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璟将信接过去一看,火漆印是刚打开的,信封上写的是“折玉亲启”。他神色微暗,蹙眉看他:“本王能看么?”
陆折玉知道他是在试探他,遂点了点头。
时云璟将信取了出来,从头至尾迅速浏览一遍,内容多是关怀之言,落款是“陆迟”。
陆迟此人,时云璟自然知晓。陈国大名鼎鼎的定远侯,亦是常胜将军,是他舅舅称之为棋逢对手的人。
除了家事,并无交代其他的事。时云璟仿佛庆幸一般吐出了口气,将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中递回给他:“昨日你漏夜离宫家书?”
“是。”
“为何不让驿馆来送信?”时云璟在小桌旁,就是为了这封边落座,“你半夜只身一人出宫,若让守卫发现,定然将你当做刺客。”
“自陈国驿馆送来此信,不知会经多少人之手,此信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届时臣会有口难辩。”陆折玉站在他面前敛眸,静静答道。“臣毕竟是人质,平日里是无法离开楚宫的,只好出此下策。若殿下要治罪,臣认罪。”
时云璟蹙了蹙眉,长叹了口气,拉开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治你什么罪,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他顿了顿,犹觉他似乎仍有事隐瞒,却不好步步紧逼,只好道,“下次这种事情,你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会帮你的,也不至于让你半夜三更翻墙出宫。”
陆折玉坐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开口之时却只剩下了一句:“谢殿下。”
家书虽然是真的,但昨夜之事,显然不止家书。
偏巧这个时候,时云璟又道:“无论如何,你不能骗我。”他抬了抬眸,“我这么信你。”
时云璟心下猛然一悸。
从一开始入陈国,做伴读开始,他就在利用他,所筹谋的事情,全都瞒着他。这算骗他么?
可是不这样做又当如何?让他一辈子在这楚国做人质吗?让定远军永远担着一个败军之名,让陈国永远屈居楚国之下?
“你能答应我么?”时云璟紧紧地盯着他。
陆折玉不语。
“说你能。”时云璟五指收紧,紧盯着他的双眸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快说!”
“能。”陆折玉敛着眉眼,淡淡道。“你满意了么。”
时云璟咬着唇,这明显敷衍的回应,让他隐忍了许久,最终短促地道出一句:“滚。”
陆折玉本就没有办法允诺他任何事情,只道了一声“臣告退”,迅速离开了灵音阁。
时云璟看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握紧拳头,倏然间,将桌上的茶具悉数拂在了地上,尖锐撞击声乍响,瓷片碎裂一地,楚珩闻声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日光自窗外射入,他逆着光,低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身形落寞,面上毫无生气一般。
接连几日,陆折玉都睡得并不安稳。他从前在军营里睡惯了,本就睡得浅,自那日与时云璟闹了别扭,他心里装着事,更是床榻上躺一两个时辰都难以入眠。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说话都少了。早上若是无需去英华殿上课,陆折玉便留在鸣鸾殿看看书,而时云璟一大清早便前往神枢营。因禁军统领叶寒山是他的老师,所以时云璟还在神枢营挂着一份闲职。
这一天清晨,陆折玉用完了早膳,便在院中长廊栏杆上倚坐着看书,正在这时,来了一个禁军打扮的侍卫,自称是神枢营之人,要求面见六殿下。
陆折玉看了看他,便将人带入殿内。
那名禁军入殿,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六殿下。”
时云璟先看了一眼陆折玉,又微一抬手示意他免礼:“何事?”
禁军道:“昨天深夜,有一伙贼人夜袭荥城东城门,所有的守卫悉数被杀,今日凌晨轮值时方才发现。此时恐怕城中已经有贼人潜入,叶统领已将此事禀告陛下,并让殿下带领一队人马迅速赶往城中排查。”
时云璟蹙眉,快速问道:“可知那贼人是何来历?”
“据现场侦查,似乎是陈国密探所为。”
闻言,陆折玉一愣怔。他一瞬间感觉此事是封扬所为,可是又觉这不可能。封扬曾经说过,若是行动定然提前告知他,方才能里应外合。
时云璟也怔了一下,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陆折玉,又想起前些日子楚珩说过鸣鸾殿有外人闯入,他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可又不知关节点在何处。
时云璟定了定神,吩咐道,“备马,让神枢营的人在宫门集合。”
“是。”那名禁军利落应下,转身离去。
时云璟思忖片刻,又开口道:“若当真是陈国的密探,那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荥城这么简单。楚珩,你不必跟着我了,留在宫里,若有要事,马上派人向本王禀报。”
楚珩微一迟疑,他身为萧府出身的侍卫,本该一寸不离地保护时云璟,可是如今主子又交代,他只好躬身应下:“属下遵命。”
时云璟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又隐隐觉得不安:“还有揽月殿,你派几个人去公主那里看看。”
“是。”
交代好一切,他正欲离开,陆折玉上前两步拦在他面前,面上略显急切:“殿下,可否将臣一同带去?”
时云璟蹙眉看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陆折玉定了定神,道:“臣虽无法确定那些人究竟是不是陈国密探,若当真是,臣可与其周旋一二。”
时云璟眯了眯眸,似乎在思索此事可行性。陆折玉面露急切:“殿下,大事为重。”
“……走罢。”时云璟接过侍从递来的披风披在身上,阔步离开了鸣鸾殿,陆折玉紧随其后。
时云璟率领一队神枢营的人马出了宫,巡查了近一个时辰,荥城中似乎仍一切如常。直到向城东走去的时候,街边高阁上的窗口探出一支利箭,箭尖正瞄准了时云璟。
第27章
陆折玉听到耳边风声异动,偏头望去,但见那支利箭已经朝着时云璟袭来,他瞬间拔剑而出,剑刃将羽箭削为两半。
“保护殿下!”陆折玉厉喝一声,周围的禁军纷纷拔剑而出。
时云璟抬眼向高楼上看去,但见那个放箭的人已经隐去身形,紧接着,街边的屋檐后瞬间冒出来几十个蒙面之人,手持弓箭,顿时箭雨齐发,向禁军射来。时云璟也拔出长剑,挡掉了几支箭之后,蹙眉望向高阁,飞身而起,靴尖一点马鞍,手握长剑跃向射箭之人。
“殿下,不可!”
陆折玉没能拦住他,周围禁军纷纷跟上,陆折玉无奈,只得一同跟去。近距交战难以用箭,那些蒙面之人纷纷亮出兵器,一时短兵相接,楼阁中兵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名蒙面人的弯刀向时云璟砍来,时云璟挥剑挑开敌方兵刃,那人还欲再进攻,却被三名禁军缠住。
“抓活口!”时云璟扬声道。
那些禁军毕竟训练有素,一群蒙面人很快就落了下风,飞身拉开距离,迅速撤离,禁军还欲再追,蒙面人迅速摆阵,箭雨再次袭来,挡箭之余,蒙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时云璟蹙眉看着那些蒙面人离开的方向,快速道:“这些人想必就是昨日潜入荥城的密探,继续追!”
“是!”
禁军跟随时云璟纷纷奔向那伙蒙面人离开的方向。陆折玉正欲一同跟去,不经意间,却见地上一支断成两截的羽箭,只觉那样式似有几分熟悉,他将箭捡起来一看,瞳孔骤缩。
这箭是定远军箭。
如此看来,这伙袭入荥城的人,定然与封扬脱不了干系。
陆折玉心乱如麻,但见时云璟率领禁军已经向着那群蒙面人追去。他握了握拳头,蹙眉斟酌片刻,从窗户飞身而出,上了马,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向城西奔去。
他此时心里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封扬的目的,为何不与他商讨便直接出兵,以及这些蒙面之人究竟是不是定远军,如果是的话,他们的目标为何是时云璟。
等到陆折玉赶到荥城城西封扬住的那所小院之时,却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此地本就偏僻,如今更显得孤寂。
封扬曾经说过,此处是定远侯府在楚国的暗线据点,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换了据点,可是断然没有不告诉他新据点的道理。
无法联系到封扬,陆折玉此时心急如焚,只好离开了小院,再去寻时云璟。
荥城城门昨夜被偷袭,今日全城戒严,街边几乎什么行人都没有。陆折玉一路纵马驰行,就在此时,一个挑着担的老人突然从另一侧街口走来,陆折玉蹙眉,倏然间拉紧缰绳,马儿受惊扬起马蹄,老人也受惊过度摔倒在了地上,陆折玉赶紧下了马将老人扶起。
“老人家,你可有事?”
老人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道:“咳咳……没……没事。”
陆折玉正欲将人扶起,老人却飞快地往他手中塞了个纸团,借力踉跄站起身来,将落在地上的扁担拾起,扛在肩上,弓着腰缓缓地走了。
陆折玉微怔,以袖为掩,迅速将那纸团展开扫了一眼便收入怀中。
纸团上写到:东榆乌巷,甜水客栈。
落款是封扬。
陆折玉不再耽搁,上了马,向此地行去。
与此同时,时云璟与禁军始终在紧紧跟着那伙蒙面人,然而荥城作为楚国的都城,街道纵横交错,楼阁林立,虽然此时城中戒严,但要想藏身也易如反掌,到最后,那伙人直接分路而行,无奈彻底将其跟丢了。
“殿下,陆公子不见了。”一名禁军来禀报。
“什么?”时云璟眉心一拧,方才光顾着追人,他环顾一周,陆折玉确实不见了踪影。他握了握拳,镇定吩咐,“你们几个,去寻他。剩下的人,跟本王继续巡查。”
“是!”
时云璟又将几十名禁军分为六组,派往各处。
陆折玉找到甜水客栈,从后门悄悄潜入,在侍从的带领下,上了二层一个不起眼的客房,终于见到了封扬。
客房并不大,看上去也十分低调。陆折玉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围在正中间的小案上,看到来者,纷纷行礼。
陆折玉认出了这些人皆是封扬的部下,抬手匆匆示意其免礼,他看了眼小案中摆放着的地图,蹙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昨日荥城东城门被袭,可是你们做的?”
封扬拱手一揖,急忙解释道:“确实如此,虽未曾提前告知公子,但事出有因。前日夜里,不知何人查到了我们在城西的据点,末将唯恐暴露,所以不得不昨夜动手,未来得及告知公子,望公子恕罪。”
随后,封扬将那日城西据点如何被查,他再次潜入楚宫却发觉鸣鸾殿加强了守卫,无法联系到陆折玉,这一系列事情都告诉了他。
陆折玉闻言,眉心愈发蹙紧。他猜测,调查城西据点的人多半是时云璟派去的,而鸣鸾殿加强守卫,想必是时云璟觉察到有人曾闯入。
陆折玉长叹口气,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纵然封扬轻功再高,鸣鸾殿的守卫各个都出身疆场,怎会无法觉察。
“我们的人昨夜偷袭东城门,如今已经潜入了荥城,待重兵布置完备,便可直取楚宫。”封扬迅速将部署全部告诉了陆折玉。
陆折玉又问道:“你们将重兵都布置在了何处?”
封扬将地图拿到他面前,将地点一一指给他看。
陆折玉低头看着地图,自然是相信封扬领兵的能力,这几处安排自然也是万无一失,可他仍然觉得隐隐不安。封扬似乎看出他所思所想,低声道:“公子放心便是,末将数日前已与侯爷商议过了,此安排绝不会出半分纰漏。”
陆折玉眉心一跳:“我爹可来了荥城?”
封扬:“未曾。朝中仍有未尽事宜,侯爷脱不开身。”
陆折玉这才放下心来,沉声道:“此前你以城西为据点,也曾说过那处万无一失,可如今呢?”
封扬面露愧色,低下了头:“其实之所以暴露,是因为那晚公子来找我的时候暴露了行迹……”
“……”陆折玉无言。
封扬抬起头,诚挚地看着他:“公子再信末将一会,这次绝对不会出任何乱子。”
陆折玉无奈摇摇头,想起那支断成两截的羽箭,又问道:“对了,你可在城中设了伏?时云璟如今已经在带着禁军巡查了,方才还与一伙蒙面人交了手。”他将那半截箭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这是那些人留下的。”
封扬一把抓起那支箭一看,渐渐蹙了眉:“末将未曾派人设伏,这东西……”他仔细打量着那支箭,试图找出什么异样。
陆折玉淡淡打量着他:“那人想暗算时云璟,当真不是你的人?”
封扬听着自己被小主子这般冤枉,索性单膝跪下,身后的下属也一同跪了下去。
“公子明鉴,这真的不是末将所为。”封扬抬起头,仰视着他。“末将明明知道公子对那时云璟……呃,”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但是越是急切他一介武夫越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有情,末将怎么可能派人暗算他呢?”
“够了够了,你给我起来。”陆折玉抚了抚额,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封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封扬叹口气,被下属扶了起来,他继续打量着那支箭,越看越觉得这箭与定远军的箭毫无二致。
“如此,城中莫不是还有第三股势力。”陆折玉心下只得作此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