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想成就他学生的一桩美事?
姚广勤看他不说话,疑惑道:“青尘,怎么脸色不太好?”
宋青尘只能强颜欢笑:“多谢老师出谋划策。只是学生……学生改变主意了。”
“哦?”姚广勤被他这话激起了兴趣,他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忽地,姚广勤眼神明亮起来:“这个主意也好。你自己先假意醉了,要他来照顾你。”
“……老师说得在理。”
宋青尘扶额。
果然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处境。
宋青尘与姚广勤闲聊之际,也不忘记余光一扫,去关照一下贺渊。虽然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管这件事,可是事情关乎性命,他也马虎不得。
谈话间有两个翰林去跟贺渊寒暄。远看着,那两个翰林貌似谦温,只是他们交谈的内容,宋青尘无法听得清楚。根据原着推断,那两个翰林或多或少,都会言语带着刺。
贺渊同他们举杯推盏,倒是神情从容,间或淡然一笑。眼神却依旧冷厉着,很少开口。好像无论对方是赞是讽,他都没什么所谓。这种大度,让宋青尘心中也微微生出一些佩服。
两个翰林一走,眼看着申阁老又要去找贺渊寒暄。
申阁老在内阁是个中坚人物,他言辞向来犀利,多半是个麻烦,当初贺渊受封定远侯他就极力反对。他此时去给贺渊敬酒,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宋青尘眼尖,他一发现这个苗头,即刻抢走姚广勤的酒盏,步子疾疾的过去。
他打断申阁老的话,信口夸赞道:“申阁老松柏之姿依旧,小王敬你一杯。”
夸人的话总不会错,宋青尘也顾不得许多了。
宋青尘一饮而尽,把申阁老下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宋青尘估着,申阁老如何都要顾及璟王的身份。果不其然,申阁老干笑两声,也只能将手里的酒喝下,再与宋青尘寒暄,一时抽不出空去为难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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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渊到现在都没看懂,今天的璟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猜他有疾,可他对待众人的言谈举止,却是极为正常,委实不似一个有疾之人。
他若是为了做些什么,可今日在偏僻的回廊,除了那个轻浮的眼神,他分明也没有别的轻佻举动。
倒是关心起了自己的旧伤。
……反复无常。
贺渊的视线不自觉移动到宋青尘身上。
他当腰一条玄色鎏金革带,与这身素色的袍子相得益彰。
一点不似传闻中璟王的铺张煊赫,反而透露出一种文人的谦和。谈吐大方,倒没有半点文人的迂腐之感。
也许是不胜酒力,他耳尖透着一点红。刚才他分明还被烈酒激出了泪来,显然是喝不惯的。
他真是要替自己挡酒?
自己原是想装作醉酒,提前离席。如今他这么一挡,反而不好脱身了。璟王当真不知道,边关将士个个海量豪饮?朔北凛风,全靠烈酒暖身。
他性情如此反复纠结,又带着一些傻气。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直白且鲜活的,并没有朝中大员那种迂回遮掩。
莫非……
他当真心悦于我,却又不好表露?
贺渊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
第6章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又喝了两三杯的功夫,众人终于都寒暄够了,纷纷归席落座。远处婢女手里端着大小盘碟,鱼贯而过,开始布菜。
没几句话的功夫,一桌珍馐齐备了。
宋青尘开始有些酒意上头。为了掩饰,他只能佯装懒散,以手撑头靠在桌边。今天的主角是姚广勤,他只需要时不时开口附和两声,也就可以了。
顺带再盯着,有没有人给贺渊那小子灌酒。
宋青尘有些倦意上来。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发现贺渊与他斜对而坐,姿势笔挺,乍一看,还真像是个乖巧的晚辈。
然而他的视线却是野心勃勃的。
宋青尘能看得出来,此刻他心里,定然有着不小的盘算。原着《定远侯天生反骨》,标题就已经透露了许多信息。按照剧情,璟王死后不久,贺渊结党谋反。皇位易主,江山改姓。
看书的时候,宋青尘没有太多感觉。而如今他不由地感慨,完权弄势的,竟然是斜座的这个俊小子。
醉意越发明显,看来原主这身子经受不住烈酒。姚广勤还在那里端着酒盏侃侃而谈,宋青尘四下打量,好像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于是他起身,往海棠园外面走去。
璟王府的长随果然候在那里。
长随见他出来了,立即凑过来:“王爷,身子要紧吗?”
宋青尘还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脚下发虚,视物重影。他舒了几口气,才交代道:“去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长随点头,刚要迈步,又退回来询问:“王爷,您上次说,晚些让小的们将醉酒的小侯爷带到……”
宋青尘听到这句话,登时吓得酒醒三分:“放肆!”
他想不起书里的具体剧情了,但是他知道,长随的这个操作是万万不能有!
长随被他吓得噤声。
看着长随脸上困惑的神情,宋青尘心里顿时生出许多烦躁。他定了定神,才敷衍地解释道:
“本王那时候的醉话,你们还当真了?”
长随立即作揖:“不敢!是小的们会错意了……王爷恕罪!”
宋青尘愁眉不展。一时半会儿跟这种榆木脑袋,根本解释不清。
他忖了忖,也懒得解释了,随口胡诌道:
“本王是倾慕于他没错,因此你们更要好生对待,不要动这些歪心思。”
宋青尘生怕这些人又按照原主的意愿,擅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随口补充道:“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插手本王和贺小侯爷的事。”
长随似懂非懂,但也频频躬身道是。
宋青尘头昏脑涨的,不耐烦道:“明白了就去拿醒酒汤来。”
长随赶紧小跑着去了。
宋青尘终于松下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真是疲倦极了。不远处有几个国公府的婢女路过,手里捧着刚剪下的海棠花枝,像是要送去给女眷席。女眷席就在不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妇人们的笑语,间或两句稚嫩的孩童笑声。宋青尘郁郁地站在那里,有些出神。
贺渊两手抱胸,在太湖石堆起的假山后靠着,将宋青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原想着,宋青尘悄摸地出来,约是要算计他。
没承想,却出乎意料的听到了这一派话。
他对着自己府里的长随,大可不必说谎?结合着宋青尘今日的态度,贺渊有些将信将疑。于是他没有立即回席,依旧站在假山之后。
少时,王府的长随端着醒酒汤匆忙过来,宋青尘没有说什么,接过来喝了。他像是真的不太好受,扶住旁边的花树站着,试图散去一些酒意。
偶有一些花瓣簌簌下落,掉在他发上、肩上。他也许没有察觉这些,因而并未抬手去拂。
这与从前见过的宋青尘皆是不同,贺渊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人虽胸肩略显单薄,却带着许多倨傲的气质。三言两语,就能把一句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可反驳。
当真伶牙俐齿。
官场向来无情。贺渊自打回了奉京,朝堂之上,举目间满是权臣脸上虚假的笑意。总觉得失去了许多人生真实。
今日见到宋青尘,久违的,从他身上品读出来三分鲜活气。
贺渊站在阴翳中,棱角阴鸷的凸显。他恻恻地看向那个花树下的宋青尘。这人向来一脸的玩风弄月神情,少有狼狈模样。
他不由将眼睛眯的狭长。
这就是奉京人们口中的,风月老手,璟王宋琰宋青尘?
贺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
传言着实夸张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许是璟王的另一种手段,好叫人生出一些怜惜之情。毕竟那张灼灼动人的脸,若是散出几分寂寥与怅然来,确实另有一种楚楚风神。
贺渊心中一动,却立即回神——真真假假,反倒要人费心琢磨。他冷笑一声,转头往宴席方向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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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尘回席时,姚广勤已不在场。宋青尘朝旁边伺候的婢女问道:
“公爷去了何处?”
婢女欠身回道:“公爷去女眷席看小郡主了,让这边的诸位大人们自便呢。”
宋青尘微一点头,让婢女下去。
贺渊没走,他也不敢就这么走了。放眼望去,席上有人已歪倒桌边,还有的三三两两在做飞花令。宋青尘没心思弄,只得十分无趣的枯坐着,偶尔和人交谈几句。
品花宴日落前便会结束,眼看日头偏西,像是快了。
又过半刻,管事过来说道:
“诸位大人,公爷上了年岁,略有些不适,先歇下了。大人们可各自方便。”
这是要散席了。宋青尘看贺渊起身要走,只觉得一阵解脱的松快。
他起身,与那些或醉或醒的文官随意寒暄两句,就要出园子,想直接回府。
许是酒意稍退,风一起,宋青尘有些微寒,这才发觉是出了不少虚汗。便掏帕子来揩,又随意揣进袖中。
酒后劲极强,三四碗醒酒汤下肚,才勉强维持个清醒。宋青尘整个人懵懂着前行。眼看快出园子了,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男声。
“王爷留步。”
嗓音醇厚,引人回味。宋青尘一下就辩出来了。他借着酒意懒得做作伪装,极不耐烦的回头道:
“何事?”
贺渊从花树中信步走出来,面上表情淡然。他手里拿着一枚东西,绉丝的。
宋青尘只一眼就瞧清楚了,当即困扰的蹙起眉头,下意识确认,他抬手往袖中摸了一下。
果然,那方帕子不见了。
贺渊要递来,宋青尘毫无戒备的准备去接。
蓦地,脑中霹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停住了——这不免要与贺渊要产生肢体接触。
宋青尘猛刹住那只手,虽然下面这句话有点过,但宋青尘依然冷声道:“落地沾尘,便是脏了。王府不缺这点东西,你丢了吧。”
不敢再理会身后的人,宋青尘大步往外走。
猛的一个趔趄,他肩胛骨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捏住,大惊之下宋青尘回头,正对上贺渊的眸子,幽深,带着愠色。
宋青尘看出来了。
贺渊起了杀意。
而他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不过碍于身份与时机,暂时没有动手罢了。他对原主本来就厌恶至极,似乎又因为这句话,那些厌恶被放大了。
肩上那只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仍旧力道十足的捏着。宋青尘吃痛,他厉声道:
“贺渊,你做什么?”
贺渊一咧嘴笑了,眼中的森冷没有下去,嘴上却是饶有兴致的问:“王爷倾慕于我?”
四下寂静,日落前柔和的霞光映在贺渊半边脸上,却是十足的诡谲。加之那双幽深的眸子,直让宋青尘在痛感中生出许多恐惧。
颖国公府上,他竟如此对待一个亲王?
宋青尘强压下心中恐惧,佯装镇定。他冷笑一声: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7章 主角不过尔尔
也许是这否认太过于直接,贺渊正在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宋青尘感到肩上力道下去了些许,痛意与威压也随之散去不少。
如果今天镇不住贺渊,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方才定然以为我说的“脏了”,是因为他碰过。加之今日,自己又一改从前原主的做派,才使得他以为我在戏耍他,这才恼怒起来?
宋青尘按捺住情绪,在心里权衡着。
酒劲壮胆,宋青尘本就不是个软骨头。既然这头狼先收了爪子,他必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宋青尘挪开两步,一甩袍袖,挎下脸:
“竖子,”宋青尘微仰下颌,趾高气扬道:“颖国公府里,岂容你与本王如此造次?”
连他名字都不屑于叫,这是十足的轻蔑了。
贺渊在霞光里打量着宋青尘,仿佛也在权衡着什么。宋青尘面不改色,脸上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心里却是发虚的。
彼此静默。
几个呼吸的功夫,贺渊像是权衡妥当了,又披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皮相,赔笑讨好道:
“脏了一条帕子而已,王爷何必动怒。”贺渊随手作揖,好像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宋青尘看他不敢再放肆,于是胆子便大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呵斥道:
“你放规矩些,少来招惹本王。”
内心却是越来越没底。
明明是原主先招惹贺渊的,现在自己却倒打一耙。
没想到贺渊倒是配合,立即卖起了乖。
他又是一揖,比刚才更恭敬了:
“微臣不敢。”
宋青尘望着他冷哼一声,转身沿着石板小径往外走。
宋青尘边走边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原主性骚扰,现在自己还把他斥责一通。宋青尘不禁怀疑起自己来,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可他转眼一想——
渣攻,不就是要这样吗。
想玩的时候死缠烂打,不想玩了,就拔哔无情。
……演技愈发炉火纯青了。再这样下去,宋青尘真担心自己精神分裂。
出了海棠园,王府的长随过来迎上,关切道:“王爷,您还要紧吗?”
宋青尘睨了他一眼,发现这长随脸色十分怪异,他也懒得多想。不就是醉酒么?醉酒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