手紧握映雪剑,紧张地注视着这场打斗。
  重阳九子是结义兄弟,平时常在一起练功,走位、招式都配合得十分默契。几招之后,纪檀音便看出这几人武功深厚,不禁为谢无风捏了把汗。
  谢无风比往常更快,更诡谲,闪动的青光在周身织出一张阴寒的网,这张网并非被动地等待猎物,而是像流水一般变换着形状,随着主人的心意左冲右突。纪檀音一眨不眨地盯着,竟无法定格谢无风的身影,因为他的招式实在变化得太快,而且总是出其不意,杂乱无章。
  他今日怎么了?
  纪檀音有种很模糊的感觉,此番对敌,谢无风好像很焦急,下手异常果断,不复平日的从容,明明占据上风,有时却用些凶险的招式,带着一股以命换命的狠劲。
  过了一盏茶功夫,剑光忽而撕裂刀阵,化作一条长蛇,窜向位于兑位的汉子。
  纪檀音猛地瞪大眼睛。一片混乱中,他看见一蓬鲜血直直地向空中喷出,随即化作淅淅沥沥的血雨,洒在激斗的众人身上。重阳九子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好几人吓得忘记了动作,只有谢无风无动于衷,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斜,刺向坤位的老七。
  一颗头颅朝纪檀音飞过来,陀螺一般在空中旋转,肿泡眼,扁鼻子,嘴唇肥厚,正是那个“二哥”。
  纪檀音仓皇地退开几步,还在滴血的头颅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上,用浑浊的眼睛注视他。他感到一阵不适,捡起一块石子将头颅砸进了绿荫之中。
  又一声惨叫,老三被削掉了一只胳膊。纪檀音心情复杂地观望,见谢无风衣衫上点缀着点点猩红,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点模糊的恐惧。
  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重阳九子或死或伤,还在勉力支撑的唯有老大和老七。纪檀音发现谢无风的剑不那么快了,移动也变得迟钝。他以为这是故意卖破绽,可当老七的刀从背后劈来时,谢无风竟没有躲开。
  “小心!”纪檀音飞奔而至,映雪剑狠狠削向敌人手腕,然而他来晚一步,谢无风左肩中了一刀,绵绵密密地渗出鲜血。
  “大哥!”断臂的老三捂着伤口焦急地喊了一声。
  老大咬咬牙,叫一声“撤”,还活着的四个人也顾不上帮结义兄弟收殓尸体,火烧屁股似的逃了。
  “你没事吧?”纪檀音伸出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谢无风摇摇头,他脸色灰白,不发一言,直到那几个人跑远了,忽然身形一晃,就往地上栽去。
  纪檀音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肌肤相触,竟发现谢无风的体温低得不似常人。
  “你怎么了!”
  “不碍事,我包袱里有个瓷瓶,帮我拿一颗红色药丸来。”谢无风呼出的气息也是凉的,他感到很狼狈,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愿纪檀音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可惜手脚越来越僵硬,根本不听使唤,最终自暴自弃地摔倒在地。
  纪檀音慌里慌张地从包袱里翻出药丸,回头看时,见谢无风直挺挺地躺着,好似一具尸体,吓得声音变了调:“药!你的药!”
  谢无风试图抬起手臂服药,然而关节好像冻成了冰块,挪动一寸都困难。
  “你到底怎么了!”
  纪檀音用颤抖的指尖将药丸喂进谢无风嘴里,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在他脸上。
  谢无风眼皮一颤,他费力地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来。
  这是他淋过的最温暖的一场雨。
  夜深了,一轮冷漠的月亮挂在远方的山顶。纪檀音半跪在谢无风身边,呼吸着充满腥味的空气,紧紧地握着他冰凉的手。就在不远处,几只乌鸦正在啄食重阳九子的尸体,有一只曾向谢无风飞来,被纪檀音发狂似的赶走了。
  谢无风没死。他片刻前才确认过,现在又一次神经质地俯下|身,将耳朵贴上对方的胸膛。
  谢无风的心跳曾一度停止,后来和体温一起恢复了,纪檀音能听到缓慢而微弱的“扑通扑通”,好像一个打瞌睡的和尚漫不经心地敲着木鱼。
  他想到这里,微微笑了笑,觉得这个形象很适合谢无风。
  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一片雾气般的薄云遮住了月亮,四下变得越发阴森寒冷。环境的变化似乎预示着什么,纪檀音又开始感到焦虑,忍不住倾身呼唤谢无风的名字。
  良久,谢无风的手指在他掌心中勾动了一下。纪檀音欣喜若狂,越加急促地呼喊他。
  一刻钟后,谢无风悠悠转醒,眼睛睁开一条狭长的缝,嗓音和往常一样轻佻而慵懒:“吵死了。”
  纪檀音提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松懈下来,歪坐在草地上,直到嘴角尝到咸味,才知道自己又流泪了,连忙用袖子胡乱地擦脸。
  谢无风静静地看着他,眼眶发酸,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阿音为我流了好多眼泪啊。”
  纪檀音曲起膝盖,环抱双臂,将脸埋起来,嗓音还带着一点哽咽:“胡说八道。”
  谢无风撑着地面慢慢坐起,小幅度活动手脚,感受着温热血液和微弱真气在经脉间重新流淌,对纪檀音道:“哪里胡说八道了,真是个爱哭鬼。”
  纪檀音没反应,过了一阵,才从衣料间传出瓮瓮的声音:“我以为你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就死。”谢无风低头打量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外袍,眉头紧皱,三两下脱下来,扔得远远的。
  “喂,你做什么!”纪檀音听见响动,抬头一看,急了:“夜里露重,你刚才身上那么冰,把衣服丢了干甚!”
  谢无风仅着白纱中单,几缕乌发松脱了,凌乱地垂在耳侧,衬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有种别样的妖异。
  纪檀音呆了一呆,被谢无风一把搂在怀里。
  “不妨事,抱一抱阿音就热了。”
  他的怀抱很用力,好像一株缠住绿树的藤蔓,纪檀音稍一动,就圈得更紧。
  “你……”纪檀音一开口,便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飞快地说:“你伤口又流血了!”
  谢无风左肩上的刀伤并不重,先前身体骤然发冷,将血液凝滞,现在苏醒过来,伤口边缘又开始冒出小小的血泡。
  谢无风抱着怀里的人,百感交集,无论怎么用力都嫌不够,哑着嗓子说:“疼,你帮我吹吹。”
  “我才不。”既然谢无风醒了,纪檀音就不愿表现得太在乎他,先前的失态叫他看见,已经够丢脸了。
  “可是我真的疼。”
  过了一会,谢无风感到一阵细细的、温热的气流吹在肩膀上,他笑着侧过头,在纪檀音鬓角轻轻一吻。


第29章 叙前尘
  在纪檀音的强烈要求下,谢无风草草地包扎了左肩的伤口,随后盘膝而坐,默念《火阳经》心法,运功一周天。
  纪檀音在一旁帮他擦剑,沉沙剑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必须用力抠才能恢复剑身光洁。这样做的时候,他不免想起傍晚那场恶斗,于是深深地看了谢无风一眼。
  他弄不懂。谢无风是谜,是雾,是漩涡,是妖魔,杀人不眨眼的是他,紧紧抱着自己的也是他。纪檀音才生出一点恐惧之情,他又展露出脆弱的一面,叫人手足无措。
  最可恨的是,即便如此,纪檀音依然被他强烈吸引,想要靠近的心情不减反增。
  谢无风将炙热真气散于四肢百骸,压住寒疾和妖木之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睁开眼,见纪檀音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笑道:“怎么了?”
  纪檀音摇摇头,将沉沙剑递给他,从包袱里翻出那件熊皮,道:“你快裹着吧,待会——”他想不出合适的措辞,最后用了个古怪的说法,“待会又变冷了!”
  谢无风蹙眉:“我想沐浴,沾了这些脏血,臭得很。”
  纪檀音没好气:“你被悬赏通缉,不方便进城,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水。”
  谢无风好像很沮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唉”了一声。
  “你……”纪檀音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和重阳九子有什么过节?”
  “杀了他们一个兄弟。”
  “这我当然知道,可你为什么杀?”纪檀音咽了咽唾沫,竭力放松紧绷的声线。
  这个问题很重要,他忐忑不安,谢无风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他太吵,影响我睡觉。”
  “啊?”纪檀音有种铁拳打进棉花的感觉,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你说真话!”
  “是真话啊,他那个公鸭嗓难听死了,温慕晴也一直在尖叫,头疼。”
  “温慕晴?”纪檀音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加思索,脸上忽然现出欣喜之色,音调不知不觉拔高了,带着赞叹和满意:“是任城卫的温小姐!原来是重阳九子劫掳了她,你出手相救!”
  “顺便而已,主要是他们太吵了。”
  纪檀音嘟了嘟下唇,一副“我早已经看透了你”的表情。他终于可以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谢无风是个正派人,虽然他总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拒绝一切赞誉。
  谢无风左手托腮,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问:“我是不是好人对阿音来说很重要吗?难道我是个恶人,阿音就不爱我了吗?”
  “爱”字如同一记重锤,将纪檀音的三魂七魄都砸得移位,他张口结舌,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蜷缩起来,结巴道:“你,你不要乱讲。”
  谢无风可怜巴巴地皱着眉头,撇着嘴角,吐字粘连不清:“怎么,阿音不爱我吗?那为何哭得眼睛都肿了?”
  若不是他生得清俊,这副表情可称得上滑稽。纪檀音心神稍定,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找到了用处,抬起来摸了摸眼睛。
  肿了吗?他不知道。
  “我只是把你当作大哥,我们都是男子,你……你……”纪檀音从指缝间看一眼谢无风,心慌意乱,“我对你就像对我师兄那样!”
  谢无风眉毛一扬,讶异道:“真的?到了襄阳,我可得问问李澄阳,你是不是和他一起睡觉,还——”
  纪檀音面红耳赤,高声打断他:“谁和你一起睡觉了!在野外没办法而已!”
  谢无风哈哈大笑。
  他们吃了些干粮,便躺下来歇息,计划早晨继续赶路。纪檀音从包袱里翻出几件简陋的旧衣服,一股脑地盖在谢无风身上。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
  “谁知道你!”纪檀音眼圈微红,“万一又——”
  谢无风默然不语,见纪檀音低落下来,便随手抓起身上一条窄裤,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脸陶醉:“嗯,阿音的味道。”
  纪檀音从小跟正经人打交道,哪里见过这种无赖的招数,耳尖红得要滴血,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一个不防,被谢无风握住脚踝,拽倒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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