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古代架空]——BY:九尾叶

作者:九尾叶  录入:05-30

  这几年来,李澄阳并未荒废武艺,每日照旧勤奋练功,可剑法却无丝毫精进。在纪檀音到来之前,无人发现这个事实,甚至他自己也自鸣得意,因为前辈朋友都在称赞他,夸他少年英才,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这个词从小便被贴在他头上,李澄阳不是没有怀疑过——在看到纪檀音小小年纪便将木剑挥得像模像样,而他在那个年龄还记不牢剑谱的时候,他也想过,到底是自己“天赋异禀”,还是爹娘需要他“天赋异禀”。
  李从宁一直告诉他,雄图镖局这个大摊子将来必定要交给他打理,那些未竟的野心,需要他来完成。争强好胜是必须的,平庸度日便是不孝。
  目前为止,李澄阳的表现让李从宁夫妇都很满意。他扮演着“少镖头”的角色,行事稳重识大体,让局里的老镖师都赞不绝口。虽然偶尔也会羡慕十岁的弟弟可以和父母肆意撒娇,但他知道弟弟和他是不一样的,老来再得子,宠溺乃是正常。
  只是这幻象似乎要被戳破了。如今纪檀音已将他击败,他该拿什么来自欺欺人,确认自己能堪大任!
  李澄阳沿着城中大道漫无目的地行走,他是大名鼎鼎的雄图镖局的少东家,识得他的人很多,一路上接连有武林人士问好,用敬畏、赞许和审视的眼神望着他。李澄阳强打精神应付了一阵,浓浓的厌倦淹没了他,于是转入一条羊肠小道,往花草茂盛处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遇到一条大溪,碧波荡漾,芦苇丛丛,几只黑鸭子在水面扑腾,悠闲地梳理着颈侧的羽毛。他感到心神开阔,便往溪上的石拱桥走去,想要登高望远。
  小路狭窄,一丛斜生的灌木挡在通往石桥的拐角,李澄阳步子急,看也没看便直往右冲,冷不防和人撞了个结实,只听一声娇柔的“哎呀”,一个身穿天蓝色罗裙的女子趔趄着向一侧摔倒。
  “姑娘小心!”李澄阳连忙俯身捞她,手臂揽在对方腰间,只觉纤腰不盈一握,同时鼻尖闻到一阵淡雅幽香。他呆了一呆,定睛看去,见那姑娘戴了一顶男子的斗笠,底下粉白纱巾遮面,露出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美目。
  “哪里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找死么!”一个素白衫子的丫头着急地从后边跑来,语气凶巴巴的。
  她行动间带起一阵风,恰巧将怀中女子的面纱掀动,露出一张明净娇俏的脸,李澄阳心口重重一跳,手忙脚乱地放开对方,深深作了个揖:“在下鲁莽,得罪姑娘了。”
  素白衣裳的丫头毫不客气地推搡了李澄阳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等回去告诉老爷,扒了你的皮!”
  李澄阳这才顾得上打量那丫头,一看之下,竟发现这丫头和她家小姐有三四分相像,只是五官寡淡些。他诚恳道:“在下李澄阳,方才冒失冲撞了你家小姐,实在歉疚。”
  “李澄阳?”丫头的态度略微收敛了一些,“雄图镖局的少东家?”
  “正是。”李澄阳一面回话,一面悄悄看向戴斗笠的女子,不期然目光相遇,彼此脸上都是一红。
  那丫头紧紧挽着小姐的手臂,看得出主仆感情很好,她怒斥:“你以为雄图镖局我们就怕你了?正好新仇旧帐一起算!前几日在兵器铺……”
  “新菱!”女子蓦然出声喝止,她拽着丫头的手,“我们回去吧。”
  唤作新菱的丫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小姐转身,临走前又是努嘴又是横眉,狠狠地瞪了李澄阳一眼。
  李澄阳视而不见,只痴痴地盯着那道浅蓝色的背影,对方走出几丈远了,他才如梦初醒,迟疑地向前跨出一步,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脚步一顿,并不答话。倒是丫头新菱回身看了他一眼,隔得远,不知是什么表情。
  当晚,雄图镖局的西跨院摆起了宴席,给从娘家探亲回来的李夫人和小少爷接风洗尘。李夫人本名谭凤萱,是山东知名刀客谭方全之独女,性格爽利大方,待人又宽厚,府中上下人等都喜爱她,称呼她为“萱嫂子”,纪檀音不过和她说了两三句话,立刻就亲近得不得了,连一向爱挑剔的谢无风也在席间递了她一杯酒。
  李澄阳的幼弟李澄亦是个活宝,长得胖乎乎的,虽然才十岁,但说话时总端着大人的架子,拿腔拿调,惹得众人频频发笑。
  李从宁将次子抱在膝上,爱怜地揉他的小脑袋,李澄阳神情恍惚地跟着笑,一根鸡翅膀在嘴里嚼了好半天,骨头都快咬烂了还无知无觉。
  “大师兄,你怎么了?”纪檀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自从那日比试输了,李澄阳便时常躲着纪檀音,对他夜间不宿在自己院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檀音有意与他修复关系,用饭时总是抛下谢无风,主动坐在他身畔,只是李澄阳尚不能释怀战败一事,每次都匆匆离席。纪檀音见他今日比往常更加心不在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因而有此一问。
  李澄阳回过神来,做了坏事被抓包一般,欲盖弥彰地道一句“没什么”。他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所幸肤色较深,并不显眼。
  谭凤萱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给李澄阳夹了一箸子菜,笑道:“怎么神思不属的,娘回来了,你不高兴么?”
  席间蓦地静了,李澄亦用稚嫩的童音学舌:“是啊,澄亦回来了,哥哥不高兴么?”
  李澄阳这才把心神从白日遇见的女子身上收回来,对弟弟做了个鬼脸:“高兴,怎么不高兴?你要是少长几两肉,我更高兴!”
  李澄亦拔高音调反驳:“爹说了,这叫富贵!”
  众人哄笑,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不消两日,李澄亦便发现大哥变了。他不再陪伴自己玩耍,一大早打扮光鲜独自出门,又在傍晚时分失魂落魄地回家,晚饭一毕就钻进屋子里,不见人影。李澄亦去他院里敲门,又叫又闹,只得到一句“烦死了”。小少爷既生气又好奇,偷偷翻墙进去,戳破李澄阳卧房的窗户纸,想看大哥在干什么坏事,结果发现李澄阳只是对着油灯发呆。他第一时间向爹娘告了状,同时把纪檀音锁定为新玩伴。
  纪檀音很喜爱李澄亦,也乐意陪他玩耍,只是他惦念着师父和黄筹,难以打起精神。黄筹临走时曾留过话,若是一切顺利,十日便可返回襄阳,如今已过了时限,却没有任何消息。而二十日前纪檀音送回问灵峰的信鸽,不知是半路被人截下,还是师父收了信件另有打算,总之也不见踪影。这些不如意都让他心事重重。
  李澄亦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谢无风,这个客居府上,整日游戏花丛,饮酒作乐的闲人。
  他问了一圈仆人,确定了谢无风的所在,然后背着手,昂着头,大步走到花园中,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高傲地问:“喂,他们说你是无常客,是真的吗?”
  谢无风躺在一棵老树上晒太阳,这个地方是纪檀音发现的,隐蔽、干燥又阴凉,非常适合打盹。他看了李澄亦一眼:“你认为呢?”
  “我觉得不是,”李澄亦振振有词,“小纪哥哥说了,无常客的相貌十分丑陋。”
  谢无风嘴角一抽,暗中腹诽纪檀音是有多记恨当初他隐瞒身份,“丑陋”尚且不够,竟要“十分丑陋”。
  李澄亦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指着谢无风旁边一棵大树,惊喜地喊:“知了!你快帮我抓知了!”
  这个月份还有知了存活,确实是罕见。谢无风默念着小孩子真麻烦,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抽出沉沙剑掂了掂,接着将剑尖对准大黑蝉,轻轻一抖手腕。
  “哎呀,”知了缩成一团掉落在地,李澄亦不满地跺脚,“我叫你抓它,你扎死它做甚!这我还怎么玩!”
  谢无风懒懒地打个呵欠:“没死,你捡起来瞧瞧。”
  李澄亦半信半疑,这时地上的知了蠕动了一下,他连忙拾起来,观察过后,大喜过望,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谢无风,道:“方才是晕了吗?你好厉害!”
  李澄亦虽然年幼,到底出身于武学世家,对于功夫的好坏能看出些门道。他清楚剑法练到极致,讲究的是收放自如,谢无风这一手巧劲,实在是惊为天人。
  “大师!”李澄亦双眼放光,捧着知了对谢无风鞠了一躬,“收我为徒吧!”
  谢无风恩师尚在,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不过他生性贪玩,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小胖子,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收是可以收,但我得考验你几天,看你懂不懂礼数。”
  李澄亦是个小机灵鬼,当下便改了称呼:“懂懂懂!师父尽管吩咐!”
  谢无风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招手示意李澄亦上前,两颗黑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
  纪檀音从角门路过,无意中瞥见这一幕,虽觉得纳闷,却并未当回事。直到晚饭时分,府上点起灯,李澄亦忽然挺着肉乎乎的胸脯跨进厢房,一见面就朝他深深一揖:“师娘好!请师娘用晚饭了!”
  纪檀音一愣,左看一圈,右看一圈,最后对上李澄亦一本正经的视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澄亦,你叫谁?”
  “叫你啊小纪哥哥!”说罢李澄亦呸呸两声,“不对,是师娘,我拜了无常客为师,他说你以后就是我师娘!”
  纪檀音的脸红透了,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丝绸摩擦着雕花的门廊,细碎柔和,还夹杂着一点隐约的笑声。
  “谢无风!”他推开李澄亦往外闯,气得想打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第37章 失春风
  东跨院的主楼在滴翠园后边,修筑得富丽堂皇,正门有一匾,用草”三字,是李从宁夫妇平日起居之所。靠里的一间大卧房,油灯的火苗蓬勃地窜动着,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李从宁推门进来,笑着问:“睡下了?”
  谭凤萱从纱帐里探出头,如瀑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银霜,她关切地问:“贵三怎么说?”
  贵三是服侍李澄阳的小厮,这几日李澄阳行为反常,夫妇俩便令他偷偷跟着儿子出门,看他到底去了何方,为了何事失魂落魄。
  李从宁道:“澄阳一直走到南城,在白桃溪上的石桥上傻站了一整天,像是在等什么人。”
  谭凤萱拢了拢头发,往靠墙一侧挪动,给李从宁腾出一点坐的地方。“没让贵三问问?他俩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说不定澄阳愿意讲。”
  李从宁将妻子搂在怀中,笑了:“还用你说,我连这个都想不到?告诉你一个重大消息,你儿子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谭凤萱猛一瞪眼,不可置信,怅然若失,又有些欣慰,叹了一口气道:“澄阳也是该成亲了,二十五岁的大人了。可知是哪家姑娘?”
  李从宁摇了摇头,将李澄阳告诉贵三的只言片语又转述给夫人。
  “白桃溪附近偏得很,又无农田可种,不该有什么农户居住才对。”谭凤萱拧起春山眉,仔细想了一阵,迟疑地看向丈夫,“那离玄刀门倒很近,可玄刀门不收女弟子吧?”
  李从宁“嗯”一声:“玄刀门的女人除了周晓婉,只剩几个服侍的丫头,澄阳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至于这么鬼迷心窍么?”
  谭凤萱白了他一眼:“我就见不得你这尊卑贵贱的思想,丫鬟怎么了,只要性格温和,又能照顾澄阳,我就满意。”
  “儿子大了,由他去吧,”李从宁在妻子的腰肢上摸了两把,嬉笑道:“小别胜新婚,你就只问儿子,不疼疼我?”
  谭凤萱拍掉他的手,愠怒中带着笑意:“跟你说正经的呢!澄阳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我担心他闷出病来。那姑娘……”她忽然灵光一现,双手拍了个响,高声道:“哎呀!不会是翟昱那个走失的宝贝女儿吧!今年才回来的,你记得么?两口子疼得不得了,平日里也不让她出门,听说倒是生得绝好模样儿。叫什么来着……诗儿?”
  “像是有这么个人。”李从宁低头想了想,觉得妻子的猜测十有是真的,当下脸就黑了,“真是他家的?我不想跟翟昱结亲,他那个脾气,我不喜欢!”
  雄图镖局和玄刀门都在襄阳城,虽然一个城北一个城南,但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这些年来两家难免有些摩擦。李从宁和翟昱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见面客气寒暄,私底下则暗中较劲。上次沈沛大宴群豪,李从宁借口押一趟重要的镖无法赴宴,实则在府中对翟昱趋炎附势的做派明嘲暗讽。
  “你当人家喜欢你的脾气?”谭凤萱没好气地看着丈夫,无奈道:“做了这么多年镖局生意,还是学不会圆滑处世。就说今天饭桌上,你平白吼澄亦做什么?眼睛喷火似的瞪着谢先生,人家好歹是你府上的客。”
  提起这个李从宁就动怒,虎目一瞪:“你听听他都教了澄亦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叫他喊纪檀音师娘,我——”
  谭凤萱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柔声道:“我看小纪只是害羞,他都没生气,你发什么火?再说,也不是自家孩子,轮不到你来管。”
  “那就叫他师父来管!”李从宁的声音还压不下去,“只是他师父如今在哪呢!”
  “说起这个,我回来的路上,听了好多风言风语。”谭凤萱盯着丈夫的眼睛,缓缓地、忧伤地问:“纪大侠真堕魔了?”
  李从宁一脸疲惫,捏了捏眉心:“我未曾亲眼看见,无法断言,但明彪华和恒山派的尼姑联合起来撒谎也不大可能。你不知道,如今江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知道我与纪恒交好,都等着我表态,前些日子,还有人要我牵头发什么‘诛魔令’,更有甚者,猜测纪恒藏在雄图镖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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