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呵呵笑了一笑,似乎不太在意罗清的顶撞。他又把目光转向我,我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罗威看了我半晌,突然笑着抿了口酒,“这位少侠是哪里人氏?贵庚几何?”
沈流替我答道,“师弟年逾十七。”
罗威又笑了,那种笑容是淡淡的却又不容忽视,“看起来不像!”他又定定地打量了我两眼,“至多十五!”
我个矮,又白净,一副幼态,说是十五也有人信。
“师弟小时候村里闹了饥荒,恐怕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罗威了然地点了点头,“哪里的村子?是我们这儿附近的吗?”
沈流摇头,“是下沙村。河南府境内。”沈流替我回答着,我心里暗暗吐槽,都是查得到的事情,需要这样吗?
罗威的面容凝固了一下,像在思考。而这沉思也不过是眨眼间,再看便是他亲热的笑容。可明明没有人给他夹菜,也没有人陪他喝酒,他的笑容就那样挂着,像是烂在脸上了。
-
酒宴过后,我们得知了罗夫人的一些情况。
“内子如今已经安定下来了,大夫说再吃几天药便能好——二位少侠,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府上中歇下?”
罗威话音刚落,我便大声举着手说,“好!”我凑近沈流,压低声音,“武阳派的床也太硬了。我想试试罗门的。”
罗威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那其中掺杂了些无知与可怜的味道。见我有意,便连忙决定,“这可说好了啊——罗平,给这两位贵客安排西跨院两间正房。”
还没等罗平承应,我连忙补充道,“一间便好!我一个人睡不习惯!”
罗威像是打量淘气的孩子一般看着我,“万少侠多大了!这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你师兄!还是两间——”
“我和师弟住一间,他怕黑,夜里有人才睡的着。”
对于沈流的插话,我真想说干得漂亮。因为罗威见我们如此坚持,也不好强求了。
-
我不得不感慨,罗门还是家大业大,客房简直吊打武阳派的。那床铺软的像躺在云上,被子轻而暖,床帐上似乎是用金线绣的凤啊之类的,椅子都铺着软垫!桌上还有不少点心!
我吃了几块解解馋,便催着沈流早点睡。
-
“师兄,这床真软。”
沈流捏了捏我软乎乎的脸,道:“家里可没有这么软的床。”
我吃吃地笑起来,咬着他的唇瓣说,“在家里,怎样都好。”
沈流迅疾地抓住我向下的手,低沉地警告道,“在别人家里。别闹。”
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模样,我更想放肆了,“就是在别人家里,才刺激了。”
“……”沈流把我的手拿出来,仍嘱咐道,“别闹了。赶紧睡。”说完便翻身,闭上了眼。
我撑了起来,趴到他耳朵边用气音细语,“我还不是担心师兄被哪个人惦记上了。万一有女妖精想把我师兄捉去了?我可不干!我非要给这不识好歹的人一点颜色!”
沈流咻地睁开眼,无奈地低声回应,“我临走时已经向她说明白了。”
“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那么喜欢你……”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呢?”沈流的语气又无奈又头疼,几近责备,显得是我咄咄逼人,还带着一贯的冷漠,弄得房间里也冷冷的。
我心里顿时生了气,为自己也为沈流,还为很多人、很多事。就那么一瞬间,所有被伪饰的裂痕通通断裂,怒气冲天,气得我一下子没了理智。我钻进被窝,忿忿地咬了一口。
我听见沈流疼的抽气,我听见他好听的低喘,我感觉他坐了起来,我感觉他的手握住我的下颌想将我推开。我重新获得了空气。
“又哭什么?”沈流一边帮我抹着眼泪,一边小声安慰我。我见他哄我,不免哭得更厉害了。低低的抽泣,如同用弦反复刮着人心。
我见沈流软了心,便猝不及防地吻住他,沈流认命地回吻我。我们小口小口啜吸着。酥麻间,沈流的手滑进了我的里衣,我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轻轻把舌头收回来,问他,“你敢么?”
沈流的呼吸很重,每一下都像喷着火每一下都在压抑,他把我重新抱紧,说,“我敢。”咬牙切齿的,不知道咬碎了什么。但一定不是我的骨头。
他又道,“我为了你……”
后面的话我便听不清的,我哆哆嗦嗦地被沈流掌控了,也只听得一句“非要逞强”,我想反驳,但很快这个想法就飘散了。我想叫出来发泄,然后还被沈流捂住了嘴。只能哭着,眼泪串珠散线似的断个不停。但沈流看不见,他只顾的上小幅度地顶弄我。最后射在了我身上。
沈流收拾后给我擦眼泪,“以前竟没发现你这么能哭。”
我瞪了他一眼却懒得骂他。事情是由我挑起的,但我没想到他能这么“敢”。
他又说,“刚刚外面有人,你满意了吗?”
我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给你割掉!”
沈流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我威胁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罪行公开!”
“嗯?我犯了什么罪?”他笑着问我,这笑容晃得我心神荡漾了一下,便顾不上腿根的疼痛,翻了个身,面向纱帐。
沈流贴了上来,我想逃。
-
纱帐是藕色的,我和沈流小时候从没吃过藕。那些他离开我的日子,我也没吃过。但我并不馋,我只是想和沈流呆在一起。可他抛弃了我,我在纸上写:沈流的八十一条大状:沈流不要我了。沈流走了。他今天找别人了。他好久没回来了。他都没看我一眼……我写了很多张纸,然后在黎明时分扔进灶台。某个师弟问我这是什么,我说,“废纸。”
我有时候打定主意:沈流不看我,我便让他不得不看到我。我去说沈流的坏话,仿佛他还和我有交集。我偷偷练轻功,希望有一天能跟上他的步伐。我不在震海老头的课上好好学习,我希望他能和沈流念叨我几句。
我挖空心思,却不敢走到沈流面前说一句,师兄,你怎么都不来看我!我时常想不通为何我和沈流生分至极。以致回忆翻涌,现世隔阂,夜里悲哀。
而现在,更为煎熬。我对沈流流动着滚滚的眷恋,继之以谎言,继之以黄泉路上不瞑目的父母。而沈流的声音,不断回响于无尽的黑夜,搏斗、撕裂;似秋天的枯叶,落在我灵魂的血水上,泛起阵阵涟漪。
我有些怕了,虽然我依旧笑着。
等明天,天亮了,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白天能掩饰一切不齿一切隐秘,不然何以那些人都站在太阳底下。
我也可以。但我晚上一定会拿起刀,斩下那些凄惨无言的人嘴上的封条,斩下仇人的头颅。寒光如雾,甚至可以斩断太阳。
第17章
到天亮,阳光依稀点亮房间是,心底的鬼雾都被驱散干净了。
我转过身,在沈流的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他睁开眼,满眼笑意,嗓音沙哑又柔和,像夏末徐徐凉风,“不和我闹脾气了?”
我又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真诚地看着他,“我哪有?”
沈流捏捏我的手然后又捏我的指甲,似乎是在控诉我。可我才不在乎,就这样跟他腻 了一阵,才起床。
-
门外婢女听到动静都一一进来服侍。我吃着可口的小粥,不禁再次感慨,罗门生活真不错。
用完早饭,我们便向罗门主辞行。婢女引我们到思周园,书房外站着一排侍卫。罗平恰巧出来,走过来告知,罗门主现有要事与人商议。他说,会向罗门主转告我们的辞行。说完,便安排婢女送我们出去。
刚出思周园没几步,罗清便拦住了我们,她低着头,语气平淡又悲伤,“我母亲……不太好。沈兄,你能陪陪我吗?”她哀求道,“就这么一段路。”
我同意沈流去了,然后静静跟在他们身后。
罗清说,她的母亲夜里总睡不安稳,常常大嚷道,夫人夫人是我对不起你!
“可我不记得有什么‘夫人’。我母亲乃父亲的原配。”
罗清又说,白天母亲一定要吃了安神药才能睡上一觉。而母亲越来越衰弱。身为子女,她却无能为力。
最后,她隐晦地说,父亲……
罗清止住了话,缄默不言,一直走到府门,才挂起了一个假笑,“我说了那么多真怕你烦。可你才来一天就要走了……”
我赶紧拉着沈流直截了当地和他告辞。
一直快到南坊了,我才觉得罗清远了。我信誓旦旦地和沈流打赌,“那个罗威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罗清也不是。”我想了想,又加了句,“罗夫人也不是!”
-
我发现我可以当神棍。虽然没有算对,但好歹卜出了个大概——
我们回武阳派当天,白灵便找到了。在妙因寺罗夫人住的厢房密道里。
据说是负责扫洒的小和尚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密道,喊老和尚过来,他们一起下去,发现了被锁链囚禁的一个人。老和尚把人带出来一看,竟然是白灵!白灵昏迷了,但身上没有虐待的痕迹。老和尚连忙派人告知了白堂主。
近日来,白罗两家的火药味熏着了整座金陵城。期间,罗小姐前去登门查看白灵的伤势,被白堂主严厉拒绝了。
-
“师兄,幸好我们走得早。”
吴薛林应了声,笑眯眯地坐在我旁边,摇起扇子,“这下有得热闹了。”
看着他花花绿绿的扇子,我问,“吴师弟!你的剑呢?你是打算叛教吗?”
吴薛林盯着看了我一下,然后迅疾地收回扇子打了我肩膀一下,“没大没小!喊师兄!”
“师弟,你讲讲呗。”
吴薛林白了一眼,才用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说,“我嘛,家里本有点小钱。来这儿,不过体验生活,毕竟家里有我大哥。我以前认为,女孩子们都喜欢仗剑的少侠是最好的。现在我觉得,摇扇子也不错。”吴薛林睨笑着看了我一眼,“说不定哪天,我还就去当逍遥派弟子了!”
我听完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我代表逍遥派全体弟子都不欢迎你!”
“嘿!”吴薛林兴致上来了,“我买去!砸钱进去!”
我摇摇头,“我们可不好收买。哎,吴师兄,你不会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吧?”
吴薛林那副软身骨僵直了下,脸色凝重起来,这样的神情让人有点害怕,只听他说,“屁话。”
“……”
吴薛林哈哈大笑起来,“骗到你了?哈哈哈!我爹娘都很疼我的!是我自己来江湖上混的!”
我忍着不适,吐槽道,“你混的还挺失败的,不担心你父母见不得你?”
“哪儿会?”他轻轻眨动眼睛,像在诉说秘密。
我不想理他了,可吴薛林非要拉着我谈八卦,“哎,你说这罗威为什么要绑架白灵?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我可不知道。”
“啧啧啧,居然是在厢房底下发现的。这就有意思了。罗夫人这么多年就住那处院落,是不是以前老早就挖好了?以前是不是也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和尚们知情吗?我觉得那老和尚肯定是觉得瞒不住,才和白起风说的……”
我截住了他的话,“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这和我们无关!我师兄去拿信了,可能我们明天就走了!”
-
但沈流被喊走并不是因为信到了,是武阳派副掌门喊他闲聊,但话题总是回到白灵一事。我听沈流说完,忍不住吐槽:“真是厉害,他们竟然还有副掌门!”
沈流说,“算日期,也差不多该到了。”
他似乎是有点担心,我赶紧插嘴,“今天是第十四天,说不定明天就到了!说不定,是掌门吃醉了酒,所以要晚几天!”
沈流揉揉额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今日吴副掌门打探我的态度。来日,罗门和白虎堂定有一次交锋。星之,”沈流握住我的手,又喊了一遍,“星之……你紧紧跟着我就好了。”
我一下子扑在沈流背上,“那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呀!”
“不过我轻功还不错,师兄又送了我短剑,应该能跑走。师兄,我这些天可没被你白逼着学习。”
“哦?今天把《百草经》看了多久?”
“……”我吐了吐舌头,“下次你一定要把吴薛林赶走!”
-
据说,罗门主迟迟没能给一个解释,只是咬紧牙说这是别人的污蔑,不是他做的。
据说,白虎堂的人和罗门在东郊发生了斗殴,起因是罗门的人阴阳怪气。但被揍得最厉害的人说,他只是打了个喷嚏。
据说,白灵醒了。她也不要见罗清。罗清也没再露过面。
据说,白起风和罗威在暗地里见过面。因为罗威某次露面时,腿脚有些不便。而他这次露面,强硬地驱除了不少对罗门不忠之人。
十天后,也就是九月二十二这一天,罗夫人没了。罗门大肆操办这桩葬礼。死者为大,这场持续已久的、一触即发的较量也松懈了下来。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暂时的。白堂主是派了管家去。罗清站在外面迎客,脸色苍白。于是有人又可怜起她来了,“大人间的争斗算计,连累了孩子们的交情。”
在这场僵持中,每一天都有新动向,可迟迟没有掌门的信。
我问沈流,“掌门不会不管我们了吧?你要不再写一封?”
我卖弄自己新学的,“有道是,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