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的是小夜,他手里拿着块腿肉,嫩红新鲜。二哥接过肉,从灶台上摆着的一些瓶瓶罐罐里抓了些盐和香料腌肉。
大哥说:“我把杯子拿出来,省得闹事。”
二哥应下,点了根烟,道:“拿包烟进去,放在他床头。”
大哥点了点头,就进了挂着红布帘的屋子。小夜舀了些水洗手,二哥一瞥他,眯了眯眼睛:“你还在这磨蹭什么?”
小夜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走了出去。
大哥拿着玻璃杯从房间里出来了,左右一看:“打发走了?”
二哥从厨房开着的窗户往外望了眼,看到小夜进了南屋边上的一间小屋,说道:“明天我和小妹不在的时候你看紧点。”
大哥拉了张板凳坐在灶台前,用灶火点了根烟,皱起眉头,骂道:“这小子事情越来越多,我看他八成是故意喂小恒喂过量的。”
他一抬眼睛,瞅着二哥,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凶相毕露。二哥按摩着手下的腿肉,叼着烟,和缓地说道:“不着急,留着给里面那个。”
“你有主意了?”
“主意那是多得是。”二哥笑了笑,抖了抖烟灰。
大哥又问他:“明天能成吗?”
二哥一拍腿肉,笑着道:“赌不赌?”
大哥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拍在桌上,冲二哥抬了抬下巴。二哥从腰间摸出一把镶绿松石的匕首,拍在案板上。大哥眼都直了,舔了舔嘴巴,却把五十塞回了口袋,认了怂:“不赌了。”
二哥还笑着,大哥问他:“那玩意儿什么时候用?”
二哥道:“先不急,再看看,得看用在他身上值还是卖了它值。”
他又揉搓按摩了好一会儿那块腿肉,才找出一口铸铁炖锅,从灶里挑了几根柴出来,灶火火势小了些。他把肉放进铁锅里,盖上盖子,塞进了灶膛。二哥也坐在了灶火前。
大哥嗅了嗅鼻子,吞起了唾沫。二哥抽了口烟,说:“你别又半夜偷吃啊。”
大哥擦了擦嘴,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等到天亮。”
二哥又抽了两根细木柴出来,放在脚边踩灭了,扔去了木柴堆里。灶火文文弱弱地烧着,兄弟俩没话了,静静地坐在灶前,脸上映着暖彤彤的红光。炖肉味逐渐在屋中弥漫了开来。
第二天,李帅起了个大早,小妹还在睡,可他稍有动作,小妹就揉开了眼睛,缠着他发嗲,不让他下床。
“再躺会儿,再陪陪我。”她说着,拉着李帅的手往自己胸口摁。
李帅抽出了手,说:“我上厕所,尿急。”他问小妹,“厕所在哪儿?”
小妹稍直起了身子,人像是清醒了些,说:“外头,你爸妈那屋边上,昨天你二哥说的。”
李帅下了床,穿上鞋,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柔声道:“你继续睡吧。”他就裹着军大衣出了屋。
客厅里静悄悄的,比他那屋暖和,香料味很重,掺着股肉香, 不见半个人影。李帅就趁此蹑手蹑脚地走去了另外一卷布帘前,撩开布帘往里看了看。帘后的门紧合着,这门上也有个锁。他便放下了帘子,走去了外头。
屋外,二哥也已经起了,身着一套运动服,正在打拳。二哥的个头和身形不及大哥,可也算是个魁梧的壮汉,打起拳来拳拳劲道,臂展舒畅,气沉势重,颇有些功底。他打的是一套简易版的长拳,扣腕,锁喉,掏心,力拔山河的杀招全都保留了下来。
李帅看了一阵,二哥一趟神龙摆尾,一回头,瞧见了他,对他一笑,招了招手,道:“来,和二哥一块儿练练。”
李帅才要回话,吸进了一口冷空气,咳嗽不止。他忙将大衣裹得更紧,暖和着自己。二哥过来给他拍背,顺气,道:“没事吧?”
李帅的气调顺了,说道:“我想上个厕所。”
二哥就领着他进了李家三间平房里最小的那一间。这一进去就是股熏人的臭味,像是氨水混着血腥味,李帅差点没背过气去。二哥也被这味道熏得够呛,捏着鼻子把屋里的窗都开了,几阵风吹过,两个人稍好过了些。二哥笑着道:“厕所就是这个味道。”
他指着屋里的一个抽水马桶,又说:“下水管道估计有些问题,反味上来,回头找人来看看。”
马桶边上是个花洒,地上铺着几块瓷砖,开了个排水口,可这些瓷砖也就仅限于花洒和马桶的地界,出了这一小片如厕清洁的区域,就都是土了。李帅稍踩了踩脚下,土质松软,地上还能看到一个挂着锁扣的木板门,角落堆着些铁桶和一些铲子锄头之类的农具。房梁上倒挂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躯干,没有脑袋,四肢只剩一条腿了。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躯体,像小鹿,也可能是小羊。
马桶边上铺有一张草席,上面压着一件卷起来的毛衣。
李帅方便完,二哥拿了一把铲子给他,示意他在那悬挂的躯干下挖坑。李帅指着地问他:“在这里?在室内挖?”
二哥一指那躯干,说:“肉臭了,没法吃了,得埋了,就在室内吧,没事,不会挖到水管,水管是往另外一个方向。”
他就先铲起了土。李帅想了想,跟着铲土。他只有一只手,得配合着脚一块儿铲,没几下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他忍不住问二哥:“怎么不买个冰箱?”
“那多费事,还费电,咱们可是特困户。”二哥卖力地铲土,他一铲子下去,挖得好深,又一铲子铲起土,铲了许多。李帅的速度完全比不上他,他又问:“我们家是特困户?这是小羊羔吗?”
二哥已经铲出了一个小土坑了,他站在坑里,说道:“对啊,回头村里来人,你可别忘了。”
李帅又问:“二哥,你还会打拳?你是干什么的啊?”
“随便打打。”
李帅一看脚边积了不少的土,道:“这些土就堆这里?”
二哥说:“你去拿个桶过来,装进去。”他一笑,“看你累成这样,昨天被撞了还没缓过来吧?”
李帅笑了笑,拖了个铁皮桶过来装土。他一看自己的右手,又问二哥:“那我是干什么的?你们说我的右手是在汽修厂弄坏的,总不至于还在汽修厂里干吧?那汽修厂是在满洲里吗?满洲里是在东北的吧?咱们是一路开车回来的?”
二哥笑了笑:“你是救人的。”
“救人?”
“咱家不是特困户吗,你这手一坏,就更困难了,我们在外打工赚得也不多,村里就给你安排了个活儿,平时周末我也会兼职干干,赚钱外快。这工作吧,是给一家心理健康援助中心当外包客服。这不,我们的手机都是村里给配发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那些微信来消息的,来电话的人渡过心理上的难关。基本都是女的,你可得顺着他们的心意啊,别忘了,很多人都有自杀倾向,不少都自杀过。”
二哥又说:“下午咱们去阿拉善见一个人。”
“和我的工作有关系?”
“太有关了,可以说是能的客户。”二哥说,“好了,把这人放下来吧。”
“人?”李帅抬头一看房梁。二哥点了点头,撑着铲子站在土坑里看着他,笑眯眯的。
李帅再一看那躯干,确实觉得像个倒吊着的人了,头没了,两只手,一头腿也没了,肚子被人剖开了,心肝脾肺肾也全没了。像是个女的。
他解开了那根挂在人腿上的绳索,把这已经开始发臭的人放在了地上。二哥一脚把这具残躯踢进了土坑里,他爬上坑,找了个木板,盖在了坑上。
这时,小夜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木桶。二哥看到他,指着那只装有挖出来的土的铁桶,说:“倒田里去。”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帅,看着小夜,说道:“这人你不会也忘了吧?你们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小夜,夜晚的夜。”
李帅看了看小夜,要和他握手。小夜一瞅二哥,二哥点了点头,小夜就放下了木桶,和李帅握了握手,眨着眼睛笑着说话:“三哥,怎么一阵不见这么生分了?还握手?”
李帅没搭腔,瞥了眼那木桶,里头装满了植物球茎。
二哥一拍李帅:“走吧,饿了吧,吃早饭去。”
两人便出了小屋,可没走几步,二哥忽而一阵长吁短叹,和李帅道:“小夜也是个苦孩子啊,他们家以前好大的家族啊,那可是镶黄旗的贵族,结果出了个扫把星,一大家子就那么没了,到了小夜这一辈,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咱们爹妈看他可怜,收养了他,你和他从小感情就很好,这小夜要是个女孩儿,估计早就是你媳妇儿了。”
李帅听着,一言未发。回到了大屋,小妹和大哥也都起了,正洗脸刷牙,二哥招呼李帅也洗漱。四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后,二哥把灶膛里的铸铁锅拿了出来。大哥在矮桌上布置了焙子,奶茶,碗筷。
二哥在桌上垫上垫子,慢炖了一晚的肉上了桌。他打开锅盖,大哥一筷子就伸了进去。小妹也很快伸了筷子,两人夹肉喝茶,吃得是不亦乐乎。
二哥给李帅夹了些肉,说:“吃啊,早饭得吃饱。”
“爸妈不和我们一块儿吃?”李帅看着碗里热腾腾,炖得酥烂的肉,问道。
大哥嚼着油乎乎的焙子,道:“老人家起得迟,吃吧,吃完了你们不还得出门去吗?”
小妹也是满嘴油光了,她道:“吃完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出门吧,今天你是要和二哥去阿拉善见客户吧?”
李帅拿了个焙子,掰开了泡了泡热奶茶,低声说道:“好像是。”
二哥拍了下他,拿开了他眼前的碗,说:“身体还不舒服吧?那大早上的还是别吃荤了,吃得清淡点。”
大哥就接过了那碗,焙子包肉,一大口吃进嘴里,肉汁从他嘴角渗出来。李帅默默地喝了口奶茶。
饭后,大哥给李帅派了根烟。他抽了一口,呛得不行,没抽下去,放在了一边。小妹过来了,抱着一堆衣服说:“小帅,洗澡去吧。”
她就和李帅去了那小屋。小夜不在屋里,小妹反锁上了门,开了花洒,试了试水温,麻利地脱起了衣服。
李帅看着她,转身要出去,说:“你先洗吧。”
“你害什么臊啊,又不是没见过,一块儿洗省些水啊!”小妹一把拽过他,要帮他脱衣服,“平时也是我伺候你洗澡的,你忘了?你的手不方便。”
李帅又看到了那装满植物球茎的木桶,问了声:“这木桶里装的是什么?”
“管这些干啥。”小妹说。
李帅又指着那地上的木板门和挂锁,问:“这下面是什么?酒窖?”
小妹笑出了声音,推开了他,道:“这是你家,我哪知道啊?”
她脱了个进光,站在花洒下面冲洗,上上下下地搓身体,好几次,还把手塞进退间,撅起屁股打肥皂。
李帅没再东张西望了,就看着她,也不说话了,目不转睛的,倒把小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匆匆洗去了身上的肥皂泡沫穿上了干净衣服,说:“你洗吧。”
她又说:“你等一等,我找人过来帮你,平时我伺候你,可我毕竟还没过门呢,这第一次到你家来,可不能让人看轻了,你可别和你大哥二哥说我和你一块儿进来了啊,就说我在外面等着你,你在外面等着我。”
李帅点了点头,小妹就出去了。
她这一走,李帅察看了下屋里开着的四扇窗户,窗外没有人,这些窗户也都没有窗帘,窗户很小,屋里的臭味又有些重了。又确认了一遍窗外确实没人,他走去了那木桶边,拿起里头的一颗球茎。球茎有些黏,像是罂粟结出来的果实,他正要闻一闻,就听门开了,他忙走去花洒下面洗手。
“你就穿着衣服洗澡啊?”
说话的是小夜,声音轻软。李帅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试试水温。”
“合适吗?”小夜走到了李帅跟前。李帅点了点头,开始脱上衣。
小夜说:“我帮你吧。”
他便跪在了地上,帮他脱鞋子。李帅问他:“你的全名是什么?”
小夜没回答,拍了拍他的左腿,李帅便抬起左脚,小夜抱住他的脚,脱下了他的鞋子,一只手在地上写字。他写得很匆忙,潦草。
青夜霜。
写完他就把李帅的鞋子盖在了这三个字上。
李帅还想再问些什么,青夜霜他忽而是喊了一声,李帅问他:“怎么了?”
青夜霜左右前后看了一大圈,抬头大声问道:“你怎么没有影子?”
他既迷惑,又吃惊,从李帅身前走开了,看看窗户,看看自己的影子,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确认再三,不是光线的问题,也不是角度的问题。李帅确实没有影子。青夜霜这时不仅吃惊了,还有些害怕了,嗫嚅着:“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李帅却不以为意,置之一笑:“我是没有影子,没有影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青夜霜不由也笑了:“是啊,好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帅还道:“有影子会被影子拖累。”
“拖累?”青夜霜听不懂了,“影子又没重量,又不是什么累赘,有光就有影子啊,这是人无法控制的啊。”
他这句话才说完,那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紧接着是二哥的声音:“小夜,爸找你。”
青夜霜一瞄屋子的东北角,便出去了。李帅一个人在屋里洗澡,趁着洗头时,也瞄了眼这屋子的东北角,只见那角落有个什么东西闪着微弱的红光,极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