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哥儿哑声道,泪珠子一滴一滴从眼里涌出来,他很少哭,但实在是太疼了,那晚他只能待在马车上看着爹爹被拖走,连哭声都不能泄露一丝。
宁简如坠冰窖,愣了半晌才道:“你爹拒过婚?拒了谁?你爹不是为了和你娘成亲才去了越州吗?你娘呢?”
闻哥儿奇怪:“......当年皇上为爹爹指婚八公主,我爹拒绝了,然后就被赶去了越州,而且爹、爹爹就是娘亲啊,宁伯伯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祖父只有我爹一个孩子,为了让他承袭王位,祖父给爹爹从小用药,眉心痣长不出来,所以爹爹活得就如正常男儿一般,但终究有些不同,也是如此,爹爹才屡次将来说亲的人家拒之门外......宁伯伯?”
水珠从眼角滑下来,聚在下颚角,等挂不住时再一起砸到桌上,闻哥儿错愕,从怀里掏出帕子试探着给他擦一擦,一旁的言起和葛武成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过头不看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真到哭的时候不会想有人看见的。
宁简抓住闻哥的手,将眼睛埋在他的手心里,肩膀不住地抖,无声又压抑。
那年他去了北境历练,回来就听说越谨去了越州,而且成了亲,他不信,等到了越州找到他时就看见他怀里正抱着刚满周岁的闻哥儿,他以为一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转身就走,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越谨见到他是高兴的。
惟修一直站在室外瞧着里面的情况,见此也明白了什么,叹一口气在外面的台阶处坐下来,等里面安静得差不多了,宁简低着头从里面出来,阴阴沉沉的,混着戾气,惟修叫住他:“你想怎么做?”
宁简:“我答应过你们,会杀了二皇子,还有皇后。”
惟修:“你想报仇也得按着我们的来,否则会害了你,也害了宁家。”
“所有的事我一人承担,是生是死我已经不在乎了。”
惟修:“你儿子在乎,他已经失去了亲爹,你却还想让他失去父亲。”
宁简顿住,他本来没想告诉闻哥儿他是谁的,将死之人还说这些做什么,可惟修替他说了,宁简回过头与闻哥儿对上视线,闻哥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傻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嗫嚅了几次才道:“我爹经常说起你,前一年你送了封信过来,他很高兴。”
那封信是宁伯伯寄来帮忙找小叔的,他爹看到一半就哭了,大骂宁简狼心狗肺,一边骂还一边接着看,到最后几页纸的时候他突然安静下来,然后脸上笑呵呵的,那几页纸他看得时间很长。
“我、我想说——”闻哥儿抓抓自己的头发,“我、我爹他、他肯定希望你好好的......你当年抛弃他了吗?”
宁简没有说话,他回答不了,那不是一句误会就能推脱了的。
“如果不是,你应该去看看他,他很介意。”
宁简瞳孔一瞬间胀大,仿佛被一箭刺穿了心脏,像座冰雕一样愣住了许久,然后问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惟修松了口气,道:“你父亲在众将领中威望甚重,而你又是将家子弟中的个中翘楚,我希望你们父子二人能给自己相熟的将领写封信......”
孟师娘在一旁听着,等宁简走后,她让下人准备好纸笔,自己站在书案边帮他研墨,此时天已经黑了,惟修叹了口气,笑道:“还是夫人最懂我啊。”
孟师娘:“行了,快写吧,磨磨唧唧做什么。”
“好好好,唉,不知道当年那些老家伙还理不理我。”
“你不在朝局多年,政绩上没什么建树,但好在书画文章没闲着,就算不认你这个人,也会认你的字的。”
惟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话我爱听。”
皇宫外一处偏僻的宅子,王沐泽敲了敲院门,里面过了会儿才传来响动,院门打开一条缝等确认了来人才将身形让开,门缝开大了些,王沐泽快速进去,秦沐反手将院门合好。
“你们想好了?”王沐泽问道。
秦沐与迟翼对视一眼,京中死的伤的贵人一个接一个,他们这些相国寺的僧人留在京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二皇子还没死。”秦沐道。
王沐泽:“快死了,伤成那副样子你以为活下来有多容易?而且你们纠结他死不死做什么?追根究底,你们执意要我们动手不就是为了看清我们的实力和立场吗?”
王沐泽逼近他们几步:“现在可看清了?别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你们若是想耍什么心思,也该看清......谁是狼,谁是兔子。”
迟翼挡在爹爹面前瞪他一眼,秦沐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冲动行事。
“那些东西给你可以,但我改主意了,我们要亲自在皇上面前拿出来,亲自看着皇后付出代价,亲眼看着她万劫不复!而且你们要保证我们的安全,事成之后,我和我儿子都要安全离开京城。”
王沐泽眼眸一转,背过身仔细想了想,似在犹豫,过了会儿开口道:“得寸进尺。”
秦沐抿紧唇,揽着自己儿子后退一步。
“不过......好。”
亲自做呈堂证供对他们没有坏处,简直求之不得,王沐泽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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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会试放榜,又过两日则是殿试。
沈文宣在院中给他挽发,用的发髻还是那天让狗剩小心叼回去的玉簪,一缕又一缕,沈文宣注意着比例给他分层,然后把上半部分挽起来。
焦诗寒一直在镜子中看着他,手指轻轻划过他头皮的感觉很明显,又很异样,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一直蹿到脊柱,又往下传去,焦诗寒忍不住垂眸,指尖紧扣在一起,耳尖红了。
镜子照得清清楚楚,焦诗寒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立刻移开视线,只手指悄悄抬起来,想趁沈文宣没看镜子将镜面移开,眼看着就要碰到镜子了,外面突然声音,焦诗寒吓得一抖,立刻将手指缩了回去,两只手紧张地搓了搓。
他抖得太明显,沈文宣想不注意到都难,抬眸瞥一眼镜面,看到他脸颊耳朵和脖子红成一片,愣住了几秒,紧接着眉眼一笑,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头顶。
“公子,该回宫了。”外面的声音道,是几个禁卫。
沈文宣不甚在意地回道:“知道了。”
继续给阿焦梳头发,还把之前梳好的当着阿焦的面故意搞乱,打算重弄一遍。
焦诗寒敢怒不敢言,视线碰到镜子中他正盯着自己的眼睛又移向了别处。
沈文宣眉头一挑,手指慢慢划到他耳根处抚弄头发,打算更过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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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会试解元越闻?”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看着手中的会试考卷,再看看站在面前身高也只他一半高的小孩儿,很难不惊讶,这孩子至多十岁,是如何作出这等精彩绝伦的经论的。
闻哥儿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大人。”
他们此时在保和殿,皇上不在,由钦点的大臣主持殿试,吏部尚书与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对视一眼,清点完剩下的四十九人后道:“请各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开始答卷,时间为一柱香。”
在场的一百五十人至少有二三十是惟修名下的学生,几位学士显然知道这一点,转场的时候特意在这几人身旁停了停,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越闻那里,看其行文、论点、笔墨俱为精彩,不禁点了点头。
京城外一处远离京城三十里的荒坡,祁连看了一眼日头,这是皇上准他期限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天他祁家满门就会......祁连不敢想,靠在树后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借着枝干的遮掩继续观察荒坡下面的一个村子。
赵统领说他将那个羌族番王处决时听他喊京城郊外有他的人,一定会回来报复京城,羌族使团来大庆不允许带护卫进来,从西南到京城一直都是十几个大臣而已,顶多再加上几名侍从,何来有人一说?这有的恐怕是相勾结的血莲一伙。
赵统领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说是郊外,他这几日将京城方圆几十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总算找到这儿,祁连沉下气,悄声问向身旁刚回来的人:“查得怎么样?”
张峰:“大人,不出你所料,这个村子果然有问题,周围没有地也没有河就算了,我们在每个村口转了一圈,看到的都是男人,没看到一个老人和小孩儿。”
祁连点点头:“这处就是靠烧杀抢掠的贼窝,自然没有你说的那些。”
张峰:“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祁连:“你觉得这里有多少人?”
张峰:“这个村子不小,怎么也有一万左右。”
一万?祁连心里一咯噔,但又感觉不对,那些怪贼在京城中出没时至多百人,何来万人?看他们行动时那单枪匹马、以一敌百的架势,不像是背后藏着这许多人的样子,若真是万人,那这里倒不是贼窝了,更像是......兵窝——
“大人小心!”
张峰一把抱住他滚到一旁,而祁连刚才站的地方一只锋利的箭羽已经深深没进了枝干。
“谁?!”祁连推开张峰站起来,他身后其余藏起来的巡防营兵立刻聚到他的身边,拔出腰间的佩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射箭的人没现身,反而响起一声悠长特殊的口哨,祁连夺过属下手里的弓箭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松箭射,一声闷哼,哨声戛然而止。
祁连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下面的村子时那口气又立刻提了起来,远远的,似乎与定定站在村口的几人对上了视线,紧接着几人跑回去,村子里肉眼可见地骚动起来,而周侧林子里亦不平静,像是被狼嚎引来的狼群,嘶喊着对闯入领地的敌人吞食殆尽。
祁连紧张地注意周身的林子,神情紧绷,他这次来探查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带了几百人,与下面的万人比简直不堪一击,但他没想着退,这次退了,明天还是要死。
“张峰,”祁连低声吩咐道,“我带人掩护你出去,你立刻回营叫人来支援,我先在这儿顶着。”
“不行大人,”张峰反驳道,“我留你走——”
“哪那么多废话!”祁连拧眉打断他,拔出腰间佩刀上马往东侧林子撤,将人都引到东边,回头望向张峰:“走!”
“大人......大人保重!”张峰喊道,深呼吸一口气上马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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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宣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阿焦,沉甸甸的,身上还残余着清甜味儿,抱起来很舒服很暖,只不过阿焦不理他,低着头手指不自在地提一提衣领,遮住脖子上明显的痕迹。
沈文宣笑一声,胸腔闷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鼓动着耳膜,焦诗寒半边身子麻了,捂着耳朵从他怀里出来,遮住变红的耳尖,左挪一步,坐得离他远些。
在外面住十天好是好,但跟之前住在一起不一样,焦诗寒又想起晚上他对自己做的事,眼睛快速闪了几下,撩开车窗帘子透口气。
“怎么了?”沈文宣笑道,伸出手,“过来,焦焦。”
焦诗寒瞥一眼,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手心,沈文宣握住,阿焦的骨架小,手指虽然修长,但跟他比还是小了,一只手就能包起来,沈文宣握在手心捏了捏,手指滑过他的腕骨,决定不逗他了,只单纯地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
“等会儿我们从侧宫门进宫,你要跟紧我,不准乱跑。”沈文宣嘱咐道,看向他的手想拿块布将他俩的手腕绑在一起,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时刻拉着就好。
焦诗寒看向他俩的衣服,问道:“要换身衣服吗?偷偷进?”
沈文宣:“不用,我们是被找回来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保和殿内,一柱香的时间到了,吏部尚书让人将考卷收上来,和几位学士一同看过之后挑出其中三份,他们本来应该挑出其中最好的十份交给皇上,由皇上决定谁为状元、榜眼、探花抑或是其他,但皇上近几日烦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朝了,奏折也没有批下来,所以这事只能他们来。
“各位请回吧,皇榜明日就会贴出来,本官就在此预祝各位高中。”吏部尚书道,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转身出去。
翰林学士一边收拢考卷一边道:“等明日新臣上任,我们这些老人也能歇一歇了。”
吏部尚书:“这可未必,等他们上来还有的教,这次选得仓促,也不知道跟往年相比资质如何。”
“这其中有不少惟老的学生,说起来还是朝中某些得力大臣的师弟,能差到哪去?”学士笑道,“惟老许久不曾教授学业,这次教的正好赶上我们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诸多不幸中的幸事了。”
吏部尚书想起前两日收到的信件,感慨道:“他老人家忧国忧民,凌云壮志不改当年啊。”
起身拿过一部分考卷就要回吏部继续看,突然见越闻又折返回来,疑惑间听他问道:“大人,我刚才见你挑出了三份考卷,我想问我在其中第几?”
他这句话问得妄大又唐突,吏部尚书和几位学士对视一眼,想着他这个年纪的人有些浮躁也是自然的,回道:“这个你明日就会知晓,现在不必着急。”
“意思是我在那三份之一是吗?我知道了,多谢大人。”越闻拱手行了一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