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神棍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便拉着沈流要走,“不同他计较了,走吧!”说完又骂道,“你真不会做生意,活该没饭吃!”
神棍嗤笑一声,然后旁若无人地小声哼唱道,“世人愚昧,不识我——良言逆耳。迷了心神,不辨清浊,好人坏人,侠义道义,有情无情,怎能轻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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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庙门,我都觉得沈流还在在意那道人的话,便把他拉到一旁,宽慰道,“师兄,你不要在意他的话了!这道士若真是‘算无遗策’,怎么会在佛家门前摆摊算命?师兄师兄!”
沈流这才低头看我,眉头皱着,脸色严肃,好半天才说道,“……我担心你。”
我了然,我想抱住沈流,还想给他一个甜甜的吻,但无奈周边都是人,便用小拇指钩住了沈流的小拇指,“放心啦,我不会有事的。”沈流这才放松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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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妙因寺内,便有晚风送来经香阵阵,让人心神迅速安定下来。正门西斜方五丈处有一笼子,里面供的便是无字碑了。但这碑也不算很有名了,毕竟一百年了,碑上连朵花都没长出来,大多数人都懒得惦记了。我拉着沈流过去看,“师兄,你觉得这剑谱……真有那么厉害?”
“在那名剑客手里,定是极厉害的。星之,凡事要找最适合自己的。”
我笑嘻嘻地接话,“不是自己的东西,可千万别惦念。小心——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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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拉着沈流进了正殿。大雄宝殿里列着数座庄重威严的佛像,我和沈流等了一会儿,才轮到我们上香。磕完头一出门后,我便拽着沈流的衣摆问,“师兄师兄!你许了什么愿。”
我知道那必定与我有关,不管多少个愿望,我许的也与沈流有关,便不想让他说出来了,“你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兄!”
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这烦人精是谁。
沈流看过去,点头示意,“罗小姐。”又道,“罗夫人。”
这罗夫人面容白瘦,总是微微笑着,倒真有点像庙里的菩萨。
罗清跑到沈流身旁,然后又向我打招呼,仿佛才注意到似的,“哦,是万师弟啊。”
我摇了摇沈流的胳膊,好奇地问,“师兄,罗小姐什么时候入我们师门了?”
罗清顿时面容尴尬,沈流捏了捏我的指甲,低声轻斥,“不要乱开玩笑。”
还没待我在说些什么,罗夫人亲热地走了过来,把罗清护在身后,同沈流谈话,职夸他一表人才。
末了,邀请我们供进晚膳,格外热情,让人推辞不得。说着,就要带沈流走,沈流却是拉住了我,“走吧。”
我不情愿地跟了上去,这时听到罗清叽叽喳喳地和沈流说话,“沈兄你看,这晚霞……可真美。”
我也看了过去,流霞如血,洇红了万丈太阳。我感觉一阵清风吹入体内,沁入五脏七窍,有如新生。我吐了一口浊气,跑上前,抓住沈流的手,脸上尽是天真无邪,“师兄,真好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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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罗夫人不仅看上去慈眉善目,就连晚膳也是属菩萨的,全是素菜和几片瓜果。她吃的也少,吃了几口便说累了,让婢女搀着她回房,“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想必有许多话要讲,我也累了,你们好生聊着。”
罗清饮了不少酒,双颊红扑扑的,而当她斜睨着沈流时竟显出一份媚态。罗夫人走后,屋里只剩我们三人,罗清趁着酒热迷迷糊糊地说了不少琐事,比如昨晚梦见了和沈流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我自是不愿意听这些,促狭地看了看沈流,又问罗清,“你遇见沈流之前,你小时候的事,说说。”
罗清便说她从小练功就勤奋,爹爹很高兴……罗门很大很大,她经常会迷路,但稍大一点就不会了。
我又问,“再小些呢?”
罗清说,再小些……不知道爹爹阿娘为什么分房睡,但他们关系又很好,那年爹爹第一次让我接触了一间酒楼的事务……唔,然后我就得了一场大病……
“难怪这么蠢。”我挑衅地看了看沈流,把罗清的鼻子按成猪鼻子。罗清虽是醉了,但仍能一把打掉我的手,嚷道,“走开!走开!”
我靠在沈流身上,“她这泼皮的样子倒像那个神棍。”
沈流扶住了我,这时罗清醉醺醺地指着我俩,傻笑起来,“你个道士要帮我娘抄佛经?什么道理!”
“醉糊涂了。师兄,我们走吧。”
罗清又站起来大喊,“我有这么好骗吗!”
“我有这么好骗吗!”
这人撒酒疯的样子真难看,我走到屋外让婢女把她扶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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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也吃了不少热酒,白净的脸皮透出了一层薄红,就像冰糖外染了一层西瓜汁,让人蠢蠢欲动。
还没待我调戏,沈流便觉得有些乏了,我挖苦道,“师兄,你这也太不胜酒力了!”
说完,便和他草草地洗了一番,上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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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夫人住的厢房定是极清幽之处,给我们安排的也不错。夜里能听松涛阵阵,鸟鸣啁啁,月光下小院格外清幽,尤其是今夜大家吃了酒,睡得格外沉。此时若闲步庭院,会有“乘风面冷冷,侯月临皎皎”的畅快开怀。又见圆月高悬,照的一片银亮如海,云游浪涌,而切云之技,欲说还休。
第15章
沈流昨晚虽是醉了,但第二天依旧醒的早。我呜呜哼着扒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起来。皮肉相贴,总是让人舍不得分开的。
沈流推了推我,说是要起床练剑。又扯了扯我气鼓鼓的脸颊说是习惯。
我小声地求着他,“我还好困的,你再陪我睡会儿行吗?就一会儿。”
沈流拗不过我,便答应等我睡着再走。约莫半刻钟,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既陷入了梦境,又能感受到沈流的呼吸以及他每一次挥剑的脉搏。所以当一些嘈杂的声音、当院门被砰地推开时,我就彻底醒了。
隔着一道门,我听见罗清伤心又急切的低泣,“沈兄,我母亲昨夜出事了!”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屋内阳光,好短。被阻隔了一层,就变得太短了。我听着罗清的话,想给她一个巴掌清醒:沈流是你什么人?你母亲出事了来找他?
我慢慢地穿上衣,沈流进门,关门,走到床边,“出事了。我须前往照看一番。”
我拉住沈流的衣角,“怎么我们一来就出事了?”
沈流揉揉额角,“昨晚不该喝那么多的。”
我起身在他眉头亲了一下,“师兄,不怪你的。你快去吧。”这般说着,我又去解沈流的佩囊,“师兄,这个给我!我要扔了!”
“好好的,嗯?”
我把绣囊解了下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替你除去一朵烂桃花。”
沈流默了一瞬,然后叹气道,“等这件事处理完。我会向她说清楚。”
“说什么?!你以前都拒绝过她,她还死缠烂打!”
“说我喜欢你。”
我听见心脏怦怦跳,我哑住了嘴,我闭上了眼,颤抖地等到了沈流降临在我心尖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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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一番,吃完早饭,我这才慢吞吞跨了几个院子走到正房。
房内,罗夫人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颤颤巍巍地说,“姐姐!我错了!夫人——”
“是我对不起你!夫人、姐姐——”
看起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我默默走到沈流身边,听到他正在安慰罗清,不禁低头翻了个白眼。
随后,婢子端来了安神汤,罗夫人很快便安静下来了,罗清也停止哭泣,双眼红彤彤的,正好激发了我心里的恶意。
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沈流哄走。
罗清说,“沈师兄,谢谢你。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已经通知了家里,他们等会儿就会来把母亲带回去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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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被我拉着漫无目的地走,一直走到了佛殿附近,我才说,“师兄你也别什么忙都去帮。你不当罗姑娘是家里人,他可把你当成家里人了!”
沈流的声音里也带了几份无奈,“她总说我像她大哥……我也觉得管别人家里事是不妥的。”
“那就别管了。”我朝沈流吼道,“别管了。”
沈流点头,我哼了一声,便把他拉过去,“走吧,我带你去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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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佛寺中有桂花,在山边。人际荒凉处却有这黄沁沁、娇小可爱的丹桂,煞是可爱。沈流对此不感兴趣,他只负责帮我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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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一圈,我累了,便吆喝着沈流帮我买桂花甜梅,“你去不去?”我感觉自己要被沈流看穿了,沈流的眼睛深的让我不敢再看。我换了策略,站在石头上,轻笑着向他招手,“师兄你帮我买桂花甜梅,我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沈流丢下句,“不许惹事”,便下山了。
我朝他喊,“师兄你快点!中饭我等你!”
太阳更大了,晒得人有些晕,我看着沈流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呼一口气:可以去找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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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提着一袋桂花甜梅,一袋芙蓉糕回来时,和尚们都吃过了,还是罗清红着眼咬着牙嘱咐道,“给这两位香客留份斋菜。”
罗清没走,因为她母亲原定的两百份金刚经还没抄完,她要代抄。我想,罗清还是有点懂她母亲的。或许罗清还有其他心思,但那都是无用的。
禅院真的很适合睡觉。
下午,小院里,竹椅上,我躺在沈流的腿上,任阳光柔和地照着,沈流舒心地给我喂吃的。一口一个安宁悠然。直到我睡过去,如同躺在儿时的摇床上,经历了一场很久很久没有睡过的好觉。
直到阳光不再那么温暖,我就醒了。沈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看他轻抬的嘴角,我想一定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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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沈流就醒了,可以看出他疲惫尽散,精气饱满。我让沈流一个人练剑,自己想出去走走。
“可能晚上才回来!反正师兄也给我买了口粮!我去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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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着暮色在寺院里游走,在正院、山边、及西边的小院子都遇到了不少和尚,或是念经或是劈柴。天色已暗,我试着往东找路,看到了一处菜地,和一间破败的殿宇,想来这就是妙因寺最初的正殿了。
破落而惨败,凄惨又无言,我不由得被吸引进去了。
正中央有一座佛像,面容早已斑驳,不知为什么还留着这里。
出了殿门,东侧是一片小菜地,只种着白菜。二者被一条四丈宽的干沟隔开,想来以前是有水的。我走上石桥,看着旁边杂草丛生的地,心中忽有所悟。
荷包,扔在这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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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问我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解决好了。”看着沈流略微不放心的眼神,我补充道,“这不没出什么事儿吗?”
沈流的口气一贯沉静,“星之,我们尽早回师门吧?”
“……”我有些猝不及防,但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便答应,“好啊。”
沈流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远处,晦涩难懂,“金陵,不适合我们呆。”
“明日我便写信告知掌门。等他信来,我们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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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定业十年八月二十七。
今天完成了一些事。
第16章
临行前,沈流要去辞别罗清,我不想见那女人,便自告奋勇地打算住持辞行,“师兄,我还没见过这妙因寺的主持呢!以后说不准也不会见了,今儿我去看看他长什么样!”我们约定好在寺门碰面。
主持挺好找的,在大雄宝殿前接引香客、身后跟了个小沙弥的白须光头就是,但我先前们来的时候却没碰见。
我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把他拉到旁边,小沙弥立刻阻止我,让我不要冒犯主持。而我说了一个词,老和尚就挥退了他,跟我走到一旁。他的手有点抖,我明目张胆地笑了出来。恶劣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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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沈流才来。他摸摸我的头,然后牵起我的手。山路上的人和来时一样多,一直走到山脚,我都没看见那个疯癫道士。
我和沈流打赌,“这厮绝对没生意!”
沈流没说什么,而当我们快到南坊的时候,他突然蹦出一句,“如果是骗子,那最好了。”
我用力地点头,“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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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说,传信一来一回需半月。
我从善如流地咬住一瓣橘子,“只要半个月就好了!”
这半个月我们就安安静静呆在武阳剑派就好了。习武学医,相拥而眠。
可偏偏有人要打搅这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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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威请我前去府上做客。
沈流想必和我都认出了来人,那是当初去白虎堂做客时,站在罗威身后的人。身材中等,面容劲瘦以致双颊凹陷。这副穷苦却坚韧的面容,我至今都还记得。
他说他是罗门管家。这真不好推辞。
我扯扯沈流的衣袖,认命地说,“少喝酒,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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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原定这般,但罗威格外喜欢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就欣赏沈少侠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喝来喝啊!”
沈流有些招架不住,还是罗清站了出来,冷冷道,“父亲别劝了。”整场宴席下来,罗清都没有看沈流一眼,仿佛交情不深。可交情不深哪里会刻意视而不见,却又为他顶撞父亲。我暗自忖度,罗清竟还没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