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在哪里能找到?”怜江月问道。
“古城那里的白金山白金村,前几年市政府还给他颁了个治沙有功奖,帮助古城人民脱贫致富,电视台去采访,我们报社也去了记者,他都不肯见,怪人一个。”男人的眼珠一转,又打量起了怜江月:“你也挺怪。”
怜江月笑了笑,这时,风煦微回他的微信了,他发来了一张张元寿的老照片,还有他的出生年月。张元寿要是活到现在,得有七十了。
另外,风煦微还告诉他,那天葛家院子里挖出来的两具尸骨确实是一男一女,死了有三十多年了,男的头盖骨碎裂,女的断了三根肋骨,法医初步判断两人可能都是因为伤及了内脏,内出血死去的。
警方目前正在积极排查三十年前的人口失踪档案,以确定死者身份。
怜江月将张元寿的年龄和长相告诉了那男人,男人在纸上记下,又道:“你等等,我给你找找那个游四非的地址。”
他就招呼前台,说:“小周,打个电话给老冯,问问他那个种树的游四非的地址。”
小周正在复印东西,没好气地说了句:“达成哥,老冯就在你隔壁桌。”
这叫达成的男人一笑:“我就一管中缝的,他是记者,写稿的,隔行如隔山。”
小周叹了声,打了个电话,一会儿,拿了张纸片过来。达成把纸片给了怜江月,道:“那得开两个小时车才能到。”
“两个小时?都能到兰州了吧?”
“那到不了,两个方向,密摩那片就是沙漠,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看到黄沙地里绿油油的一个尖尖,就是白金山了。”达成拿起怜江月写下的信息:“等你回来,正好赶上晚报派出去,”他一弹手里的a4纸,抬了抬下巴,“晚报中缝见吧。”
他又喊小周:“收下钱,写个收据。”就走了。
怜江月去前台付钱,小周小声问了句:“你不是泯市的吧?特意来这里找人?”
怜江月点了点头,等着小周开收据。小周又说:“刚才没吓着你吧?达成哥也不总是这样。”
“他不算吓人吧?”怜江月不解了,小周瞪着眼睛看他:“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谁见了不吓着啊,他是不是一直和你打听你家里的事?一直琢磨你有什么故事?”
怜江月笑着道:“我倒觉得他很有职业热情。”
小周哑口无言了,怜江月就出了报社,一看老沈还在等他,他就过去把游四非的地址给了老沈。
老沈看着那地址,愁眉思量了阵,道:“朋友,这地方,客车站都不跑,都是搞沙漠游的旅行社包了大包才去,实话和你说吧,这就是垄断,唉,我这要是打表那我就是把你当成冤大头了,这样吧,我带你跑一趟,来回,算你五百,你先给我两百押金,等我把你送回市里了,再给剩下的,你看怎么样?”
怜江月就掏了两百,上了老沈的车。
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出了一个全是黄土墙房子的村庄,老沈把车窗摇上了。风沙变大了,时时听到碎石子拍打车玻璃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像是下着大雨。路两边已经不见人烟。老沈指着前面说:“进密摩古城了。”
可哪里有什么城?
怜江月就看到烈日黄沙,天空米白,地平线像是正在融化。风沙捶打着玻璃窗,他就算坐在车里,四下车窗都关得严实,可还是觉得双眼发痒发干,总想揉一揉。
老沈开了冷气,点了根烟,问说:“你这算是小众精品游吧,朋友圈谁介绍的啊?”
他又问:“你那上官玉盏还在网上联系得上吗?”
这时,怜江月看到前方的灰黄色中忽地闪现出一点绿意,他指着就说:“就是那里吧?”
老沈挪了挪屁股,伸长脖子,眯起眼睛一看:“没错。”他往左边一指,“看见没,古城墙!”
怜江月看过去,就看到一条细长的土埂,横在路边。老沈一笑,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遗迹,遗迹。”
他又指着北边:“城楼,以前放哨的地方。”
几块黄砖墙突兀地竖在风沙中,像是随时都会化进这茫茫沙漠之中。
老沈说:“到了晚上就好了,晚上能看星星,还有流星,见过流星吧?”
怜江月摇了摇头,老沈说:“沙漠观星游你要不报一个,我一侄子就在旅行社干这个。”
这话说间,那先前只是一点的白金山如今成了一个映在车前玻璃上,风吹也吹不走,沙怎么也无法模糊它的轮廓的绿三角。又开了十来分钟,这黄沙地两边渐渐能看到些胡杨树了,耐旱的树木,长得都十分高大,想来有不少年岁了,怜江月顿时感觉阴凉了不少,扑上车来的沙似乎也少了,风也小了,只是小声地贴着车门经过。而眼前的绿意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耀眼,不多时,他们竟被一片绿林包围了。老沈停了车,见到路旁一个赶着一群山羊的老人,问了声:“谢四非哪达哩?”
老人指着身后:“葡萄田哩,忙着哩,东去三里地!”
老沈就继续往东开,怜江月放下些车窗,车外的绿树林里种的都是些果树,有苹果树,有桃树,还有李树,无花果树,这些树下偶尔还还能看到些矮矮的葡萄树,卷曲的葡萄藤在阳光下舒展身体。几只土狗在树林里漫步,看到车来了,停在了路边,默默地摇晃尾巴。
怜江月道:“就停这里吧,我下去找找。”
他下了车,老沈也跟着下来,拿出了手机,四处拍照,好一通感慨:“泯市还有这么个地方?”
怜江月一疑:“您没来过?那怎么知道客车也不过来?”
“哎呀,就是说这附近嘛,走,走,去找找你要找的人去。”老沈就跳进了一片葡萄田里,漫天地喊:“谢四非!”
几声犬吠回应着老沈,没人回话。
怜江月站在田上,在额前搭了个棚,找了一阵,在一排无花果树下看到个头顶草帽,正弯腰锄草的人。他看了看已经走得和他有些远了,还在东张西望,举着手机不知是在拍照还是在录视频的老沈,朝着那锄草的人走去了。
到了这人跟前,怜江月还没说话,这锄草的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从腰间抽了条白毛巾,抹了抹额上的汗,搭在脖子上,坐在了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他抬起头,看着怜江月,道:“你来啦。”
这人是个老人,或许有八十多了,一张脸炭黑,一双手也是炭黑的,以前想必是个壮实的汉子,那臂膀上肌肉的线条还在。
怜江月难掩诧异:“你认识我?”
老人点了根烟,摘了草帽,说:“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会来。”
“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一缕阳光从树梢间漏下来,照着老人混浊的双眼。他的眼神是那么平静。
怜江月就问:“你是张元寿吗?四和非一上一下就是罪,你说你有罪,你有的是什么罪?你认识一个叫怜吾憎的人吗?”
老人直视着怜江月,说道:
“八七年十月三号的晚上,我在北京的家里杀了我的妻子孙晓清,还有我的领导吴勉文。十月一号我开始翻新自家院子,准备种些果树,谁知道二号的晚上,被我挖出了一条地道,那地道通往一个地宫,里面有不少宝贝,我就在三号早上报告了我在文物局的上级吴勉文。吴勉文告诉我,晚上下班后,他会先来看看情况,再通知文物局看具体怎么处理。他叮嘱我要做好保密工作,将现场保护起来,以免被不法之徒得知后,盗取这批重要的文物。
“谁知,吴勉文就是那个见利忘义的不法之徒,他不光是个要盗取文物的贼,他还和我的妻子早就有奸情,早就是个盗人妻子的贼了。
“他们两人合谋,先由我的妻子用安眠药药晕我,趁我昏睡,再把地宫里的那些宝贝偷偷运出去。他们没想到的是,安眠药对我的作用微乎其微,我很快就醒了过来,将他们抓个正着,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和我求饶,我十分的气愤,一掌拍死了吴勉文。”
老人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说到杀死了吴勉文,他的眼皮才动了动,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但是他的声线却没有一丝变化,神色也没有变化,他继续说着:“当时有两个目击证人,一个叫做郁玄东,报纸上说,他前不久过世了,另外一个,我只知道他是郁玄东的朋友,那天早些时候,我在故宫遇见他们,他们是偷偷溜进皇城的,在屋顶上比赛翻跟头,两人被我数落了一通,溜之大吉;晚上,他们就想来我家捉弄捉弄我,郁玄东你或许知道,他是个京剧表演艺术家,我不知道是他们谁的主意,总之,他们出现在我家时,一个化成了京剧里的白无常,一个化成了黑无常,我要杀我妻子时,他们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郁玄东喊了我一声,我以为是黑白无常知道我杀了人,来抓我回去偿命的,可我杀的是有罪之人,他们凭什么要我偿命,我一急一气之下又一掌打死了我的妻子。
“要是当时郁玄东他们离我和我妻子近一些,以郁玄东的能力,或许他们能拦住我,不过,当时我实在太气愤,太愤怒了,就算他们两个出手阻拦,我也一定会和他们大干一架。那时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
“当然,我后来就反应过来了,他们也表明了身份,他们并非什么黑白无常。郁玄东就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年轻时也唱过几年戏,我在戏里演过一个突厥大将军,我常常演他,他是个反面角色,不是个好人,下场很不好,可每一次他出场,那都是威风凛凛,我都要演得好像不知道他的结局一样,不知怎么,那一刻,我就想到了这个大将军。我说,我想去新疆,或者甘肃,总之,想去大漠,想去没有人的地方。
“郁玄东的那个朋友听了,就和我说,要是我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以去泯市的新民大道的包家酒铺找一个叫上官玉盏的人,只要说是怜吾憎的朋友,她就会照顾我。”
老人——或许该称呼他为张元寿,抽了一口烟,沉默了。
怜江月道:“你们把尸体埋在了地下?那地宫里的文物呢?”
张元寿道:“我不知道,我杀了人之后没有心思管这些,就走了,就来到了泯市,但是我没有去找上官玉盏。我走到了这里。这里真的没有一个人,我没想到的是,人是那么的怕寂寞,但是我又无法面对别的人,于是我就开始种树,让这些树陪着我。”
张元寿抽完了烟,垂下手,说:“你来了,那我就可以走了。”
他站起身。他的背已经挺不直了,一头银发被草帽压得瘪瘪的。风轻轻吹动无花果树,沙沙,沙沙,树叶轻轻说着话。
张元寿回过头,摸了摸果树,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这么一个人。”
怜江月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北京。”
怜江月道:“我包了车过来的,送您回市里吧,您坐火车还是飞机回去?”
张元寿一笑:“飞机?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坐过飞机,那就坐坐飞机吧。”
他冲怜江月一抱拳,怜江月也是一抱拳。一老一少并无话了。怜江月就和他去和老沈碰了头,说要往飞机场去。老沈诧异道:“去机场?你要走了?”
怜江月说:“送个朋友。”
“那得加五十。”
怜江月才要掏钱,张元寿先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递给了老沈。老沈收下钱,拱手冲张元寿笑了笑,一口气问了他许多,什么果树产量如何,收益多少,是供销社收购还是在网上卖,土地是承包的还是私有的,葡萄酿不酿酒,诸如此类。
张元寿一一回答了,原来白金山这一带他一直耕种的土地一直都属于政府,而这么多年来,他只是种树,从不关心产量,也不关心果实去往何处,有时果实由着那些村民摘走了,有时就由鸟虫吃了去。他甚至并不关心果树是否结出了甘甜的果实。不少农户都和他说,树不是这么种的,但他依旧只是种树,种了一棵又一棵,种满了一整座荒山。
到了机场,张元寿下了车。老沈看着他的背影,道:“说走就走,这么潇洒?”
怜江月没有说什么,他和风煦微发信息,告诉他:张元寿在机场,要回北京。
他问他:花木兰里的突厥大将军的结局是什么?
风煦微回道:与木兰一役,大将军见即将战败,临阵脱逃,溜之大吉。
老沈这时问怜江月:“天还早,带你去步行街走走?”
怜江月有些累了,就说:“送我回宾馆吧。”
老沈陪着笑脸道:“那交流会可只开到周末啊,要去还得赶早。”
怜江月实在是有些佩服他如此不懈地坚持,原本对这个交流大会没什么兴趣,此时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但他也实在是没这个精力再在外头闲逛了,谢过了老沈,直接回了宾馆,进了房间,匆匆洗了个澡,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25章 (2)
睡了也不知多久,怜江月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对方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找上官玉盏干什么?”
听到“上官玉盏”这名字,怜江月稍清醒了些,坐起身,开了屋里的灯,客气地询问:“您好,请问您是上官玉盏的家人,还是朋友?”
对方咄咄逼人地反问他:“那你和上官玉盏是什么关系?你是她什么人?说!你找她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