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后来发生的争执的原因便是楚朝颐再三盘问他,这身毒怎么来的,此次出京都遇上了什么人,他一直保持沉默不答,最后,楚朝颐送他了一句:“也是,最开始,你原本就是父皇派遣在朕身边的棋子。即便如今先皇已逝,师门与你恩断义绝,你也压根没打算对朕忠诚、坦诚,对吗?”
傅廿闭上眼睛,上一世身中怪毒后,首次毒发后这场争执和生疑,只是以后事态发展到深渊的一个小小开端。
再后来他们的结局……
傅廿想过自己死后会被挫骨扬灰,或者随便找处地方埋了,又或是加以报复都说得通。
突然,傅廿毫无预兆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坊间,坊间说的都是真的——”说到这儿,笑声更像是自嘲一般,“说天子娶了一位恩爱非常的皇后,从未踏出过承元殿半步,受尽宠爱……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念叨到最后,傅廿扶着额,眼睛瞪圆,呆滞的看着前方。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时的冷静,板着脸从缝隙中跳了出去,步伐稳健的往回走。
有机会还得再去一趟库房,必须确认傅桢是不是替他种蛊的人,如若是,早日递上辞呈。
快走会承元殿的时候,傅廿听见大雨中,有人在喊他。
“连念!连大哥!”
他回头,发现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边还有一摞快和他差不多高的木匣。
傅廿赶忙冒雨跑了过去,“忍冬?你怎么在这儿?”
“要把这摞刑具的模子送到宫东门,还没搬到,就下起了大雨。铁遇水会生锈,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能不能帮帮我?这个月月银分你一半。”
“帮你可以,月银就不必。”傅廿回答的很简短,说完,脱下自己的外衣和束腰,绑在木匣外面,“许久未见,你现在在哪儿当差?”
“重刑司。”忍冬说完撇了撇嘴。
傅廿怔了一下。
一般行为举止检点,又是年纪小可成器的,多半都会有好的差事,重刑司……一般都是有重大过错的侍卫去的地方。
“原本是被分配到内侍局的。但是……”
“但是?”傅廿追问道。
“不能说。”
傅廿:“是职位被人顶替了吗?”
只见忍冬没回答,但是答案几乎已经写在表情之中。
傅廿没接话,如若忍冬在内侍局当差……对他而言是百利无一害的。傅桢万一真的不肯松口,需要他去内侍局查资料的日子还多。思考片刻,傅廿开口,“原本是哪个职位?或者告诉我是谁顶替的也行。”
“连大哥,不必替我出头——”
傅廿:“没人打算替你出头,宫里没有钱摆平不了的事情。和内侍局比,重刑司那点月银就是杯水车薪,如若此事能成,以后定会找你还钱。如若你内心过意不去,就加倍还钱。”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听到这儿,忍冬“噗嗤”一声笑了,“连念,你每次都是这样……只知道是姓吴,和我入宫的时间差不多,家住京城。”
傅廿默默记下,“知道了,这次回去你且先乖乖当差,一月以内会有消息。”
有姓氏和祖籍入宫大概时间,剩下的事情就很好查了。
自从不用还钱给傅桢,他的经济情况直线上升,这点事情还是能够打点妥当的。
帮忍冬把木匣搬到宫门口,傅廿看着忍冬去找接头人交差,便告辞先走。
衣服给木匣披上,此时,他身上只剩下里衣和束腕,加上雨水打乱了鬓发,活像个刚从重刑司逃出来的犯人。
傅廿自知这幅样子不雅,便从平日没人走的侧后门绕回承元殿。
还没走到起居的院落,大老远,傅廿就看见大雨里跪着几个公公和宫女,姑姑和李公公也在,撑着伞,训斥着地上跪着的人。但大多数宫女公公还有侍卫都是站在避雨的屋檐下,安安静静听着训话。
这……他半天没回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傅廿心里一沉,赶忙溜着边,躲到屋檐下,和大伙站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趁着李公公离开去书房的空隙,傅廿悄悄的朝着身侧的同僚问道。
“突然抄检。抄出来了一些禁书,和……和禁物。”身侧有个和他一起当过差的侍卫小声说道。
傅廿定睛一瞧,果然,那些跪着的公公面前,还摆着几个……形状不堪入目的铜具。
他怔怔的打量了一会儿那些被抄检出来的狎昵之物,发现身边的人似乎都羞于直视,这才跟着大伙收回了目光。
“还有一个溜出宫的,干什么去了也没说,估计得进重刑司了。”
听到这句话,傅廿顿了一下。
昨夜,前夜,还有以前很多日子,他都夜里溜出宫去。今早还被人委婉提醒了,原来被当场抓获是这么个下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公公从书房小步跑过来。
“回禀过陛下,依照宫规,私藏禁书禁物者贬为奴,发落荆北行宫。私自出宫者,赏五十大板,发落回乡。”李公公的声音一丝不苟,说完,转头看向他们这些不用淋雨的。
“往后都记着了,在承元殿当差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学这些个东西自毁前程。不该藏的书和东西别去碰,吃里扒外的事儿别去做……”
再往后的训话傅廿没听下去。
他也私藏过禁书,结局的惩罚侮辱性强,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惩罚什么。今日看到这些被带下去的,傅廿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被网开一面。
还有擅自出宫被罚五十大板,赶回乡的……
他垂头看着地板。
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行,他心想道。
训完话,傅廿走进浴房,冲干净身上的雨水泥泞才回到房间。
今天下午睡得够久,那些震撼的文字傅廿不但没消化,缓过来之后,还迫切的想看更多。
今夜下雨,想必内侍局的守卫会松懈些。
顺便再查清楚是谁收了恩惠,把忍冬顶替掉的,往后也好打点。
天黑过后,傅廿趁着同僚熟睡,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塌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后,他往束腕里放了一些可以用来撬锁的小刃,还有包裹着油布的火石。
收拾妥当之后,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刚走到门口,傅廿就听见身侧幽幽的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连侍卫。”
他若无其事的停下脚步,“李公公好。敢问这么晚找属下,可是有事?”
“您这是……”李公公瞥了一眼他身上整齐的装束。
“差事刚做完,原本想回来歇息,不料突然想起来有物品落在浴房。”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侍卫的排班和临时调动是不归大公公管的,他才敢这么胸有成竹的说谎。
李公公微微颔首,“落下什么物品,老奴派人去帮您寻,陛下正传您过去呢。”
这个时辰……楚朝颐传他?
他出来正好撞上李公公,已经有些过分巧合,楚朝颐又传他。
“走吧,陛下在书房。您到了之后稍微在殿外等一会儿,陛下传您进去您在进去。”
说完,李公公领路,他只能跟上。
他未曾想到李公公会带路,原本还想把身上的火石和刀刃藏一藏,这若是被搜出来,傅廿想到了早些时候那些个贬为奴隶和逐出宫的。
到了书房门口,傅廿见李公公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也没办法开口让对方离开。
“今年国运尚顺,转眼入秋,您之前说过的话,臣希望您还记得。”泽王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见。
“这些适龄的姑娘臣都查过了,选出来的都是文采乐礼出挑的,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是画册,您倒是看一眼。”
“……”楚朝颐的声音很小,听不清。
接着,只听见泽王的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室外几乎听不清。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
想来他上一世突然毒发的诱因便是听闻楚朝颐要大婚,气急攻心。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等了一会儿,傅廿听见书房左侧门传来声音,泽王的身影出来后,和侍女一起走远。
“李公公,人到了就让他进来。”
李公公这才小声催促道,“连侍卫,进去吧。”
傅廿点头。
意外的,这次进御书房……没有搜身。
以楚朝颐谨慎的性子,这种事情几乎很少发生。
他走到内室,绕过屏风跪在桌前,“参见陛下。”
说完,他久久没听见回复,屋内只有笔墨擦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傅廿也没急着说话,他知道,楚朝颐在专注看奏本的时候,即便有人说话,也能自动屏蔽干扰。
良久,傅廿才听见搁笔的声音。
“起来吧。”声音还是漫不经心,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
傅廿老老实实的站起来,颔首立在桌前。
楚朝颐没急着接话,瞄了一眼他的反应,随即垂眼,故作专注书卷上的内容,继续开口,“把衣服脱了,带上面遮,别面对着朕,没让你开口的时候管好嘴。”
听到这句话,傅廿不禁蹙了下眉。
“今日抄检,想必你也看见……”楚朝颐说到这儿,刻意停顿,没再说下去。
傅廿没接话,
上次查到他藏禁书的事情,他自然记得。
只是这次……他现在身上带着火石和刀刃,这么一脱衣服,不是屈辱的问题,是会不会被斩首示众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放下书卷,灼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条猎豹狩猎前的信号,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挣扎。
“听不见吗?自己来,还是朕帮你?”
他刚想回答,只见楚朝颐二话不说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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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傅廿见楚朝颐站起来,在原地站直,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迅速逼近,他屏住呼吸。
后领口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衣服扯开的声音十分刺耳。
傅廿尽量保持不动。
只是这次,撕扯到外衣破损,对方的动作便止步于此。
傅廿正奇怪,突然束腕被猛地扯开。
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掩饰袖筒里装着的刀刃和火石。
只是在楚朝颐面前,到底不敢动真本事反抗。暗中较了两下劲,傅廿只能死死地抓住袖口,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楚朝颐见他死死抓住袖口,拽了两下,竟是没拽开,这才语气不善的命令道,“松手。”
傅廿没接话,继续紧紧的攥着袖子。抬头,偷偷瞥了一眼楚朝颐的脸,面容一如既往的骇人。
“松手,你那点小动作真以为朕眼瞎?”楚朝颐又补充道,说完,比上次更用力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朕不想发火,松手。”
沉默了很久,傅廿最终还是妥协,松开了手。
这么一松手,袖子里面藏着的东西被尽数搜了出来。
他瞥见楚朝颐把那些“禁物”一样一样的陈列在桌案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
火石,刀刃,还有给义肢润滑的脂膏,还有别的……傅廿没看细看。
楚朝颐越是不说话,他心里越慌,思索半天,还是先一步叩首在地,不敢出声。
方才楚朝颐说,他那点小动作当别人眼瞎……傅廿不敢说这么久以来做的天/衣/无/缝,但寻常人想捕捉到他所有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火石,刀刃,暗器匣,袖箭,骨哨,”沉默良久,楚朝颐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桌案上这些搜出来的东西,“听李公公说,你半夜起来是去茅房找东西,茅房里能有什么需要你带这么多东西?”
傅廿:“……”
他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压着声音。
“回答,现在朕允许你说话。”楚朝颐的语气还是很淡,没什么平仄,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喜悦。
傅廿哪儿敢回答。
这个男人一向善于心理战术,一步步试探消息,只要他先流露出心虚,全盘而溃只是时间问题。
“朕说了不想和你发火,好好交代,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入宫这么久,想必你也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些宫中的往事。你仗着这幅背影,能给你争取很多纵容和特权。只要不是叛国谋逆这等大罪,油嘴滑舌两句都是能混过去的。”说完,楚朝颐没再逼他,坐回书桌前,继续翻阅著书本。
“属下自知御前身带兵刃实数大罪,但着实并未有谋逆刺杀之心……”
傅廿试图顾左右而言他,为自己开脱。
话刚说的一半,傅廿肩头倏地一痛。
是一本奏本,用力砸到了他的左肩上。
他抬眼,只见对方那双凤眸微微眯起,十分有威慑力,阴鸷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怒意。
傅廿只好捡起奏本,打开翻了翻。
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傅廿的手抖了一下。
——上面虽未直接写出他的名字,只是委婉的写了有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前些日子经常在焚炉附近徘徊,深夜在御书房附近游荡。
再往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