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录了太医院有草药失窃的事件,也是未写具体名字。
还有疑似他溜出宫的记录,不过只被逮到了一次。
看完文书,傅廿暂时松了口气。
这些不过是他所作所为的冰山一角,偷会傅桢这种事情并未记载。
合上奏本,傅廿不紧不慢的开口,“属下看过了,想必陛下是误会了。属下白日里的差事不算清闲,夜间休息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违反宫规的事情?而且属下举目无亲,也无朋友,出宫是万万不可能的。”
楚朝颐依旧没什么表情,“继续装,朕听着。”
“属下惶恐。”傅廿的语气尽量平淡,可身后的衣物早被冷汗浸透了个彻底。
楚朝颐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眉目更蹙紧了几分,沉思许久,一针见血的问道,“和某个姓傅的幽会私通,是比在宫里当差要清闲一些。”
听到“姓傅的”这三个字,傅廿脑子里“嗡”一声,大脑空白了好久。
心跳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眼前才恢复清明。
“属下着实惶恐——”
只是这次,傅廿没有说完话的机会,就被冷冷的打断。
抬眼,只见楚朝颐手中攥着的书页已经皱皱巴巴,怒火蓄势待发。
“惶恐?若说姓傅的不知道是谁,傅桢,听到这个名字,你还惶恐吗?”
傅桢……
傅廿感觉到五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楚朝颐到底知道到什么地步?是只知道他见过傅桢,还是知道他和傅桢接触甚密?
是只知道傅桢把他当做上一世亏待的师弟的替代品,还是……已经知道他这层偷来的身份?
傅廿不敢问,半晌,才战战兢兢的回答,“属下未曾耳闻——”
“连侍卫,朕先前就说过,你那点小动作,朕不是瞎子,”说完之后,楚朝颐刻意顿了一下,“也说了,不打算也不想和你发火,但如果……”说到这儿,楚朝颐的目光转向右手边的柜架。
——上面摆着一副金属镣铐,还有一条笨重的铁索,毛刺很多,像是栓恶犬猛兽的用具,完全不像是给人用的。
第41章
傅廿顺着楚朝颐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即,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些熟悉的铁索,关于它们的记忆,早就深入骨髓。
他有些紧张,吞咽了一下,“陛下这是何意?”
“先给你机会自己交代。关于傅桢,你和这个人接触了多少?”楚朝颐的声音依旧很冷。
傅廿:“……”
他知道楚朝颐在试探,保持沉默只会火上浇油。现在能问出傅桢的名字,想必多少已经知道了些,他若是回答“未曾耳闻”,欲盖弥彰的意味反倒昭然若揭。
“如若陛下指的是那位常穿月白色长袍的大人,属下略见过几面。”
“略见过几面是几面?每次的具体时间,具体位置,谈了些什么。”
傅廿沉默,只能把身躯伏的更低。
仲夜原就安静,外面树叶婆娑作响的动静都能感觉得到。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是楚朝颐先开的口。
“与外臣私通,按照谋逆之罪可立即当斩。朕半夜亲自问你,就是没打算按照斩首之罪处置,如实交代。”
傅廿还是伏在地上,迅速的思考。
楚朝颐攻破心理防线还是有一套的,上辈子他已经领教了无数次。
“具体时间和位置,属下不太记得了。也没谈什么——”
这次,傅廿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声音打断。
“中元节后他来找过你一次,谈论什么尚且不知。你三番四复溜出宫,真当宫里的守卫都是摆设?还有昨夜,你两次出宫朝着傅桢府邸的方向前进,一次进太医院偷药,这些朕没说错吧?”楚朝颐压着怒意,负手而立在桌前,拳头攥紧,俊秀的眉目已经拧成了一团,“这叫略见过几次?”
冷汗已经顺着背脊流到了身前。
昨夜,偷药的时候,傅廿再三确认过身边没人。他对自己的侦察能力还是有自信,即便药方失窃了几味药,也不应当这么快就查到是他做的。
而且出宫的时候,他也再三确认过,没有影卫发现他的踪迹。
楚朝颐怎么查的这么快?
傅廿飞速反思着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
还没想出所以然,头顶锐利低哑的嗓音又一次发话。
“与其回想哪儿被人发现了。不如想想,怎么次次的出宫都没被逮着,偷药也没人发现,做什么违禁的事儿都这么顺利。”楚朝颐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道,
这么一说,傅廿才醍醐灌顶。
的确,好像自从入承元殿以来……一切都顺利的离谱。
只是上一世他就无视宫规惯了,先皇在世的时候,他就能做到出入宫门不惊动任何侍卫。至于偷药……是有点过分轻松。
回想着之前种种细节,很多过分幸运的地方,他都没留心察觉。
“圣旨都敢不遵,没想到傅桢说话倒是管用,能让你不惜死罪在宫中为了他偷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楚朝颐见他不说话,也不抬头,突然蹲下/.身,凑到他面前继续逼问,“说,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放弃在御前迁升的前途,倒戈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术士?”
暴怒的前兆。
傅廿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哪怕在爆发的前一秒,都能笑嘻嘻的说话。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突然,领口被猛地揪起。
傅廿被迫抬头,直视着绷在暴怒边缘的面容。
只是对视了一眼,傅廿赶忙垂眼避开目光。他看见攥在他领口的那只手,关节发白,明显是下了狠劲儿。
“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低沉的怒吼又一次传来。
“没什么好处……”傅廿被半悬空在空中,也不好受,只能哑声嘴硬道。
“不肯说?那朕告诉你,傅桢偏偏找上你做什么。傅桢有个师弟,天生残疾,也是缺了手腿。他曾经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的同门师弟捅个半死,心脏都快挖出来,当时人就不省人事。几年后他的师弟死于意外,傅桢才开始虚情假意的忏悔当初。而你,恰好也断了手腿,有那么几分像他的师弟,看着你傻,好玩,所以他才会接近你,”楚朝颐说到这儿,打量了一下他的轮廓和头颅,这个角度看不见面容,打量半晌,楚朝颐又攥紧他的领口,“傅桢无非就是给你一些钱财,情感上让你尝到甜头,滥用在宫里的特权为你做一点小事,再许诺你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试图骗你为他卖命。只要你真的倒戈于他,相信于他,轻则被他控制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用尽价值后被削成人彘抛弃,重则……心脏被挖出来,分给鹫鸟做食。”
楚朝颐说完,见他没反应,“朕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希望你能弃暗投明。当初朕和傅桢的那位倒霉师弟也有所交情,遇见被骗得团团转不自知,可并未有心谋反的,都算可怜人。只要能改过自新,总比不问缘由斩了强。当然,如果朕说到这个份上,连侍卫还不愿意承认,那接下来的事情……”
傅廿没说话。
把人削成人彘,或是挖出心脏给鹫鸟……这些事情,师兄从未做出。
收钱取命就是收钱取命,哪儿那么多乌七八糟的。
即便当真是性情大变,做得出来,但绝对对他做不出,不然当初,就不会替他种下承命蛊。
他这一世,只认替他种蛊的恩人,如若真的是师兄替他承命,什么下场,他都无所怨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傅廿决定先一步服软,先退一步再说。
上一世他尝够嘴硬激怒楚朝颐的下场,铁索,关禁的滋味并不好受。
“属下不敢…的确是属下一时鬼迷心窍,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傅廿说完,故作害怕的换了口气,“属下愿意改过自新……”
“承认了?”楚朝颐面对他的坦然,语气里有几分狐疑。
傅廿咬牙。
难不成方才半天,都是在试探他?
但是说的有板有眼的……还真像从刚一开始,就是让他上套,最后在他即将倒戈的时候收网。
沉默间,他看见楚朝颐找来空白的绢帛,丢在他面前。
“既然承认,就把这么多日来的所有行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先把这么久和傅桢会面的细节全盘交代,写完了根据你的坦白程度再治你的罪。”语气乍一听还是没什么起伏,但傅廿能察觉到,方才绷在弓弦上的怒火已经松懈了许多。
傅廿低头,看着空白的绢帛。
上一世他写字多为用义肢,如今这幅残次品不足以做到拿笔这种精细的动作……傅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左手拿起笔。
“没习惯左手拿笔就用手蘸墨。今日也别当差了,写不完明日也不用当差。就在御书房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准许出去。”说完,楚朝颐有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坐在桌前的人,目光中除了疑虑,还有一点别的读不透的情绪。“李公公,今日派人严守御书房……”
傅廿瞥见楚朝颐后半句又凑到高公公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交代了半晌,才拂袖离去。
确认楚朝颐出去后,傅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被撕碎的布条。
带进来的火石刀刃和其他东西已经被楚朝颐拿走了,现在他身上除了一身破烂的衣服,什么都没。
面对面前空空如也的绢帛,傅廿陷入了沉默。
他还记挂着傅桢的状况。那日离开的时候,见傅桢是有明显的好转,只是不知道后续如何。
而且,那日傅桢怎么也不肯告诉他,到底多年前是为什么中毒,只有含糊的信息,让傅廿隐约觉得是替他种下的蛊毒。
越想这件事,傅廿心里越痒痒。
他原本也就没打算好好反省,只是想服软摆脱那位暴君的怒意。
既然楚朝颐大概知道他和傅桢的几次会面……傅廿就决定从那几个时间点开始糊弄,不对,是开始写。
期间,傅廿试探过好几次,想要站起来接近楚朝颐的书桌,去翻腾一些有用的资料。
只是一站起来,就会有公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幽幽的开口“劝他”坐下。
资料就在眼前,但傅廿完全没碰到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也没楚朝颐回书房,傅廿想趁着午时守卫松懈,借着小解的名义,想办法偷偷给傅桢放个信。
至少要知道傅桢现在是否健康。
如若再次发病……
听见换班的宫女公公交换腰牌的声音,傅廿放下了沾着墨汁的手指。
确认身侧没人的时候,傅廿一跃上了房梁。
他记得书房有一块砖是可以从里向外推开,但也只能从里向外推。一个是用于影卫行动,再一个,也是为了不时之需,让天子得以逃出生天。
刚跃上房梁,还没站稳,傅廿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连侍卫,陛下有命,您不可以出去。”
傅廿转头,发现是一个身着影卫常服的少年,带着面遮,从眉眼能看的出年纪不大,想必是在他离宫之后才加入影卫队的。
“请回吧。”少年的声音很有礼貌,定定的看着傅廿。
傅廿:……
这么一比,他之前经历的事情,的确过分顺利了一些。
但眼下,他急切需要联系傅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1 06:55:16~2021-02-12 07:2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10瓶;南风起、楚晚宁22233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连侍卫,请回吧。”少年见他不动,又重复道。
傅廿没说话,悻悻的跃下了房梁。
直接和影卫对着干下场不会好,除非他彻底准备离宫。
回到桌前,他还在考虑怎么联系傅桢。上次傅桢发病的场景历历在目……
竖着耳朵听了两个时辰,傅廿也没找到守卫的破绽。
傅廿又站起来试图硬闯了好几次,每一条路都被牢牢堵死。眼见着楚昭颐即将下朝,下朝后肯定要回书房,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被迫妥协,用手指蘸着墨,一笔一划的坦白着自己的罪行。
不就是写自检罪行书,不难。他如是想到。
手指写字难免歪歪扭扭,洋洋洒洒写完一页,傅廿观察了一下,和上一世自己的字迹完全毫不相干。
他简略的交代了中元节前后和傅桢见面的时间,只是见面之后的事情……傅廿改写为自己贪得无厌,找傅桢勒索财物,完全掩盖了他和傅桢的交易,调查浸寒参,闯入寝殿等更过分的事情更是提都没提。
往后去看望傅桢,也是出于怕傅桢死了自己没得烂财可谋,加上傅桢待他如兄长,总之就是把自己塑造成贪钱贪情的小人。
写完后,傅廿自己阅读了一遍,逻辑尚且自洽,便起身递给身边的公公。
“陛下说过,您得在这儿等到陛下回来,待陛下亲自过目,您才能走。”
听到公公和善的声音,傅廿像蔫了似的,又坐了回去。
午时都快过了,按理来说,楚朝颐早应下朝,可就是迟迟不见人回来。
傅廿时不时叹息着,用手指不断捣着墨,偶尔还会暴躁的去压一下砚台,跪坐的姿势也时不时有所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