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江月道:“你记不记得晚上吃晚饭时,她就说肚子痛和行山一起去休息了,如果她会点穴,她可以趁行山不舒服,趁机点了他的睡穴再出去活动。”
他还道:“我记得下午的时候他们吃的东西一模一样,茶点又都是她准备的,或许她会为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做些手脚。”
马遵无言,默默走在假山中间,半晌,他才哀哀地说:“怜江月,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怀疑你的小师妹。”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在想所有可能性,要论杀人动机,她可能和卞是真联手要杀我,错杀了青夜霜后,她和卞是真口角,起了争执,她对卞是真下了手。”
马遵仍旧是垂头丧气地,说道:“那这么说,行山不也很有嫌疑吗,既然你说下午吃茶的事情,下午有一次不是还是他去添的茶水吗?”
怜江月点了点头:“对,行山也有嫌疑。”
“那行山的动机又会是什么呢?他处处维护你,总不可能是他要杀你,却错杀了青夜霜吧?”
怜江月道:“或许就是因为他处处维护我……他和青夜霜总是很不对盘,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扬州看到青夜霜的时候好像很害怕。”
马遵瞥了眼怜江月,神色低落:“那我呢?”
怜江月道:“你暂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马遵听了就很气愤,一拳砸在假山上,那太湖石立时裂开了一条缝。怜江月道:“马师傅,你要发脾气就冲着我来吧。”
马遵撇过头,叹息着说道:“我不是要发什么脾气,只是我想到你的推论都是合理的,都是很有可能的我就觉得这江湖怎么成了这样……同门相残,尔虞我诈……”
怜江月却笑出了声音:“不是江湖变成了这样,是江湖,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他道:“江湖中人谁又逃得出一个‘人’字呢?”
马遵突然很坚定地说:“我相信江湖里是有东西超越于‘人’之上的,怜江月,我相信。”
怜江月忽而往高处一看:“也不知道风煦微现在在哪里。”
马遵也仰望着夜空,无月也无星,天上黑沉沉一片,他道:“这世上或许有千万个人有杀你的理由,有要杀你的心,但我相信行山绝不在此列,”他咂了咂舌头,“风煦微就说不准了,他没个分寸,哪天他被逼得太厉害,说不定就一刀结果了你,再结果了自己。”
怜江月沉默了,和马遵一道回了水榭就歇下了。
此时行山已经潜进了那关押小华的房间,小汪守在门外,小江和想宏图一块儿吃宵夜去了。行山进了屋,就先点了小华的哑穴,接着悄声和他说:“我解开你的穴道,你不准乱喊。”
小华眨了眨眼睛,行山就解了他的哑穴,问道:“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小华笑了,轻声说:“我怎么可能乱喊,我还要靠你出去呢。”
他道:“你去把那把剑拿给我,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行山眉毛一竖:“我干吗要帮你作事?”
小华莞尔:“因为你就是凶手。”
行山耳边擂鼓,脑袋里是嗡嗡地响,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一股杀意在他体内乱窜,他冷着声音,强作镇定,道:“你不要诬蔑我。”
小华道:“你要是想杀我灭口,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我把拍下来的证据存进了邮箱,设了两个小时后定时发送,你现在杀了我,我不去取消定时发送,我拍到的视频就会直接发给元主任,至于他会拿它来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行山看着小华,此时他已完全冷静了下来,冲动无益,在这里杀了小华也是弊大于利——他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是主动请缨来监视小华的,要是小华死了,放眼这想家园子,谁的武功能在他之上?到时候难保不怀疑他头上。行山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剑绝对不能给小华,给了他那就是有去无回,他和怜江月到时候拿什么去对付无藏通?要是放任无藏通在这人世间,不知道他会害了多少人,再说了,无藏通本性邪恶,为民除害本就是江湖中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小华的手机里说不定真的拍到了他杀人的证据,如何能有留下剑,又拿到手机,又让保守秘密呢?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行山往外一看,也不知道风煦微会不会发现他和这个银发人正在这屋里对峙。
想到那风煦微,行山有了主意了。
风煦微不是要假扮怜江月,诱“杀手”上钩吗?他大可在怜江月屋里先杀了风煦微,再骗这银发小子去那里拿剑,趁机解决了他,然后将现场伪装成两人互相残杀,双双陨命,再将青夜霜的死和卞是真的死归到银发小子头上,这几桩连环凶案一定能就此结案。
不过以他的实力,要杀风煦微,或许得在风煦微那里做些手脚,下些药。
行山就又想到了园子里的那些南天竹,风煦微假扮怜江月做诱饵的计划,执行之前肯定还需要商议具体细节,他就趁那时给风煦微下毒。
想好了这招借刀杀人,行山周身一阵爽快,一下就能除掉两个心腹大患,大可一试!他遂和小华说:“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给你偷剑,你等着,我很快再来找你。”
言罢,他就出了蜀锦绣,摘了好些南天竹的果子,飞快地回到了水榭怜江月的屋中,叫起了马遵和怜江月,与他们商议道:“刚才我看到一个黑衣人在蜀锦绣附近一闪而过,我就去追,结果让他给跑了,想必那人的轻功在我之上,师兄,说不定那人是银发人的同党,这黑衣人那么厉害,如果他们的目标还是你,看到同伙落网,他会不会一着急,也不管我和马遵在不在师兄身边了,或许他连我们两个都能打过呢,他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就又要动手?”
“很有可能,我这就去找风煦微过来。”马遵道,他就朝外发出了两声鸽子叫声,不一会儿,风煦微就翻了进来,马遵把诱饵计划与他说了,行山也将先前那番话和他复述了一遍,风煦微疑道:“我扮成怜江月诱敌没问题,不过,我在园子里从来没见到什么黑衣人啊,倒是看到一个保安鬼鬼祟祟地在园里兜圈子,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行山说:“先不说什么保安不保安的了,我给你找顶假发去。”
“上哪儿找假发啊?”风煦微撇了撇嘴,“随便找个拖把过来就行了。”
行山看着怜江月和马遵,道:“马师傅,还麻烦你找个地方和师兄一块儿待着。”
马遵应下,怜江月似是还没睡醒,眼神混沌,一声不响地就跟着马遵出去了。行山就去找了把拖把,又去备了些吃的喝的,把南天竹的果子碾碎了,掺进那些食物里。
行山一头准备着,一头留神听着水榭内外的动静,生怕有什么变故,那水榭外偶有风吹过树叶的娑娑响声,几只山雀叫了两声,水榭中静悄悄的。
待到行山回去找风煦微,他已经在床上躺下了,行山就把拖把给了他,风煦微皱鼻子皱脸地抱着拖把钻进被窝。行山就说:“给你准备了些吃的喝的,你这一整天恐怕都没吃东西吧。”
风煦微道:“还真有些饿了。”
他起身拿了水杯喝水,吃了些糕点,笑着看行山:“行山,有你在你师兄身边,我是很放心的,别人都不相信他的时候,是你到处奔波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忽而兴叹,“你很有毅力,我就不行了,我就想,那些不想相信的人,无论你说什么,摆什么证据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是不会相信的,我就想,只要我知道怜江月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一个人就够了……”
风煦微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将杯子碟子在床头柜放下,又道:“你师兄或许不像从前的他了,但是,行山,他的本质是没有变的,他还是那个怜江月,只是他变得很钝,他像一把还带着杀气,却很钝的剑,旁人看他只觉得黯淡无光,但他还是那个他,不如说现在的他更接近最真实的他,爱恨情仇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便全凭着直觉过活。”
行山听得很不耐烦了,道:“说得师兄好像没有灵魂一样。”
风煦微笑了笑,拍了拍行山,躲进了被子里,只把那拖把露了一个头在被子外。
行山说:“我去外面守着。”
他就出去了。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行山估摸着毒药已经发作——这一次他下手重多了,毕竟对手是风煦微,不能掉以轻心。他从窗口翻回了屋里,摸出了那在地下实验室里得来的匕首,他想好了,就用这匕首杀了风煦微,再把匕首留下,怜江月肯定能认出这是地下实验室里的东西,而那银发人又是那里的人,正好契合上了。
行山不免自鸣得意了起来,但身法还是很小心,轻着步子,屏气摸到了床边,他先轻轻扯了扯床单,风煦微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扔了枚石子过去,先点了风煦微的穴。施下毒药加点穴的双重保险后,行山跳上了床,掀开被子,一刀就刺向风煦微的心口。
就在这时,一卷鞭子自行山身后打过来,他的手腕被牢牢卷住,动弹不得。屋里灯光一亮,行山一看床上的人,目瞪口呆,躺在床上的正是怜江月。他看着他,面无表情。他的眼睛像一面镜子,映出一张凶残、杀气四溢的脸。
行山手里的匕首锵一声落在了地上。
马遵的声音响了起来:“行山,你疯了?!怎么真的会是你?!”
行山跳下了床,甩出裤兜里的手机就辩解道:“是无藏通逼我的!他给我发了短信!是他!他要我杀了青夜霜,要我杀了卞是真,不然他就……他就杀了师兄!!”
风煦微收回了鞭子,立在门口看着行山,眼中满是不忍:“你杀他们……是为了你师兄,对吧?”
行山连连点头:“我是为了师兄!!”
马遵上前想要说什么,怜江月这时从床上起来,喊了行山一声,行山只觉天旋地转,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要杀人,要伤害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想和师兄回到雁荡山,只是想远离俗世的一切,只是想隐居在那茂林修竹中,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秋天了,他只是想和师兄走在那发红,发黄的林间,采一采银杏,捡一捡枫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行山跪在了地上,他看到怜江月朝他走了过来,他看到他撑着一把好像树叶做的伞,他好像听到他说,走吧。
他就站了起来,要和他走,走进那山里去,走进一段很旧很旧的时光里。
“行山……”怜江月又喊了这么一声,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行山没有回头。他不想回头,他还怎么能回头?他知道,他的师兄不在他身后,他身后的师兄是假的,是骗人的。真的师兄在前面等着他,在那“过去”等他。
再说那无藏通确实很想再联系联系行山,但渔船出了公海后,信号全无,没一阵手机还没电了,他忍不住埋怨了起来:“这手机可真不方便,还得要有信号的地方才能用,没了信号没了电,就是块砖头,还不够结实!”
那曲九川就说:“我看也指望不上行山了,说不定他早和怜江月坦白了,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此时天色即将破晓,一卷海浪扑在渔船上,无藏通在地上一抖,喜滋滋地说:“不管他了,找到了!就在这下面。”
曲九川立在甲板上,往水下一看:“那我们潜水下去?”
“潜水?”
无藏通哈哈大笑,就见他这道自曲九川脚下延伸出来的黑影飞卷到了天上去,化成一个巨大的螺旋,对准了海面就吸起了海水,那海水盘成一条水龙,渔船剧烈摇晃了起来,曲九川稳稳地站着,再看那海面,这汪洋大海竟然就要见底了,这时,一条血红的大蛇跃出了水面,它的双眼也是赤红,它的尾巴被那螺旋卷了进去,巨蛇便飞扑着要去咬那螺旋,无藏通大喊:“石头就再它的肚子里!”
曲九川一跃跳进了巨蛇张开的大嘴里,无藏通跟着钻了进去,这条飞在天上几乎这天蔽日的大蛇在空中转了一圈,又重重落入水中,那盘旋的水龙顷刻间化作瓢泼大雨,重新灌满了整片海域。
海面恢复了平静,可那巨蛇出海的波动正一点点蔓延进内陆,不久就蔓延进了扬州,蔓延进了瘦西湖,蔓延进了想家这瘦西湖的分支,地面微微震动,贯穿想家园子的细流翻滚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异动,全素雅从床上惊醒,站到了房间窗口往外一看,就看到河水旋转着,一条水蛇钻出了水面,在空中张开了嘴,吐出了一条芯子。
全素雅惊讶之余,兴奋地喊道:“我就说了有蛇!”
那蛇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芯子一长,卷了她就进自己的嘴里。
不少人都跑出了屋看这异象,有人大喊救人,有人摔倒在地,那水蛇吞下全素雅后又张开了嘴,只见一道黑光自蜀锦绣钻出,那在水榭窗边闻声张望的怜江月瞬间就辨认出了这道黑光。是八月十五!
宝剑飞向水蛇,怜江月便也跳了出去,意欲抓剑,风煦微忙用鞭子卷住他的腰,要抓他回来,谁知他却被一股力量拽出了屋,直飞向那水蛇,他要收鞭时,为时已晚。
那水蛇接连吞下了宝剑,怜江月和风煦微,嘴还张着,众人早就看傻了,没人敢靠近它,也没人敢有任何动作。马遵也是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他身边的行山本就陷入了浑浑噩噩,难辨虚实的状态,举目四望,痴痴问着:“我的伞呢?很黄的一把伞?树叶撑开的伞在哪里?三师兄,我的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