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吞吞地转过身,正视他,“都是我杀的。”
“师兄,我厉害吗?”
沈流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稍松懈一点整个人就会爆发,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握上我的手,“你快和我走。”说着,就要带我离开,“今夜,你就当没来过。”
我踉跄了几步而后甩开他的手,“走不了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朝沈流摊手,“师兄,你也是被什么东西引过来的吧。我们怎么走得了呢?他们……可能是想让你来清理门户。”我顿了顿,又四面观望开始胡言乱语,“你不杀我吗?逍遥派恶徒万星之性情乖桀,阴害罗门主,沈少侠尾随而至,大义凛然清理门户。你看,这样你就更名了。江湖上谁会不敬……”
“够了!”沈流一声怒喝,听得我心都颤了一下,我这才看向沈流,怒极忍极的模样,我很想抱住他说我错了,那些不是我的真心话,但我没有,就静静看着他,直到他迅速平息下来。
沈流睁开眼,我仿佛看到了乌沉沉夜晚,又仿佛是深渊,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怒火,但被一种悲凉的黑雾压下去了,“万星之,你就这么糟踏我对你的心思吗?”
难道我想吗?难道我不想和沈流一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吗?
我拼命压抑眼底的酸意,尽量平复语气,但拢不住一丝颤抖,“我被人利用了,他要杀我来为自己执掌罗门正名。”
“师兄,我是逃不掉了,你赶紧逃吧。”
“他们应该快来了。”
“星之,我们一起走。”
“走什么!”沈流好烦,非要拉着我,可我已经深陷泥潭,“我是能东躲西藏的!可是你!你不要在江湖上作出一番事业吗!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你走了,逍遥派怎么办!”
“……”一片模糊中,沈流搂住了我,声音是久违的温柔,“不要哭了。”
他默了一瞬,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能陪你东躲西藏呢?”
“你……”
沈流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我自幼习武,愿望就是扶弱济危。但在我十岁那年,看到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保护他。”
“星之,”沈流叹了一口气,“我的杂念太多,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为师门扬名立万了。我只想,不要辜负你。”
“从你那次对着窗台哭我就知道,你只有我,而我……也不能没有你。”
沈流把我的眼泪都擦干了,我傻傻地看着他,这个角度让我仰视到了沈流眼底的温柔。沈流是比娘亲的手还要柔软的温柔。
我想立刻和他拜堂成亲,昭告天下。做一对人人喊打的鸳鸯剑客。这般想着,我不禁笑了出来。
沈流紧了紧捏我的手,“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我们此刻站在阁楼正前面的大院子里,左前方就是月门,院墙很矮,如果凭借轻功应该可以飞出去,可是听脚步声来者众多,如果他们包围了小院,真是插翅难逃。沈流加我,倒是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而一旦这样做,江湖上便再也没有那个清风朗月的海清剑客沈少侠了。
-
我听到了几声咳嗽,缠绵病榻良久的那种咳嗽。
“包围小院!”
沈流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似乎下一刻我们就能飞离这牢笼。
我也朝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而后,点穴、飞身、出剑。
行云流水地在那句“快!快!”的主人来到前把沈流带到了平廊下,用剑尖抵住他的心脏,“如果我要杀你,罗清那个没脑子的会不会答应放我走?”我愧疚地对沈流低语,“抱歉,师兄。刚刚和你说的话只是想让你放下戒心。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可不能东躲西藏。”
“师兄,”我想我本性一定是一个恶毒至极的人,只不过被沈流养的很好,现在它又驱使我吐露一些刺心之语,“你给掌门的两封信都被我截了。沈流……你懂了么?”
我把剑尖刺进去一分,沈流的胸口浸出了一小股血色,面色惨白。
“万星之!!咳咳!!你!”
罗清来了。罗平在他身后站着,那双谦卑的、深沉的眼睛和我对视了一下就很快移开,我朝他打招呼,“这么多人啊!”
罗清震惊地看着我,似是难以理解我此刻的笑容,她咳嗽了几声,就带着那难以让人忽视的恨意,切切问道,“我父亲呢?”
“我杀了。”
罗清被我轻巧的语气、父亲的死讯激得连连咳嗽,我怜悯地看着她,“如果你直到你父亲曾对我做过什么事,你就能理解我。不过很遗憾,你脑子摔坏了,高、姐、姐。”
罗清恨恨地盯着我,“你把沈少侠放了。”
“我不。”说完,我又把剑尖抵进了一分,“我放了他,你会立马杀死我的。这样,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就放了他,好不好?”
“小姐,他是杀死门主的仇人,你可不能放他走!”罗平见罗清沉默,立马上前说。
我讨厌罗平,便故意说道,“哪里来的狗,这么不乖!主子都还没发话呢,你是太监吗?”
我耐心地看着罗清进退两难,心里飞速地盘算着逃跑路线。如果四下埋伏的人少点,我就很有把握了……
这般想着,东面渐渐人声鼎沸,烟与火光俱起,“呀,罗小姐,今夜你家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想好了吗?我不急,可是你家的房子怕是要烧没了。”
“而且,人流太多血,也是会死的。你应该知道吧。”
夜很静,风里弥漫着血味、火味,罗清最终不甘地收手,“去救火。”说这话时,她恶狠狠地盯着我,仿佛想咬下一块肉来,我无所谓地看着她,言笑晏晏地看着那一群各怀心思犹疑不定的人。
院子外面的人都走了。我出掌,讲沈流推给他们,而后迅速撤离。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轻功最快的一次,但还是听见他们说“快止血!”“解穴道!”“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兄下这样的狠手!”
临走前,罗平的眼神黑沉沉的,带着平静的痛苦这样显得他更像一只蛰伏已久的毒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我心里早困惑,只是不知道他会下这样的狠手。他变了。我也变了。
我挑着荒僻的小巷走,准备趁夜色,走水路混出金陵。正门是肯定走不了的。
才过了三条巷子,快接近朱雀大街时,我在巷尾看见了一驾马车,车厢外坐着一个戴斗笠的车夫。
是谁?哪派势力?是来杀我的还是劫持我的?目的是什么?
脑中飞速盘算,却见车夫低声向里面说了一句话后,厢帘就被撩开,露出了一张不着调的笑眯眯的脸,“哟,这不是小师弟嘛,真巧啊!”
“怎么,师兄这次来得可算及时?”
第21章
是吴薛林。
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我扭头就走,后面传来了他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哎哎小师弟!你去哪儿啊!”
“喂,万星之,你还能去哪儿?赶紧上来啊!我能带你离开金陵。”
“可别瞅我,我知道你不是个傻子,总不会为了你师兄还呆在金陵!”
他真的好吵,我又气赳赳地折身回去,把那柄破剑扔在他身上,“你真的吵死了。”
“嘿嘿,谁让你不理我嘛。”
我进了车厢,马车开始平稳的行驶。
吴薛林一个劲儿往我身边凑,“这是你喜欢吃的糕点,诺。”
是我曾经央求沈流给我买过的桂花糕。这时节,怕是极不容易见到。我把头扭过去,坚决拒绝了他,“我不喜欢吃。”
吴薛林“啧”了一声,“看你那板正的模样!糖炒栗子呢?这也不喜欢吃。”
“不喜欢。”
吴薛林顿时泄了气,“得,是我自讨没趣了。真是白费了我这一番心意,啧啧啧。”
我闭了闭眼,用尽量生疏得语气问他,“你怎么带我出去?”
“是,我们怎么出去。”
“……”我忍下来了,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们怎么出去?”
他满眼轻佻地瞅了我一眼,“当然是,今晚先去客栈休息。明早从正北门走,然后你想去哪儿,唔,我尽量护送你到哪儿。”
“我问的是怎么出城。明早我的通缉令应该遍布金陵了。”
吴薛林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他笑得极不怀好意,像在打量一个物件儿。
我冷着脸看向对面,“你可以被抓,但我不能。”
“哟师弟,有必要这么信不过师兄我吗?明天保准能平平安安得带你出城。”
“今晚,你就先睡个好觉!”
-
我如何睡得着?夜里太凉了。
脑中思绪乱飘,像被风吹来吹去得柳絮,飘无定所。
等到天色稍亮,我才眯了一小会儿。
半刻钟后,我才知道吴薛林昨日为何那般信誓旦旦的。
“诺,这可是我花了高价钱给你赶制的一套衣服。”
我在他调笑的目光中,换上了女子穿的衣裙。
“我就知道,真不错。”
“走吧,夫人~”
吴薛林给我套上了帏帽,而后牵着我的手下了楼梯,坐上了马车。
-
今日的戒备果然严了。
即使是朱雀街,有多了几分清冷。
马车从路边徐徐走过时,我听见卖热浆的小贩在私下悄悄分享着已经广为人知的大秘密:
嘿,你听说了吗?罗门门主被杀了。
什么?
就是昨夜的事。昨夜有一群武功高强的人从后院潜入罗门主的勤务阁,挟持了罗门主。正在这时罗门管家,唔就是那个罗平率家卫赶了过来,那伙贼人见事情败露,就杀罗门主,那血哇……啧啧。
那贼人呢?
罗管家厉害,都抓住了,但是他们齐齐咬舌自尽,不肯供出幕后主使。还有一个贼人,跑了。罗管家这正下了罗门的令要抓住他呢!白虎堂得知了这件事,也派出了人手。
哎,这罗门……是报应吧?先前抓了,啧,这下白虎堂不计前嫌哟。但是能袭击罗门主,这伙贼人怕是大有来头。不知道……
老哥,这捕风捉影的事,你可别说。
散了吧。大门派的事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呆的可是金陵。
都散了。
吴薛林放下帘子,“今儿可真热闹。”他看着我冷冰冰的,笑得更加灿烂了,“夫人,笑一个。”
“啧,怎么这么冷冰冰的,因为你师兄不在吗?别啊,我也是你师兄啊。”
“……”
“喂,万星之,你就不对我有一丝好奇?”
我昵了他一眼,“没兴趣。”反正要分开的。
吴薛林苦笑一声,“你不会打算一出城就甩了我吧?”
“还真是啊?”
“真没良心。”
车厢里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在吴薛林身上看到了沉寂,他总是潇洒风流的,但我的确不能回应他。
-
“这是吴老爷的马车。”
“例行检查。”
守城士兵拉开了帘子,“喂,里面的那个,把帏帽脱下来。”
吴薛林冷冷道,“我夫人近日得了病,脸上红肿,不便掀开。”
“必须得掀,这是命令。凡出城之人,必得严查。”
“金陵府衙有出这道命令?”
“你这人!……该不会这位是见不得人吧?”
我按住了吴薛林的手,“发什么脾气,只不过看一眼。”说完,便褪下了帏帽。
吴薛林趁势抱住了我,“锦娘……”
确实可怖。从那士兵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来。一边的脸娇若仙子,一边的脸密布红点。
吴薛林握起我的手,“不管多久,我都会找人治好你的病。锦娘,我待你,是十心十意!日月可鉴!”他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恶狠狠地瞪着检查的士兵。
他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例行检查,多有得罪。你赶紧带你夫人去治病吧。”
出了城门,他便放开我了。
看着城外萧凉的深秋色,我故作轻松地说,“吴师兄,你刚刚那话我好像听过一次。”
吴薛林整个人懒洋洋靠着厢壁上,“以后叫我蒋白重好了。”
“小师弟啊,你要去哪儿?”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哎……你是不是对我就这个性子啊?你都没个盘缠,能去哪儿啊?”
“……”
“回家,报仇。”我突然说。
吴薛林,不,蒋白重那眯起的眼睛瞪大了一瞬,然后又半阖了回去,“行呗。我送你一段路。”他慢吞吞的说,“你要是不让我跟着,我就回去和别人你跑了,让他们都来抓你。”
“……你,有病。”
“开个玩笑。”蒋白重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我也要北上的。我们是同路。”
“你别在往外面看了——外面冷飕飕的,有什么好看。你脖子都要扭断了。”
第22章
我后悔上了吴学林,不,蒋白重这条贼船。
“小师弟啊,这种软筋散你给那些三流的人物用用就差不多了,对我可是没用。”
我收回手 ,看着凉凉夜风里的烤鸭问他,“那你是几流?”
蒋白重咧嘴一笑,“当然是九流啊!”
“……”蒋白重请自重!
烤鸭吃完了,篝火簌簌地烧着,车夫在一旁的树下坐着。蒋白重挤着我坐,他眯起眼,一副餍足的表情,“都说饱暖思淫欲——小师弟,咋俩谈谈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