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朕说了会让你如愿见到傅十九,保证说到做到。以前的确有诸多事情未和你说明……以后会慢慢解释,”楚朝颐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所以这次你回来,朕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朕的视野里好好活着。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说到这儿,楚朝颐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傅廿知道。
楚朝颐想说的是,不想上一世“软禁”的事情重蹈覆辙。
看着楚朝颐阴鸷的面容,无端的,傅廿不禁联想起昔日耳语。
并不是什么温情蜜语,反倒是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阿廿,你看这幅颈圈,和你喉结上的伤痕多配。怎么会关禁你?你受伤了,太医说让你好好养伤,你又爱乱跑,朕才命人用金银软玉打造的这幅‘饰品’。”
“义肢已经让工匠拿去修理了,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在这儿养伤,如若想出去,告诉朕,朕会抱你出去,好吗?”
“是承元殿住的不舒服吗?过段时间朝政不忙了,要不要去行宫散散心?”
“当初就应该把你的左手左腿同义肢一起卸了!……阿廿,朕很爱你。”
回神,傅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面前的楚朝颐并没有像回忆里那般偏执疯狂,依旧坐在桌前,无力的咳嗽着。
“属下知道了。”傅廿会意,说完之后,才行了礼,“属下先行告退。”
“陛下,臣稍微出去一下。”
几乎是同时,泽王开口道。
走出御书房,傅廿才放松了几分。
的确,他一直觉得楚朝颐不信任他,明明是最亲密的君臣,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关系,却什么也不肯和他说。
但好像从很久以前,他也没有再和以前一样,无条件信任楚朝颐。说好听点是一人做事一人担,不拖累楚朝颐半分。
“殿下,净房在西侧。”傅廿意识到泽王和他一起站着没动,下意识小声提醒道。
说完,他感觉到泽王没回答,而是转身朝向他。
傅廿意识到对方可能有话要说,也转身过去,微微颔首。
良久,泽王才开口,“傅大人,果然是您回来了。”
“末将傅廿见过泽王殿下。”傅廿赶忙行礼。
听着泽王的语气并不意外,似乎还有一丝欣慰。
“不必多礼。本王已经托人多加照顾您那位师弟了,虽是在狱中,但药品不会缺他的,还请傅大人不必过度忧心。”
“多谢殿下。”傅廿觉得奇怪,但依旧道谢。
泽王和他无缘无仇,何必要照顾他的这个捡来的师弟。
泽王思考好一会儿,三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的开口道,“二十大板和咳嗽高烧彻夜难眠,哪个更难受,本王也未曾体验过,不好评判。但医书上有说,前者是皮肉之伤,大量止痛散即可缓解大多痛苦,后者是身心俱疲,即便是神医也一时间无法根治,只能靠汤药暂时缓解一二。止痛散要多少有多少,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给您的师弟。”
傅廿脑子再不灵光也听懂了。
“傅大人的私事本王并不知情,也无意干涉……”泽王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用手中的折扇遮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寝宫东南第六柱的屋脊暗门重新打通,御膳房西南间伙房可以使用。恒昌宫是陛下小时候和太妃居住的地方,里面还保持着太妃走时的原样。还有,陛下有时会把您亲手做的点心邀请群臣品尝,并要求作诗赞扬,厨房油烟重,请傅大人务必注意健康尽量少沾染油烟。前两句是陛下交代的,最后一句是本王的心声及替代群臣对您说的。”
说完,只见泽王收起扇子,唤了自己的侍女,大步朝着净房的方向走去。
傅廿:……
回到自己的房间,傅廿仰面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眠。
他还真的对楚朝颐幼年时期的生活知晓甚少。
只知道楚朝颐很小的时候母妃就离开了,母妃走后原本还有一位同母的姐姐照顾他,只是不久后皇姐远嫁,客死他乡。直到楚朝颐登基后,棺椁才还京,更多的楚朝颐没再说过。
傅廿决定明日去恒昌宫看看。
抛开别的,他还是挺好奇楚朝颐小时候的生活。
又躺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坐了起来。
二十大板疼不疼傅廿知道的,虽然会皮开肉绽,但实际上不是很疼,还没在小时候师父打他一半重。但是楚朝颐生病的样子,的确心疼。
走到膳房便的药方,傅廿看见药炉上烧的药。
看着火势,应当快能出炉了。
他和宫女解释了来意,接过了送药的差事。
外面的积雪还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到了寝宫,傅廿没拽下面遮,只是出示了腰牌,示意自己要进去。
“连侍卫,陛下已经歇息了。要喂药得用细口壶慢慢灌,是个功夫活儿,没小一个时辰喂不完,还是让奴才们来吧。”
“熟练。”
怎么可能不熟练。
这种事情挑出来他比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要熟练的多,前提灌药对象是楚朝颐。
蹑手蹑脚的进了寝宫,是不是能听见灯芯燃烧发出“噼啪”的细响。
光线很暗,傅廿在药桌前小心翼翼的往细口壶里灌药。
灌好之后,在手背上倒了几滴,确定温度适宜,又用唇碰了碰苦涩的药液。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跪在地上,垫着膝垫滑向床榻。
楚朝颐虽然早免了他的跪礼,但滑动的姿势比走路要安静的多。
到了榻边,傅廿的目光逐渐适应黑暗,看着眼前这个……爱恨交织的男人。
睡着了怎么还是这幅眉目紧蹙的样子?傅廿心想。
听着楚朝颐的呼吸声不顺,不断张着口换气,傅廿小心翼翼的把壶口凑了过去。喂完第一口,正替楚朝颐顺着心口,突然,只听见楚朝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方才灌进去的要顺着唇角留下,还有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湿润饱满的唇上。
还好没醒。
傅廿松了口气。
他回想着以前,是怎么给睡中的楚朝颐灌药的。
傅廿记得以前这种活儿并不难,怎么现在一口也管不下去。
“对了。”傅廿突然嘀咕了一句。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不管是他替楚朝颐灌药还是楚朝颐替他灌药,几乎都是口对口渡进去的。
根本用不到药壶勺子这种多余的玩意儿。
第68章
想到这儿,傅廿拿起帕子,轻手轻脚的替楚朝颐擦干净了咳出的药迹。
清理干净,他瞥了一眼楚朝颐睡着时的面容。
果然是他年少之时喜欢过的脸,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在这张面容上留下可寻之迹。
“喂药而已……”
傅廿小声对自己说道,屏住呼吸,猛地灌了一口药壶里的汤药。
汤药的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古怪,傅廿俯身,凑近楚朝颐唇边,动作尽可能温柔的把汤药渡进去,手不断地替楚朝颐顺着心口。
这一次,楚朝颐没再把药咳出来。
傅廿松了口气,忍着苦涩的味道和反胃的感觉,尽量不急不缓的把汤药喂完。
喂完之后,傅廿丢下药碗,头也不回的小跑向着寝宫外面跑去。
跑出门,傅廿才敢放开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了两步,手撑在梁柱上,无法自抑的干呕着。
汤药诡异的苦涩在口中久久不散。
扶着红墙的手,关节已经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依旧止不住身躯痉挛的条件反射。
傅廿咬牙,尽可能深呼吸来控制突入袭来的不适。
缓了好久,傅廿才慢慢站直。
只是还没站稳几秒,“唔——”
胃液随涌动灼烧过喉咙,不受控制的喷出,傅廿尽可能压着声音。
左手修长的指节渐渐攥紧,随着肩膀的耸动,殷红的指尖小幅度的痉挛着。
“连侍卫?”
即便再压着动静,还是不免有声音,过了很久,傅廿听见不远处有宫女小声叫他。
“您……您怎么了?”
“没事。”傅廿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哭腔,“不小心呛着了。”说完,傅廿忍着左腿发软的微颤,站直,“药已经给陛下喂过了,碗勺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么轻松就喂完了吗?”宫女不觉有些奇怪。
以往在不惊动陛下睡觉的情况,用细口壶慢慢灌,怎么说也得半个时辰起步。
“嗯。喂药这种事情以前常做,会熟练一些。”说完,傅廿感觉到喉结滚动,赶忙咬牙,“对,来喂药这件事不必告诉陛下。如若问起来,问罪可以说是我,问功就不必了。”
漱过口,收拾干净寝宫石砖上的污秽,时辰已经不早了。
傅廿口中含着蜜饯,躺在榻上,怀疑人生的望着帐顶。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点汤药的苦味都承受不了?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太久了,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了吗?
蜜饯的甜味渐渐淡去,直到没有。
明日早起,比宫卫规定的时间起的更早,和以前还在师门的时候一样,无论是晨训还是日常训练,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变强,不然就会一口苦涩的汤药都能难受半天,傅廿如是想完,才合眼。
今日,傅廿一如既往的早起。天寒地冻的,不到五更,连司晨都未报晓,偌大的校场只有他一个人。
傅廿照着心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刀谱,练习着刀法。
这几日楚朝颐都在病中,只有到该上朝的时候才会起来。
除了第一夜,去给楚朝颐喂药时出来吐的狼狈不堪,往后傅廿就记得带上止吐的药丸。替楚朝颐喂药之后最多反胃头晕半个时辰,不至于像头天那般直不起身。
昨日傅廿见到教头处没有自己的差事和名牌,晨训后回屋才看见,桌案上放着大影卫的官印,上面甚至还保留着他多年前磕碰磨损的痕迹。
当初离宫的时候,他把这枚官印还上去是什么样,现在再次回转到他手中还是什么样。
和官印一起的,还有影卫的轻甲与常服,一些以前常携带的暗器,以及每日都会钉在墙上的命信。
一般而言,影卫的差事都会在命信中写清楚,如若占用休沐之日也会写出。机密性的任务会有特殊章印,需要凭信去亲自会见陛下商议。
只不过这次,傅廿的命信里没有差事任务,只有四个字——平安喜乐。
刀法练至晨光熹微,傅廿才气喘吁吁的停手。
虽然没人监督,但他训练的时间还是只比别人长,不会比别人短。
去食肆之前,傅廿还是回了趟房间,换下汗涔涔的里衣,冲了个冷水。
果不其然,桌上又多出来了命信的信筒。
傅廿拿起信痛,没急着拆开。
大概率又是没他什么差事,傅廿想到。
上一世,两个人的关系无可转圜的开始,也是他被罢免各种差事。在外人看来,他拿了个清闲且油水多的官职,手上甚至还有兵权,但只有傅廿知道,罢免差事,说明对方有用的更顺手的影卫,不需要他以命相赴。
这一世……傅廿叹了口气,正好,清闲有钱拿,不用离那个男人太近,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廿打开信筒,刚准备顺手扔进炭盆,却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命信,而是一支折下的腊梅花。
鹅黄色的花蕾上挂着薄霜,低调的暗香幽幽的散发,枝丫也修剪的归整。傅廿拿着这枝折梅,愣了须臾,还是插/.进桌上的瓷瓶,顺手往瓷瓶里倒了些水。
早几日,傅廿就打算来恒昌宫看看,看看楚朝颐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不过恒昌宫实在是荒芜已久,前几日,遍地丛生的荒草树枝足够挡住进去的道路。
直到昨天晚上,傅廿披荆斩棘把路给砍了出来。
朱色的宫墙已经十分暗淡,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植被,傅廿撬开主屋的门,借着天光,空中飘散的灰尘肉眼可见。
家具陈设上的灰早就看不见物品本身的颜色。
傅廿环顾了一圈,“……应当是太妃的房间。”
向里走,傅廿发现都是一些妇人的首饰和摆件,唯一一个绣著名字的帕子,还是一个楚姓女名。整间屋子里几乎没有和楚朝颐相关的物品,傅廿悻悻的出去,从新关好了宫门。
走到偏屋,傅廿通过门上刻字的痕迹,确认这儿应该是楚朝颐小时候起居的地方。
柜子上还有几本书,傅廿走近翻开,发现都是一些基础的字帖,和一些插画典故。
楚朝颐的屋子虽说也是年久失修,但屋内的一切都十分整齐,似乎是离开之前,特意收拾过的。
走到床榻,傅廿摸了摸床头的暗柜。
里面有很多纸团,
傅廿展开其中一个,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时不时还洇墨,能看得出是初学写字。
【不想喝药】
继续打开,【明明没病,为什么还要喝药】
【为什么要和父皇说我体弱多病,不能见人?】
【又被关禁闭了,她说不让我见父皇是对我好,是爱我,是保护我……】【要给禁闭室凿点光。】
【还好皇姐偷偷来探望,虽然因此又被关了几天……】【我很爱母妃……】
看到最后一团,傅廿放下这些纸团,又伸手往更深的柜子里掏了掏。
这一次,不看不知道,一看……傅廿条件反射的把脑袋向后缩了缩。
是一个绣着楚朝颐名字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