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见有个三个身穿宫装的宫女,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
定睛一看,那位衣着华贵的小姐,竟有几分眼熟。
“连侍卫?”傅廿还没说话,湖岸对面的女子已经先一步认出了他。
傅廿回想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个衣着像小姐的,是泽王身边的侍女。
“属下见过绿倚姑娘。”傅廿恭恭敬敬的抱拳。
既然对方只认得他还是那个爬树闹事儿的连侍卫,他便这么装着。
“不敢。”绿倚一见真的是他,脸色迅速冷淡,没再抬眼看他,继续对旁边的宫女说道,“小实,你去捡绣球。”
“我,我不敢上冰……”
“不敢也得敢。我昨天刚求红萼姐姐给我绣的,今天要是就弄丢以后万一求不来了怎么办?给我捡!”
“您…您怎么不求湖心亭里坐着的那个侍卫?您不是还认识——”
“我欺软怕硬,你去。”绿倚理直气壮的说道。
傅廿差点笑出声。
这个跋扈的性子,还真的没认错人。
“……”
“是平时本小姐亏着你还是怎么的?捡个绣球这么不情愿?看你长得顺眼又可怜,才花银子打点公公,让你跟着我清闲,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你还是回去洗衣服好了。”
“……”
傅廿又回头瞥了一眼。
可真凶,傅廿没心思干涉小朋友之间的打闹,但见此,还是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类似的话和暴躁的态度,上一世他听楚朝颐这么训过别人。绿倚算是泽王的半个义女,果然楚家的子女年少时连性格都差不多。
被叫“小实”的宫女没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走上冰,朝着那个小小的绣球小步走去。
刚没走两步,就因为脚下打滑,重重的摔在了冰面上。
湖心的冰冻得不如四周结实,这么一摔,便听见冰面传来裂开的声响。
小实听见声音更慌,赶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结果又一次重重的摔回冰面。
这次,冰是彻底裂开,刺骨的湖水满过了冰面。
“救命——”
傅廿听见呼救,这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有个宫女半个身子落在水中,上半身还是趴在冰面上,并未完全掉下去,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快步走过栈桥,大声吼道,“别乱动!马上去救你!”
说完,傅廿继续朝着竹林跑去。
人还没落水,用竹竿拽上来就是。
“救命!救命!”落水的宫女根本没听外人说什么,“啊——”
“小实!”
正掰竹子的时候,傅廿听见冰面又一次开裂的声音,紧接着“噗通”一声,似乎有人跳下了水。
他赶忙回头,只见刚才在岸上嚣张的绿倚和软弱的小宫女都不见,只有冰冷的湖水里有圈圈水花。
“……”
傅廿没再掰竹子,快步跑向湖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人命关天的事情,又是泽王疼爱的义女,如果他见死不救,会让楚朝颐难堪的,下游的时候,傅廿如是想道。
还没游到湖中心,突然,腹部毫无预兆的疼了一下。
这种疼不同于往常的伤痛,突入袭来搞得傅廿两眼一黑。
缓过来后,他继续闭气往前游。
可水里的两双脚已经看不见了。
傅廿一惊,以为她们是沉下去了,还想继续搜寻,突然,后领被拽了一下。
拖着他就要往上游。
傅廿说不出话,腹痛的感觉又充斥着全身。
被拽出湖面的时候,傅廿才看见,把他拽上来的正是泽王那个嚣张的侍女。
“你犯什么病往湖里跳?”绿倚不耐烦的吼着,用干燥的斗篷擦了一把脸。
傅廿:……
原来对方的水性不差,早就把人捞上来了。
刚才看着她们一同在水中不露脸,傅廿还以为……
“快谢谢我。”绿倚见傅廿不说话,把擦过脸的斗篷扔给小实,“救你上来不会说谢谢——”
傅廿还没开口,只见她的表情突然愣住。
“血!血!是血!”
上一秒还嚣张跋扈的绿倚,突然吓得吱哇乱叫。
“小实!有血!”
傅廿:……
腹部的剧痛让他双眼发黑。
他顺着绿倚的惊恐的目光看了看自己。
他今日穿的淡色的衣袍,可从腰部以下,全部染成了血红。
地上,血迹还在顺着石板地蔓延。
被搬回承元殿的时候,傅廿在剧痛中强撑着清醒。
腹中的小东西开始给予他下坠感和压迫感。
阵阵坠痛中,傅廿能感觉得到
“大人,稍微用些力……”
“其他太医马上就到……”
在温水中,傅廿不断的深吸着气,尽量听着身边传来的声音照做。
剧痛中,傅廿努力抓紧浴盆的沿边,直到抓的关节发白,才不禁闷哼出声。
殿外传来脚步声,十分急促,似乎还绊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怀胎十月吗?即便算来是九月有余,阿廿现在也才不到八……”
“陛下,好像说是掉到湖里,才引起的早产。”
楚朝颐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傅廿更加攥紧盆沿,死死地咬牙。
“您别进去!里面污秽——”
屏风外,他听见李公公的声音。
紧接着,是楚朝颐快步进来的脚步声。
感觉到手上多上来了一只手,傅廿赶忙放下冰冷的盆沿,用力的抓住那只手。
是楚朝颐的温度……
傅廿没力气说话。
按照太医的话做,努力不出声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意志。
“阿廿,阿廿?”楚朝颐见他要抓,赶忙把两只手都递过去给傅廿借力。
傅廿继续深呼吸着。
楚朝颐虽没有过孩子,但从小在宫内长大,也见过先皇别的嫔妃生产时的惨叫。
可眼前的傅廿,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阿廿,太疼的话别忍着……”楚朝颐一边说着,空出的手胡乱的抚摸着傅廿的头发试图安抚。
傅廿缓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夹杂着闷哼的声音,“比,比起当初生剜出心头蛊虫的疼,轻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了。恢复日更。
快完结了。
第101章
持续的钝痛,傅廿能感觉到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鲜血淋漓。铁锈的味道的液体混着唾液充斥着口腔。
浴盆中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傅廿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时辰。
每次体力不支,即将昏迷时,剧痛就会又一次将他拉扯回现实。
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痛的。
再怎么照着太医说的用力,也摆脱不了皮肤被活生生撕裂带来的剧痛。
感觉到攥着他的手松懈了一下,他下意识以为楚朝颐要离开,“楚,楚朝颐……”他说话的声音低哑,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混着血,粘在下唇上,和惨白的脸色对比鲜明,“我……”
还没说完,傅廿下意识咬牙,尽量忍住声音。
他听见楚朝颐在他身边安慰几句,只是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大口呼吸之中,傅廿感觉到嘴边递过来了细口壶的壶口,草药的味道浓烈。
这种催产的汤药他已经喝过好几道,只是用处并不明显。
傅廿乖乖的喝了几口。
“……”剩下的汤药,傅廿感觉到有人撬开他的唇,强行抵了进来,将汤药强迫他吞咽进去。
这次,汤药喝下去后,反倒是加重了痉挛和坠痛。
傅廿撑着痛意,微微抬头,努力将目光聚焦。
右腿的义肢被固定在浴盆外的一侧,方便太医随时查看他的情况,右臂的义肢则是早就被卸掉,傅廿自己要求的。因为剧痛当中挥舞着这只右臂无意中扇到楚朝颐脸上好几次,递水的宫女再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没能幸免挨义肢的毒打。
他看见水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顶着绒毛的脑袋和他的躯体相连,眼睛紧闭。
还没仔细看小脑袋的容貌,又是一阵撕裂的剧痛将他吞噬。
……
吵闹的哭声中,傅廿如释负重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转,周围的灯火有点刺眼。
傅廿用想支撑起来上半身坐直,可右臂空空如也,导致他又一次侧摔在榻上,未痊愈的撕裂剧痛让他彻底从沉睡中清醒。
“咝……”他倒吸了口凉气。
还没爬起来,他就感觉到一双手将他抱起来坐直,倚在身后的软垫上。
“你说比生剜蛊虫之痛轻多了的时候,我差点以为……”
傅廿转头,看见是楚朝颐,刚想说什么,却见着对方眼下的乌青严重,似乎好几日都没能入睡。
还没组织好语言,突然,楚朝颐毫无预兆的压了过来,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绕上他背后,紧紧环扣。
左手还在脱力之中,不受控制,根本抬不起来。右臂则是义肢还没装回来。他只能任由楚朝颐抱着,没办法做出回应。
傅廿忍着心口前的不适,小声回应道,“这点小疼小痛,属下自然不会有事,只是耗费体力,看起来有些吓人。倒是您,怎么困成这样都不休息?”
“刚才听见太医说了,说你再不醒,就准备给我点迷魂香,强行搬出去。可上一次被太医们燃香至昏,强行把你我分开,是你上一世去世的时候……”
听见楚朝颐欲言又止,傅廿大概明白,为什么楚朝颐看起来这么多日都不敢合眼。
并不是不知困倦。
而是分不清是自身的困倦带来的困意,还是焚香导致的睡意。
“属下真的没事。”傅廿又轻声安慰道,说完,他往下滑了滑,示意楚朝颐和他一起躺下。
一同躺在榻上的时候,楚朝颐还是倚着他的左肩不肯撒手,生怕一松手,就被别人掰开。
“对了,孩子……”
“好像是个小公主。”楚朝颐打着倦意,忍着哈欠说道,“没听清,只知道月份不太足,暂时还由太医看管着,过几日才会让她见人。”
“好像?”傅廿并没清醒到看见小家伙的时候。
“管他是皇子还是公主,反正没阿廿重要。加上太医说太羸弱不能见人,就没去细问。”
没去细问……
傅廿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以后别再涉险了,子嗣还能从旁系过继……”楚朝颐的声音越说越低。
最后,已经变成了轻微的鼾声。但手依旧是死死地扒在傅廿身上,一点都不愿意分开。
“恭喜陛下,长公主虽不是足月而生,但身体康健,今日雪晴,才将她抱出太医院。”
“满月后,便可离开太医院。”
傅廿听见太医在和楚朝颐交谈,但他的注意已经被摇篮里会动的脑袋彻底吸引。
手上拿着带铃铛和绒球的竹竿,不断摇晃着,试图吸引小家伙的注意。
这个竹竿,是他昨日从宫女那儿“借”来的,据说是她们为了吸引猫儿制作的。
可不管傅廿怎么逗弄,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不哭也不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傅廿。
“看我做什么呀?”傅廿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柔声问道。
他当然知道不会回答,但就是想问。
看了一会儿,傅廿伸手,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脸蛋。
原来孩童刚出生是这样的。
软软的,小小的,似乎一碰就会碎。傅廿甚至不敢抱,生怕自己平日耍刀的力气,她承受不住。
正小心翼翼触摸着摇篮的小家伙,突然,头顶多了一个人。
他知道是楚朝颐,只是注意力全在摇篮里的小婴儿身上,别说是天子,哪怕是神仙下凡,傅廿也懒得回头。
突然,摇篮中的小家伙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
傅廿赶忙抬头,果然,楚朝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摇篮正上方。
“别吓着她。”傅廿见此,赶忙把摇篮转了个边,没去再看楚朝颐。
楚朝颐:……
他明明表情和平时无异,并未蓄意吓唬人。
“别哭啊。”傅廿见此,一时间也手足无措,“不然把眼睛闭上?我们不看他。”
还好,一旁的乳母来的及时,见此赶忙过来,抱起摇篮中的小婴儿,“大人,她是饿了,不必担心。”
傅廿点头,心说这也能听出来。
“奴婢先下去给她喂奶,下次再抱她来见您。”
傅廿目送着乳母抱着小家伙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和楚朝颐一起,安安静静听着太医说的话,包括满月之后该如何小心触碰,以及他的身体情况何时可以像以前一样无拘束的打斗训练。
待太医离开后,傅廿还沉浸在对小女儿的好奇和激动,突然,身边冷不丁传来抱怨的声音。
“阿廿,你今日还没看我一眼。”
傅廿还在勾着头,看着早就没人影的屏风。
“阿廿。”楚朝颐不满的声音加重。
这次,傅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楚朝颐,“陛下何事?”
他看着楚朝颐不言语,和以往一样,一脸不善。
“我也饿了。”楚朝颐见傅廿心不在他,故意说道。
傅廿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自打腹中的小生命落地,他原以为可以彻底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