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那人练了至尊大法?”
李从宁看向妻子:“你信么?”
“我不知道,”过了好一会,谭凤萱又道:“古籍说练那邪功要杀九十九个童男童女做药引子并祭祀,若说那人真是纪恒,他那么心善一个人,我……我不敢信!”
她的眼里闪动着泪光,李从宁怜惜地抱住她,道:“若真是纪恒,我也只能大义灭友了。纪檀音,我帮他养着便是。”
谭凤萱默默拭干眼泪,她也年轻过,二十来岁的时候,和所有向往江湖的少女们一样,偷偷爱慕着纪恒。当年万众膜拜的一代大侠,如今晚节不保,谁见了都忍不住唏嘘。
“瞧瞧,本来谈着澄阳的事儿,扯远了。说不定那西番教只是跟洗砚山庄和恒山派有旧仇,无意对付其他门派,害得整个中原武林白担心。”谭凤萱劝慰着丈夫,也劝慰着自己。
“嗯,”李从宁扑灭油灯,“睡吧。”
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墨蓝天幕上,越过滴翠园中沉默的花草树木,便能看见两排修筑整齐的厢房。
夜是静的,是幽香的,纪檀音翻了个身,对着谢无风宽厚的肩背轻轻一戳:“你睡着了吗?”
谢无风就等着他这一下,立刻攥住那根作乱的手指,放到唇边吻了一吻,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借着月光打量纪檀音不知所措的羞赧模样。
他的花招很多,纪檀音单纯无知,根本招架不住。有时候他心口又酸又甜,忍不住想,谢无风是不是对许多人都这样深情款款。
“你真收澄亦为徒了?”
“怎么会,闹着玩的。你李伯伯才不肯让宝贝儿子拜我这般行为不端之人为师。”
纪檀音颇愤慨:“你还知道自己行为不端!你害得澄亦今晚挨了骂!”
谢无风哈哈大笑,毫无悔过之意:“是那小子傻,我叫他喊你一声师娘,谁知他当着爹娘的面也这么喊。”
纪檀音瞪着他,两颊肌肉紧紧绷着。
谢无风抚弄着他的头发:“怎么了?我若真是他师父,喊你师娘不是应当的?”
纪檀音没笑,神情有点古怪,他问:“你心里是不是把我当成姑娘?”
光线昏暗,谢无风没注意到他捏紧的拳头,和落寞抖动的睫毛,简单地哄了一句:“说哪里话,你就是你。”
那我是最好的吗,纪檀音想问他,但说不出口。他本是个直来直去、坦诚果敢的性格,在谢无风面前却变得优柔寡断了。
最终他换了个问题:“黄伯伯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谢无风的剑眉不易察觉地一颤。黄筹确实留下了一些信息,但只是主观猜测,还未有确凿的证据。纪檀音沉不住气,又爱胡思乱想,一旦告诉他,只会平添烦恼。
“他叮嘱我好生照顾你。”谢无风道。
纪檀音不知信了没有,黑亮的眼珠子盯了他一会,随即阖上眼皮,从鼻子里发出小猫一般的哼声。
谢无风觉得他骄矜得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吻他,微凉的右手从领口伸进去,抚摸紧实滑嫩的肌肤。
“你干什么,”纪檀音马上缩成一团,底气不足地瞪着他,“昨天才弄过,二师兄说了……”
谢无风听见“二师兄”三个字就头疼,哄道:“好好好,不弄,我们换个玩法,嗯?”
月光将末尾的鼻音酝酿出几分暧昧,纪檀音将信将疑地盯着他,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对于床笫之事他一窍不通,和所有毛头小子一样,有着难为情的好奇与期待。
谢无风露出得逞的坏笑,手底下稍一用力,纪檀音领口的扣子便松开了,从白纱的里衣中剥出一片莹润的肩膀,像白糖桂花糕一样。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赞叹,低头亲吻。
纪檀音将脑袋埋在谢无风颈窝里,两手揪着他的衣领,因为肩膀的痒和热微微发抖。一股热流向小腹涌过去,他猛然醒悟,张口要骂谢无风骗子,忽然,那只微凉而粗糙的大手沿着肩胛骨一路往下去了。
常年练武的人都有一副好身体,肌肉匀称而柔韧,在噌噌拔节的少年身上,又多了一分修长之美。
谢无风两指按在纪檀音的腰窝上,有些粗暴地摩挲着,他感到欲望勃发,忍不住把纪檀音搂得近了些,让他紧贴着自己的下|身,同时在他耳边低沉地叫:“阿音……”
纪檀音干咽着唾沫,睫毛上沾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迷迷糊糊地往谢无风怀里拱,突然,身体变得僵硬了。
谢无风摸到了他臀上的肉,稍微用力揉掐着,那里不够丰满,却非常紧实,引诱和蚕食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纪檀音难耐地扭动,在谢无风的手指试探着往幽深处戳刺时,他猛地睁大眼,一掌拍在对方胸口:“你干什么!”
谢无风未及防备,被掌风推得直往外滑,用足尖勾住栏杆才勉强没掉下去。
锦被横亘在两人中间,皱巴巴地堆成一团。纪檀音右手握拳将衣衫拢紧,指缝间凸出一截白色的衣料。
“阿音,”谢无风稳了稳情绪,试探着拍他的肩膀,被纪檀音头一偏躲开了,他一半迷惑,一半懊恼地安慰,“你不喜欢,就不弄了,别生气好不好?”
纪檀音消沉地垂着脑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明胸腔里积蓄着愤怒和难过,却像一堆燃尽的木柴一样,只闪着红光,跳不出一簇明火。尤其是在谢无风关切,或许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更觉得别扭和难堪。
可他到底在介怀什么呢?
“我回隔壁睡。”良久,纪檀音跳下床,赤着脚离开了房间。
谢无风没拦他,在纪檀音离开之后,他将手臂垫在脖子下面,转头看了一会月亮。
本想等着天亮后纪檀音情绪好转,再说几句好话哄他,谁知太阳还没出来,府里就喧哗四起,吵吵嚷嚷。谢无风披了件外袍,叫住路过的小厮,平淡地问:“是哪个门派出事了?”
“是紫松会,听说昨儿下午和西番教恶徒好一场血战!纪——”小厮伶俐,知道主子曾与纪恒交好,连忙改口,“那个大魔头把沈沛大侠尸身砍成好几块,妻子儿女也没放过,好没人性!”
谢无风点点头,他早就料到遭难的不会止于洗砚山庄和恒山派,因此尽管遗憾,却不至于震惊。“原来沈沛躲在紫松会。”沉吟片刻,他又问:“会长胡寒如何了?”
“听说受了点伤,命倒是保住了。”
谢无风谢过他,挥手让他走,小厮满脸惊惧之色,欲言又止。
谢无风了然地笑了笑:“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要冲着雄图镖局来,怕也没用。”
小厮听了,双膝一屈跪在他面前,揪着他的裤脚哀求:“我知道谢公子武功极高!若西番教真的来了,求公子护我一条贱命,我上有老下有小,还不能死……”说着竟然淌下眼泪。
谢无风垂眸俯视他,忽而忆起小时候脆弱如蝼蚁的自己。他心中哀戚,轻声道:“你求我没用,我也有要护的人。”
第38章 心事重
虽在洗砚山庄和恒山派遭遇突袭之后,紫松会也如其他门派一样加强了堡垒守备,但对手诡异的武功、封喉的毒药,防不胜防的暗器,还是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难以置信的,乃是那群说着梭哒语的恶徒,竟对紫松会总堂的机关暗器,房舍分布,以及门派中几名高手的武功路子摸得很熟。显而易见,那个跟随西番教攻入,将沈沛一家残杀的蒙面之徒,对中原武林知之甚详,正是他指挥着一场场针对名门正派的袭击。
“纪恒!你堕入魔道,勾结异端,残害无辜同道,从此人尽可诛!”
嘶喊声追随着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遁入黑夜。
“胡大哥!”塌陷的前殿里钻出一个妇人,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满脸的脏污和眼泪,朝胡寒跌跌撞撞地奔来,“求你救救我家夫君!”
胡寒面皮涨得黑红,背靠一块方形石柱,左手按着心口,仍望着那魔头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
“师父!”又一名弟子远远地喊:“老八不知中了什么毒,浑身发红发痒,还有方师伯,一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温大夫要截掉,他不肯,眼看要危急性命了!”
“师哥!”
“会长!”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痛苦、悲愤、求助的目光射向角落的汉子。
胡寒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环视众人。他四十多岁,高瘦身材,方才与魔头交过手,中了一掌,现在内息紊乱,真气四溢,怒吼道:“我胡某今日对天发誓,此仇不报,沦为猪狗!”
语毕,喷出一口鲜血。
紫松会门人弟子共两百三十名,这一场恶战折损了近六成精壮男子。唯一可慰藉的是对手也未能全身而退,留下了二十几具尸首。紫松会弟子剥开他们衣衫查验,左侧锁骨均有一个火把形状的刺青,是西番教的标识。
消息很快传遍武林。
次日恰好是立秋,飒飒寒风吹过大街小巷,仿佛一夜之间,天就冷了。
襄阳城,一个老乞丐蜷缩身体躲在角落,眯着眼睛感叹:“树大招风啊……”
的确是树大招风,武林中十大门派世家,恒山派、洗砚山庄一蹶不振,紫松会元气大伤,除了少林武当没有太大动静,其他门派哪个不是心有戚戚,提心吊胆。
沈沛的惨死让他生前极力促成的武林结盟再次引起重视,甚至得到了整个江湖的热烈响应。“诛魔”、“杀番”、“肃清武林”,不到三日,这些口号便响彻大街小巷。
雄图镖局闭门谢客,尽管院中陈设未变,花园中开着灿烂的秋菊,整座宅子却显得十分凄清。
清早,从不堪重负的花瓣上掉落了成串的露珠,浸湿了行人的鞋尖。谢无风和谭凤萱在花园小径相遇,彼此行了个礼,闲聊了几句。
如今的府院里,上至总镖头李从宁,下至丫鬟仆役,几乎个个愁眉苦脸,只有他俩还算心境平和。
谭凤萱问:“你可看见澄阳了?他爹找他。”
为了应对西番教的突袭,李从宁和镖师们商量后,决定在主院中设置些机关陷阱,欲叫儿子督办此事,才发现李澄阳并不在府里,当即发了一通脾气。
谢无风微微摇头,调侃道:“没看见,八成是在白桃溪吧。”
谭凤萱抿嘴一笑,替儿子感到不好意思:“这孩子,弄得人尽皆知了!”
现今局势紧张,西番教搅得武林中人心惶惶,下一个遭难的保不准就是雄图镖局,李澄阳的心思却不在府里,才听了紫松会的惨案,又往城南跑了。
苦等了半月,没再见过美人一面,李澄阳眼巴巴地望着,心底沮丧难言,一颗心好似油煎。
到立秋这日,寒风吹得两颊冰冷,他已失望至极,趴在桥底的石柱上,不甘心地瞪着远方,视野里的景色虚虚实实。
蓦地,一个纤细的影子闯了进来,李澄阳揉了揉眼皮,以为是幻觉,可那人却很生动的,不紧不慢地靠近了。一袭淡蓝衣裙,素净的瓜子脸,眉眼淡淡的、很宁静,和梦中的样子完全重叠。
是她,真是她!李澄阳倏地站直了。
姑娘上了桥,在他热烈的注视中,停在一丈之外,手臂搭上栏杆,眺望着微泛涟漪的白桃溪。
天凉了,水面上没了野鸭,芦苇丛也无精打采。可这样一副萧瑟的秋景,二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李澄阳心口火热,余光瞧着那姑娘,想要言语,又怕打破这一刻的默契与静谧。
默然站了半个时辰,姑娘轻轻一扭腰身,作势要离开。李澄阳急忙张开口,没蹦出一个字,反而发出令人难堪的抽气声。他涨红了脸,正自发窘,那姑娘偏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
直到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澄阳才猛然惊醒,咂着嘴环顾左右,笑容洋溢。回程路上忆起圣人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忍不住感叹,情爱之滋味竟可比于天道,我死也值了!
雄图镖局占地二百亩,东跨院两排厢房并主屋、花园、楼阁,都有抄手游廊相连。碧绿的藤蔓从廊顶垂落,在空中悠悠飘荡。
谢无风推开房门,吱呀声引得正在洒扫的女子回过头来,是伺候纪檀音的那个丫鬟绿萝,手里拿着一只鸡毛掸子,看见谢无风,敛了敛衣裙,盈盈下拜。
谢无风对她印象不太好,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多,虽然貌美,但总是一副精明算计模样。
不打算过多逗留,他微微颔首,问:“阿音呢?”
自从那夜床笫间的尴尬,他们之间的相处便有些怪怪的。纪檀音神龙见首不见尾,谢无风常常逮他不到。
“纪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绿萝眼珠一转,神态灵动,“好像是……去仙鹤宫了。”
谢无风点点头,正要走,和绿萝视线相接,忽然心中一动,要笑不笑地问:“前几日,你是不是在纪公子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
绿萝紧张地抓了一把裙子,又连忙松开,深深地垂下脑袋,“谢先生何出此言,我怎么敢。”
无常客的风流事迹早就传遍江湖,她不过是稍作添油加醋,加剧这段露水情缘的分崩离析罢了。再说,纪檀音那样单纯的傻小子,如何能陪伴无常客行走于诡谲的江湖?她聪明美貌、体贴机灵,分明最有资格。
“是吗,”谢无风意味不明地盯着绿萝,“你走近些,听不清你说话。”
绿萝脸上掠过一丝喜色,轻移莲步,款款上前。
谢无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往日和气的双眸倏然变得凌厉:“那天早上,我在阿音房里,你家大少爷为何那般凑巧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