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边上那白胖子阴恻恻道:“你少拿那鸟公子压人,以为我们兄弟会怕不成?”突然抄起桌上酒壶,劈头砸去。佐良猛地一偏头,酒壶擦着他耳边在墙上摔得粉碎,兀自笑道:“真的要打啊。”
“你不要打吗?”
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来,站在他身旁。佐良吓了一跳:“你要出手?”
青年认真地说:“我喜欢这里的酒。”
那黑胖子骂道:“怪道半天不理我们爷几个,原来是在勾引这两个小白脸,看老子立刻将你们这堆狗男女好好教训一顿。”一拳就朝佐良脸上招呼过来。佐良原地不动,只是在那里笑,黑胖子突然腰眼一麻,痛得弯下身去,定睛一看,原是那青年用未出鞘的剑点了他一下。
那瘦子叫道:“有来历。”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白胖子使的却是一对判官笔,双双向青年扑来。青年微微侧身,左手将瘦子小臂一握一带,硬是用长刀挡下了判官笔的攻势,两人各自被震得退了几步,瘦子反应更快,转身正要再劈下,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凉凉道:“别丢人现眼了。”
那瘦子急往后退,三人齐齐看时,门口一个小伙计扶着门还在喘气。那青年死死瞪着来人,只有佐良高叫一声:“哟,不知足,是你。”
来人反唇相讥:“看来赶上了。佐不良,就说有你的地儿就没好事。”
佐良看起来当场就要拔刀与他决战。“竹不知你少胡说八道,关我什么事?有事都是这几位大哥惹出来的。话说他们如今是三公子的人,怎么着,也算是你的同事了?感情挺深吧?好死不死这时候跑过来,肯定是要讨情吧!”
竹不知:“什么话,我本来是要来救你的。”他不看佐良,也不看那青年,只是盯着那三人,悠悠道:“不过现在要救谁,就不好说了。”
佐良哼了一声。“还不是包庇,说得那么好听。这三位倒聪明,得罪仇家无数,如今找着了大靠山,公子若是要保,旁人确实不好将他们怎样。算了算了,今天卖你个面子,快将这几位大神请走,再付了我们的酒钱,就既往不咎了。”
竹不知:“闭嘴。”仍旧盯着那三人。那黑胖子沉不住气,大喝道:“竹不知,你待如何?我们兄弟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物,今天非得让这两个小子长长记性不可,你且一边去,不要来多事!”
竹不知叹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说要救谁,谁谁都不信。”突然身形向前一飘。众人眼前一花,随即一道剑光闪过,一个极为漫长的片刻之后,惨叫声才突然响彻店内。再看时那三人兵器都抛在地下,手臂上血如涌泉。
那黑胖子嚎得杀猪也似,那瘦子还比较坚强,哆嗦着嘶声道:“你……你敢……”
竹不知:“我,我敢。诸位到三公子府上一个月,伤人夺物,□□妇女,砸了人家三间店面。小公子碍于情面,都帮各位收拾烂摊子,我不行,我小肚鸡肠。一人废你们一只手,留一只帮你们吃饭洗澡上厕所,往后打打杀杀的事情别想了,回家种地去吧。”
他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记住,再让我看见,就不是一只手的事了。”
他发话的模样着实狠戾,刀笔三绝互相踉跄搀扶而去,半天店里还没人做声,门前本来远远围着看热闹的闲人也都散开了。只有华枝从厨房端了三盏茶出来,朝竹不知盈盈一笑。“先生辛苦了。”
竹不知:“不辛苦,今天是华姑娘过虑了,我来不来都一样。”将茶一饮而尽,放在桌上,微微一躬身。“那在下告辞了。”
他说走就走,佐良叫道:“且慢。”
竹不知停下步子,回头状似无意地扫了他两人一眼。“你还要干吗?”
佐良已经冲到他面前,突然情真意切地握住他双手。“不知足,经过我多方的观察,终于得出结论,虽然你嘴也贱,人也刻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经看穿你招人嫌的外表,认定你为一个可靠的侠士。现在此通知你,明天召开机要会议,共商大事,你被邀请了。”
竹不知:“……”
佐良把他手晃得筛糠一样。“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明夜子时,就在此地,一言为定!”
竹不知:“你可以再喊得更大声一点,这样全城就没有人不知道了。”猛地把手抽回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我不同意。”
佐良震惊。“你为什么不同意!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我说的大事!”
竹不知:“……我只信一句话,有你在的地儿就没好事。”
佐良:“看来你是不愿加入了。”脸色一肃,手按上腰间刀柄。“那就抱歉了,既然你已经听到这个消息,我就不能让你走出此地。”
竹不知:“……我来,我来还不行吗!”
他绝望地一甩衣袖,落荒而逃出了华家酒肆,急急赶回府邸。回到房内,遣人通报,却得知公子并不在家。他只得坐下来等,坐下又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摩挲一个青铜镇纸,焦躁得连嘴唇上都撕出血来。他用手去擦,看着手背上血迹,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算了。”回到桌边,磨墨铺笺,草草写了几个字,自己也不敢再看,叫来一个仆人吩咐:“你把这封信交给跟佐良在一起的那位公子。”
下人应声去了,竹不知还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定定神,下人竟然又回来了,把那信原物奉还。竹不知一看,完全没有被拆开的迹象,问:“你是没找到人?”
“找到了,但是那位公子看都不看,直接就给我扔了回来。”
竹不知听了,苦笑一声:“行吧。美人怪我长为客,青雁传书不肯开。”把信团成一团扔了。一直到晚饭之后,才有人传来口信:“公子回来了,等着见先生。”
竹不知跟着下人一径来到书房,只见灯火煌煌,清香满室,郭靖远正兴致勃勃地把玩一柄新得的匕首。竹不知见他脸颊通红,眼睛闪亮,便道:“公子今天好兴致。”
郭靖远笑道:“去瀛王府上,推辞不过,被留住喝了点酒。”他递过那匕首说:“这是七世兄送我的。先生看这个如何?”
竹不知接过,见那匕首只一尺来长,错金镂银,精巧之极,刀刃寒光照人,显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随口道:“不错。”他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在桌上,朝郭靖远深深一揖。“今日我是为了刀笔三绝之事,来向公子请罪的。”
郭靖远叹一口气。“此事我已听说了。确实他三人到此以来,行事多有不妥之处,想也不能全怪先生。”
竹不知:“不,就是怪我。公子扶危济急,仗义疏财,救人于危难之中,四方豪杰多来投靠。如今我肆意妄为,赶走了来投靠的英雄,别管什么缘故,难免众人议论,坏了公子的名声。不若自请辞去,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郭靖远听得呆呆的,脸色都白了。“这,先生怎么会想到这里,我绝无此意。是小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竹不知:“公子万不要多想。算算时日,不才在这里叨扰得也够久了,一介江湖布衣,总不能真的赖一辈子?日后有机会,再报公子大恩。”
他一句话都是一盆凉水,竟是去意甚坚,郭靖远苦笑道:“自父亲告老还乡后,大哥二哥一个袭官,一个中举,我文不成武不就,也不过一介布衣,无能光耀门楣,只愿交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一年来蒙先生提点,受益良多,没想到先生又要弃我而去!虽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也够叫人心酸的。”
他语气诚恳,好像没了竹不知真是什么天大的损失,就算竹不知认定此举对他利大于弊,也不免有了一丝陶醉的愧疚。“临去之时,有几句话。三公子,结交侠士,虽是一腔热诚,但草莽中人鱼龙混杂,恩仇多所牵扯,像刀笔三绝这些英雄,说句不好听的,只是一群匪类。望公子珍重贵体,以明哲保身为上。”
郭靖远:“唉,这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江湖豪杰,讲究情义二字……”
竹不知:“情义二字千金之重,可是多了,就贱了。”
郭靖远勉强笑道:“小可受教了。”双手捧起那柄匕首:“先生将去,我无以为赠,知道先生精于剑艺,就以此为临别之礼。”
竹不知虽万般辞谢,但郭靖远心意已决,只得躬身受了。郭靖远又吩咐账房给先生封一百两银子做旅费,竹不知也不推辞,再次拜谢后,便跨出书房门槛。身后郭靖远突然道:“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走不可?”
竹不知微笑道:“我自己的事情。我本是一个懦夫,走投无路,躲到这里来的;但纵然百般拖延逃避,人总有不得不对付的事情。”
☆、第 19 章
街上一片漆黑,华家酒肆也早关门闭户,只后面厨房窗纸上透出一点灯影。佐良抽出刀欣赏,用一块抹布把刀身擦得光可鉴人,再插回去,如此反复,刀鞘摩擦之声令人怒不可遏。他打了第十四个哈欠。“这厮是不是不来了。”
旁边的青年说:“子时还未到。”
他仔细看着自己张开的掌心,又反过来研究自己的指甲,仿佛那上面有着什么唯他能解读的线索。自打他坐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动过。长桌那一头远远地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又朝角落里缩了缩。
但佐良何许人也,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凝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我说,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啊。”
青年:“你怎么知道。”
“你一整天都不笑。”
“我经常笑吗?”
佐良摸着下巴。“那倒也没有。我本来以为,你不多喜欢陌生人,尤其竹不知这样招摇过市的类型,不愿意跟他共事,所以生气。但现在看看,好像他不来,你更生气。”
青年:“……”
佐良:“你是不是想说,我也算不上熟,也很招摇过市?真不愧是少主,教养太好了,这都能憋住!”
青年突然道:“来了。”
几乎同时,厨房朝院子的那扇后门被人推开,之前却全无声息,就如一时兴起而走错的微风一般。这一阵寒意袭来,檠中灯焰轻轻摇晃,灶下翻腾的火光却似更旺了,映在来人脸上,泛起一层绚丽的颜色。佐良循声望去,一下愣住了。“你是竹不知?”
来人冷冷道:“佐不良,你脑子不好使就算了,眼睛也不好使吗?”
佐良扑到他跟前,伸手就在他脸上揪了一下,又沿着发际线细细描摹,啧啧称奇。“确实有点像,但是又有点不像。你易容了?我以为易容都是,□□那种,一揭下来,哇!就整张脸焕然一新。原来还可以细调的?这不跟化妆一样吗?”
竹不知:“再跟你说话我得疯了。”一把薅下来他手,就往里走去。佐良往他跟前一晃,张开双臂把他拦住。“且慢。虽然你人来了,但还没有完全得到众人的信任。”
竹不知眯起眼。“你不是说我可靠?”
佐良据理力争。“你既改换面貌,必定也隐姓埋名。竹不知这破名字,听着就是瞎起的。都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姓,如何敢让你参与这样的机要大事?”
竹不知:“很好。”他拱手一揖,道:“在下简凤箨,铸剑师公冶先生的弃徒。一个默默无闻,又兼声名狼藉的人,你看你知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
佐良:“我好像还真听过你这名字,不过忘了是在哪里听到了。久仰久仰,那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任剑还,浣剑山庄的少庄主,鼎鼎大名的上届风华会之冠,不过据他自己所说,正在离家出走中。”
简凤箨点了点头,盯住角落里那名少年。“幸会。那这位呢?”
他目光锐利,那少年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卸掉三分:“我……我叫宋一凡。是佐……佐大哥叫我来的。”
简凤箨道:“幸会。”他先不入座,四面环视一圈,扫了一眼柜中的碗盘和灶下的柴火。“我们就在这样的地方开机密会议是吗?”
佐良:“怎么,有问题吗?你发现附近有人偷听?”
简凤箨:“没有。”他在佐良对面坐下,敲了敲桌面。“有话快说,往常这时候我早都睡着了。”
佐良:“好的,既然大家到齐,那我立刻来介绍此次会议的背景。”他灌下一杯茶,清清嗓子,郑重地开始发言。“诸位,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可以说一见如故,志同道合,年岁也都相仿,躬逢盛世,天下无事久矣!就武林,总体说来也算是比较太平。自前年渡剑台突然覆灭后,更是锦上添花,局势一片欣欣向荣,现下数浣剑山庄的任庄主最有威望,武林豪杰咸归附之。不过最近好像又听闻哪儿?哪儿来着?哦对,峨眉派的掌门,还有萧山派的长老,不知道突然暴毙还是遇刺身亡,可见这平稳的表面之下还是有潜藏的暗流。不过这跟我们今天的主旨没有关系。诸位,我们此刻所处的瀛洲城,四通八达,藏龙卧虎……”
他说到此,简凤箨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蹦。“你能不能省下这些废话,直奔主题?”
佐良一脸的不满。“奇了怪了,你今天怎么也格外的暴躁。这不是剑还初来乍到,我作为这个东道主给他介绍一下本地情况,有什么问题?”
简凤箨:“……你叫他剑还?”
佐良:“是啊怎么了?”
简凤箨:“没事。”他一脸筋疲力尽的表情挥了挥手。“你接着说,反正今夜是没法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