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先不追问,等逃脱此地,找到师兄,这个问题会迎刃而解。
沉默了一会儿,傅廿又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淡淡的回应:“傅别。”
单字为别?
傅廿想了想,师门所有兄弟姐妹都是以数字命名,哪怕他这个……不惜让傅桢大开杀戒的“完美刀刃”也是以数字命名,根本不配拥有有意义的名字。
看来这个小师弟,比想象中更得傅桢信任,连名字都破例了。
“傅别?好名字,”傅廿虚假的刮奖道,“师门中大家都是以数字命名,你是唯一有名字的,看来师父十分看重你。不过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问完,傅廿见面前的少年在身上一阵翻腾,最终翻出来了一块儿金属的腰牌,朝他递来,“我不会写字,劳烦师兄自己看一下。”
傅廿接过对方的腰牌,目光扫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别”的同音字。
他以为是自己看漏了,又凑近了一些,一行不落下的慢慢阅读。
遥月弟子
……
生辰:不详
入门;亥年小满
名;傅百
傅廿找到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个腰牌,是你的吗?”
“是。”少年利落的回答。
傅廿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傅别。”
“等等,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吧?”傅廿把腰牌摊过来,指著名字那一行。
少年看着自己的腰牌,理直气壮的指着那两个字,读到,“傅、别。”
“不是傅百吗?”傅廿反问道。
只见少年又看了看最后那个“百”字,思考了好久,十分疑惑,“就是傅别。”
“九十九后面的数字是什么?”傅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别。”少年用着师门一脉传承的冷淡声音回复道,脸上满是不解。
傅廿:……
他看着师弟认真又疑惑的表情,忍住想笑的冲动,“谁教你……这个字这么读的?”
方才他还猜测为何众多弟子,偏偏他有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深得傅桢信任等等缘由。
“师父教我的。”
“好。”傅廿说完,咬牙忍住笑意。
他小时候只顾着习武,读书写字可谓一团糟,要不是被师兄按着读些医书大概率连字都不认识。
现在看来,当年逃课,逃的不仅仅是课,还逃过了一劫。
傅别满脸疑惑,不禁问道,“师兄?”
第54章
“小别,那个糟……师父有说是去做什么了吗?”
趁着放松,傅廿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傅别:“不清楚。”
傅廿没再追问。
昨天晚上傅桢和他提过,应当是处理刺杀未遂的事情。
他陷入沉默,这个男人亲自动手,没有刺杀不了的人。连他都拦不住这个疯子,更别提宫里那些影卫。
傅廿沉思了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出逃升天的办法。
傅廿懒懒散散的倚着梁柱,语气慵懒,“我饿了。灶台和预留的吃食在哪儿?”
“这边。”傅别说着,一边带路。
他挑着跟上去,路径上手能触及的所有油灯,傅廿都会悄悄的倾倒出来一些灯油在木料上。
缺失右腿,即便走的再慢,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师兄,您还好吗?需要扶着您吗?”意识到后面的傅廿跟的很慢,少年不禁回头关切的问道。
傅廿把沾满灯油的左手背在身后,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跳,“不必。平日习惯了义肢,现在只是走路慢些,还没到需要帮助的程度。”说完,突然崴了一下脚,险些摔倒,手支撑了一下地才勉强站稳。
傅别赶忙着急的跑过来,“我扶您。”
“说了不必!”傅廿故意抬高声音吼道,吼完喘息的片刻,再三确认手上的灯油已经甩在地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后,傅廿才低声道歉,“抱歉刚才吼了你……”
“没事没事,师兄不必道歉!我不扶就是了!”
到了伙房,傅廿看了一眼灶台的结构,连着烟囱通向外面。只是烟囱道很窄,不能过人。伙房里侧有柴木和干草,右角地面有一个向下开的门,应该就是傅别刚才说的冰窖。
观察够了,他才倚着墙坐下,眼眸下垂,似乎跳这么几步路真的要命一样,无力的说道,“我自己温菜,不需要你帮忙。”
“……”傅别看着他在地上喘着气,不断的揉着左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沉默着打开冰窖爬了下去。
傅廿坐在原地没动。
居然没先生火……
不过看起来这幅忍痛逞强的样子的确很有迷惑性,傅廿想到这儿,迅速挪到干草堆附近,拿了一小束干草藏进袖子里。
不过一会儿,傅别从冰窖里爬了上来,胳膊上挂着两个食盒。放好食盒,傅别搬来木柴,引燃火石。
看着灶台下的火焰熊熊燃烧,傅别才站起来打开了食盒,将其中一道菜倒下去加热。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傅廿这才从角落里站起来,故意凑到灶台边,不满的嗅了嗅,“这什么味儿?”
“师父说你爱吃……”
傅廿这才垂眼看了一眼锅里的菜,顿时抬起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傅别的脑袋,“我说了让我温菜!这道菜是蒸来食用的,哪怕复热也不能这么翻炒,都说你我歇一会儿就来,你还糟蹋东西!”
“师兄对不起!”傅别闻此,拿着锅铲不知所措。
“打水啊,抢救一下还能吃。”傅廿故作焦急命令道,命令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明明厨艺是入门必学的……”
“马上去!”
看见傅别手忙脚乱的找水瓢,傅廿从袖子里抽./出稻草,紧紧的攥着。
就是现在。
他眼快手狠,用左手撩起锅沿,直接用沾了灯油的袖子和稻草一并伸进熊熊火焰之中。
随着烧伤麻木的疼痛,傅廿大声尖叫,“救命!救命!怎么回事?!”
傅廿奋力的甩着手臂,努力将手上点燃的稻草朝着干草堆扔去。
傅别闻声赶忙回头。
正好撞上师兄左臂上燃着火,失声惊叫的画面,“师兄!”喊完,他赶紧就近拿起容器,从水缸里舀了水,朝着傅廿泼去。
事前傅廿将袖子沾了油,泼了这么点水非但没浇灭,反倒让火势更加旺盛。
傅廿紧紧蜷缩着手,尽量不让关节烧伤,毕竟手还得握刀。
“这边!水缸在这边,师兄过来!”傅别见泼水没用,焦急的喊道。
匆匆瞥了一眼确认草堆已经点燃,并且火势有蔓延的趋势,傅廿这才跑向水缸,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进去。
这个想法实施之前傅廿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反正死亡他已经尝过了,远没有遇见傅桢可怕。
把身上全部打湿以后,屋内的温度更加炽热。
有他刚才刻意洒的灯油,火势蔓延的十分迅速,“快,用剩下的水把身上打湿!我们躲进冰窖!”
傅廿的语气刻不容缓,说着就往身边的少年身上泼水。
“可是要灭火!东屋还有两个水缸——”
“现在躲进冰窖或许我们能活下去!强行灭火只会让我们活活烧死在这儿!外面有机关,我们现在根本跑不出去!”傅廿没等师弟说完,大声吼道,“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没见过活人被火烧死的样子?那死状可比被刺杀惨烈的多,如若被烧成灰,连地狱改造的机会都没有,永世不得超生,你想试试我可不想!”
“可是屋子——”
傅廿没等对方说完,直接按着傅别的头把他身上彻底打湿,“听我的。”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顶着火焰,找到了冰窖的入口,迅速钻了进去。
冰窖比他想象要深,到底的时候,傅廿触碰到烫手的寒冰,不禁一个激灵。
把手缩回来,他才意识到身体感知已经分不清是烫还是冰,甚至连疼痛都麻木了。
傅廿伸了伸手指,关节还能活动,小臂到手的衣物已经燃烧殆尽,好在皮肤只是重度烧伤,暂时没溃烂坏死。
点上冰窖的灯,傅廿环顾了一圈冰窖里的物资。
有食物,有药材,独独没有兵器。
他叹了口气,走向一旁的药箱,“小别,刀借给我,药箱冻上了。”
“我来吧师兄……”
傅廿没接话,只是这么冷冷的平视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师弟。
最终,他还是看着傅别乖乖的交出随身携带的短刀。
“师兄,刚才您是怎么烧到袖子的……”
傅廿没说话,只是手口并用的给烧伤的左手上了药。
上过药默默把从傅别那儿“借”来的短刀,收进自己怀里。
“师兄?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您的伤还好吗?”傅别的声音还是战战兢兢的。
傅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向身侧的师弟,语气严肃,“等火熄灭了,我们逃吧。”
傅别:“啊?”
“你觉得那个糟……那个师父回来,会饶过我们吗?与其被他发现——”
“师兄。师父不会杀了我们的。十九师兄曾经和师父闹翻过,把遥月门旧址放火烧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师父还是原谅十九师兄,又恢复到共枕而眠的亲密无间……尤其我们是做饭意外,并非有意纵火。师父对师兄的回来十分开心,断不会责罚您的。回来最多给予我惩罚或是打骂,因为师父是绝对不会下手杀对他有用的徒弟的。”
傅廿听到这儿不禁蹙眉。
这……也能算小事吗?
难怪以前那个遥月门跟被屠门了一样荒凉,原来放火烧师这种传统也是一脉相传吗?
“可你对他的用途不就是看好我吗?现在不仅我要跑了,你还把屋子烧了。”
他没接话,自顾自的往冰窖上面爬。
外面的火势逐渐减弱,机关也被烧毁大半,早就不能正常使用。
傅廿不费吹灰之力的跳出屋子缩在的范围,他记得傅桢替他打造的腿肢义肢已经是半成品,关节有点没调试好,但大致能用。
找到腿肢,还没安装好,傅廿就听见傅别也从冰窖里追了上来。
“师兄!你要去哪儿!”
傅廿没接话,继续安装着义肢。
勉强安装好,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自顾自的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只见傅别横在门槛,手握着剑柄,阻拦去路。
“师兄,师父说了不能让您出去——”
傅廿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拔/.出刚才“借”来的匕首,直接横在傅别脖颈上。
“让开。”他命令道。
“不行——”
这次,傅廿直接把刀刃往下压了不少。
猩红的血珠顺着刀刃,一点,一点的冒出来。血不多,但在银白的刀刃上足够触目惊心。
看着血珠汩汩流出,傅廿突然笑了一声,语气上扬,十分优哉。“再深一点,就能割断你的气管。”
“师兄!”
声音沙哑了不少,喉结因为紧张,不禁滚动了一下。
傅廿依旧没有收刀,“让开。”
“不行!您怎么可以——”
傅廿没等他说完,刀刃反手一捅,直接刺入了傅别的左肩。
他看着傅别反抗了几下,不过都是他以前学过的招式,不堪一击。
看着傅别捂住冒血的肩膀,还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师兄,您怎么能……”
傅廿没理会他。
再次迈出门槛的时候,他以为对方会服软。
没想到傅别依旧举起受伤的手臂,气喘吁吁的继续拦住他的去路,“不行,师父,师父有命,说不能让你出去……”说完,傅别拔/.出腰间的长剑,直直逼向傅廿,“师兄若是非要走,就光明正大的和我打一场,如若您赢了——”
看到这幅认主的愚忠劲儿,傅廿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转瞬,便收住笑容,用手指夹住短刀,精准的朝着傅别的握剑的手刺去。
这是他练了多少年的投掷,对付一个小小师弟还是不成问题。
“哐当”一声,傅别手中的剑和短刀一同落地。
傅廿俯身捡起短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淡淡说道:“阴沟里的老鼠教不出来光明磊落的君子。”
第55章
大步踏出遥月门的地界,傅廿才回头看了一眼。
熊熊火焰还在风中摇曳,那间困着他的房屋已经被烧的彻底坍塌。
火焰之间,能看见傅别的身影来回穿梭,一担一担的挑着水,试图熄灭大火,挽救里面的物品。
傅廿转回来,收回目光。
他以前死命效忠傅桢的时候也是这样,比狗忠心比狗累。死了还得被从轮回名单里剔除,再次回到傅桢身边。
赶到述州城,还在城郊,就听见震耳的唢呐声起此彼伏,和一阵阵恸哭。
明显不止一家办丧事。
傅廿留意了两眼,没当回事儿,继续往城里走。
入城后,道路两边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损坏,几乎家家门口挂着白布白花,还有的棺材停在路边。
傅廿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赶忙就近找了一户敞着门的,拿出了些细碎的银两,准备问话。
“老先生,打扰。敢问这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完,他将银子放在面前的矮脚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