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果不其然站着一溜穿着黑斗篷的人。
“公子。”其中一个人将准备好的衣服等物躬身递了过去。
沈文宣接过,瞥了一眼河面上正停着的画舫。
黑袍人:“皇上和太后那边的人沿着河岸很快就会找过来,还请公子尽快离开。”
沈文宣:“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二皇子没死,要杀他的时候被宁家那个小将军阻止了,现在重伤昏迷,听赵大夫那边说,按他受伤的程度,没十天半个月醒不了,羌族的那个番王被处以了极刑,不过皇上对言起和葛武成也下了重手,现在正在正阳门下吊着呢。”
沈文宣:“宁简?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给别人的解释是碰巧路过那儿,无意间发现了受伤的葛武成和二皇子,然后叫来了禁卫。”
既是如此,言起办事不力被罚意料之中,但葛武成是救了二皇子的,皇上竟然也罚了他......这老头估计已经极度敏感了。
沈文宣笑一声,至于李栀,不急,重伤未愈也是一种死法,若他当场死了,那俩估计就等不到他们来救了。
“派人看着宁简,再去准备两具死尸把言起和葛武成换下来,剩下的去找王沐泽,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黑袍人躬身退下,渐渐隐入林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很快就看不见了。
沈文宣回到山洞换好衣服,脱去那身厚重的官服还有和那些商人同化的财气衣服,只简单一件白色内衬和灰色外袍,沈文宣抻了抻肩膀,感觉舒服多了。
用土将火扑灭,他在黑暗中轻手抱起焦诗寒,走向河边的画舫。
“......嗯?”
风一吹,焦诗寒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抱着他的是沈文宣又慢慢放松下来,搂住他的脖子紧紧贴着,眼睛瞥到月光下的河和船搞不清楚情况:“......我们要去哪?”
“一个不远的地方,你睡一觉我们就到了,快睡吧。”沈文宣低头吻一下他的眉心,踏到船板上坐进船舱。
船夫长杆一挑,画舫离岸,顺着河流向远处漂去。
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行宫宫道上一声惊恐的尖叫,早起打扫的宫女看着吊在这正阳门下两具被箭矢当胸穿过的尸体,吓得软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来人啊!死人了!来人啊!死人了!”
两具尸体一具言起一起葛武成,赵二赶到这儿时就见这满地的血莲图,像是被随意撒的纸钱一般,阴森森地透着鬼气,而在两具尸体前面则躺着早被五马分尸的羌族番王,按理说,昨天刚被处决的番王尸体早就被扔去了乱葬岗,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与之相反,六部分尸块完整地拼凑在宫道上,配着满地的血莲图和被杀的言起、葛武成两人,像是有些人在示威,在为死去的羌族番王报复。
若说昨日他还对血莲势力与羌族的关系半信半疑,事到如今崇信帝是完全信了。
“皇上,”赵二跪地道,“那些怪贼能堂而皇之地在行宫内杀人,这处怕是不能待了,臣恳求皇上即刻回宫。”
崇信帝看了几眼赵二又看向满屋满院的人沉默了许久,这短短一天一夜接连发生的事比那晚年夜还要来得震颤人心,他不得不怀疑他身边的人哪个是真正可信的,那些个又是两副面孔,在暗中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咬上他一口。
是谁?为了什么?他想在他这儿得到什么?
“皇上?”半晌得不到崇信帝回答,赵二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崇信帝视线下移,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赵二,你说此处不能待,那宫中可安全?”
赵二:“皇上放心,皇宫中有两万禁卫把守,各门各宫各院无隙可乘,皇宫外更有三万巡防营兵,这世上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
“只有兵有什么用,真正可怕的是这朝堂、这权利你死我活、无休无止的争斗,兵不见血,杀人于无形。”崇信帝眼睛沉着,嘴角却扯出一丝弧度。
“赵二,言起死了,朕任命你为九门提督,找到沈文宣,护卫好皇宫,否则——”崇信帝微弯下腰靠近跪在地上的赵二,声音低了些,“你的命就如言起一般低贱,朕浮之则去。”
赵二被迫直视皇帝那双混浊又极威重的眼,等他说完立即低头伏在地上低声应是。
“下去,召祁连。”崇信帝直起身子道,压抑着咳了两声,进忠忙给他拍拍背。
祁连进门,与出去的赵二擦肩而过,躬身跪地道:“皇上。”
崇信帝:“一开始出现血莲时是在年夜那晚,举城震动,那会儿朕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忙,暂且将它搁置了,只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同理,之后血莲杀傅小侯爷,那是朕最喜欢的外甥,切肤之痛不过如此,朕就将血莲转交给你,让你一定要彻查,结果你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
祁连浑身一凉,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紧张得手心冒汗。
“如今,它越发猖狂,伤皇子杀大臣,这与谋反有何异?!而你祁连仍好好地站在这儿,只能靠羌族自己露出些马脚,朕要你有何用!”
祁连“嘭”地一声额头磕在地上:“是臣无能,臣罪该万死!”
刚才喊得太过激烈,崇信帝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咳嗽几声,嘴唇泛青,进忠忙拿过身后太监托盘里的药碗,想要劝皇上喝上几口,但崇信帝摆手挥开他,道: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全城宵禁,你带人在京城挨个搜查,凡是可疑的通通抓起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限你十日之内抓到血莲头目,否则,朕诛你九族。”
手指微微一颤,祁连盯着地面眼睛慢慢变红了,像突然置身于深渊之下的九层地狱,冷透进骨头里,但他抬起头看着崇信帝的眼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僵直着后背俯身道:“......臣遵旨。”
手脚发软地走出殿门,却见赵二还站在台阶前并没有离开,听见他出来,赵二转过身,对他笑道:“祁大人,赵某这儿有件事恐怕是现下大人最感兴趣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辰时,行宫内的人动身,春猎只猎杀了一天就结束了,崇信帝和二皇子同乘一辆马车,他要自己亲自看着老二回宫。
赵二让人将吊着的两具尸体放下来,放在担架上一并抬走,他们俩到底不是重罪之人,可以被送回家立碑建墓,不用被扔到乱葬岗。
幸好明面上他一直在林中找人,否则他摊上这件事,估计只能和言起一样皮开肉绽了,赵二笑一声,又立即抹平嘴角,装作真情实感在言起尸体前努力哭出一滴泪,做做样子。
不得不说还真像,连脸上的疤都一样,不愧是公子给小公子找的易容师,手法一绝,不过这妆容不防水,赵二瞥一眼天上的云,拿白布将两人从头到脚都盖住了,吩咐道:“抬走。”
禁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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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隐秘的码头,空无一人,沈文宣拉着阿焦下了船,本来沿岸的码头都已经被禁卫守着了,但赵二特意漏了一个,留给沈文宣上岸。
焦诗寒也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的长衫,两人都戴了一顶帷帽遮掩面貌,走在这处植被茂盛的荒郊中,闲闲散散一对璧人。
“这是在哪?”焦诗寒问道,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像是一起走的小孩子。
沈文宣笑一声,随他去了:“虎平镇,这是在郊外,往前走一段就到了镇里,饿了吗?我们去吃早饭。”
焦诗寒左移一步贴上他的胳膊,别别扭扭地问道:“这几天我们都要待在这儿吗?”
“嗯,大概是,怎么?你不喜欢啊?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不是不是,”焦诗寒忍不住拱他一下,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你不忙了啊?”
沈文宣感受着胳膊上的纠缠,突然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偏头看着他笑道:“嗯,不忙了,陪着你,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那有事要找你的那些人——”
“有王沐泽顶着,别想那么多,那京城没了我,它塌不了。”
焦诗寒乐开了花,步子快了些:“那走!”
沈文宣由他拉着,只感觉舒服得很,调笑道:“你慢一点儿,为夫现在废得很,跑不动。”
“你累了?我可以背你啊。”
“笑话,我背你还差不多。”
等到了镇上,早起的摊贩不多,但也算热闹,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这处属于京城附近,整体还算富饶。
“阿宣你想吃什么?”焦诗寒问道,兴致勃勃地在每个摊子前都瞅瞅,解下沉文宣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两文钱先买两个包子。
“烫烫烫,你别拿。”沈文宣抢先接过包了两个包子的油纸,焦诗寒笑一声,拉着他的手从街头逛到街尾,糕点、馅饼、油条都买了些。
这些根本吃不完,沈文宣看他跟第一次逛街的小孩似的,笑着由他去了,只负责提东西。
视线一偏注意到告示墙上贴的告示,上面有一张寻人的画有几分像他,沈文宣嘴角的笑慢慢沉下去,看几眼左右,视线一一滑过街上的人。
他既然在虎平镇落脚,那赵二便不可能寻人寻到这儿来,如此看来不仅是皇上,皇后、丞相甚至是太后那边的人都着急找他。
沈文宣一把揽过阿焦到街边棚子里的馄饨摊坐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嘱咐道:“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点儿东西,不要乱跑。”
焦诗寒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馄饨摊直到看不见了,嘴角一撇有些许疑惑。
“老板,先煮两碗馄饨。”他道,打开买的吃的,余光一瞥注意到馄饨摊一角躲在后面的人......小孩?
沈文宣撕下那张告示隐入胡同里,后面慢慢跟上些人,沈文宣停下,那些人便也停了,转身与跟踪的人对上视线。
“沈大人,莫要动手。”打头的汉子拱手道,浑身气势不同于一般,像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
他们跟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这胡同两侧的房檐上怕是藏了不少人,但他们无心与沈文宣起冲突。
“大人,我们都是镇国公手下的,追寻至此只是为了确认我家小公子的安全,别无二心。”
沈文宣打量他,眼中戒备不减:“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大人藏身的那个山洞虽然隐蔽,但也不难发现,里面还留下些衣物,”汉子将身后的狗剩牵出来,“鄙人斗胆向太后借灵犬一用,一路便找到这儿了,那张告示也是为了引起大人注意故意贴的,免得我们唐突了,惹大人误会。”
......艹!这个败家玩意儿!
沈文宣眯眼瞅着狗剩那张毛茸茸的狗脸都无语了,谁能想到有一天狗剩还能这样用,招招手让它过来,一巴掌拍它脑袋上:“他们在追捕你爹,你还真给带路,不肖子!”
狗剩委屈巴巴地哼哼两声,它又不知道,它在那个山洞里闻到了血味儿,还以为出事了,就连夜找了过来,找到了还被打,狗剩凶着一张脸不服气地往他身上一扑,直立起来两只狗爪搭在他肩膀上,“汪”、“汪”叫了好几声喷他一脸沫。
“好好好,停,我给你揉两巴掌。”沈文宣无奈把它架下来,箍着它的脑袋晃晃里面的水。
“人你们已经看到了,他在我身边很好,你们可以回去了,只这一次,别再来打扰我,否则下次我不会这么客气。”沈文宣道,拉起狗剩的狗绳就要离开。
“沈大人,”汉子叫道,“我家公爷不放心小公子,不若就让我们偷偷护着大人和小公子回宁府如何?”
沈文宣脚步未停一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汉子:“不回宁府,那让我们几个就近看着可好?我们这些人身手俱是敏捷,绝不在大人面前碍眼。”
沈文宣:“有这时间和精力,不如去牵制皇后和丞相,顺便告诉太后一句,保管好那道圣旨。”
圣旨?汉子疑惑了一瞬,眼见他逐渐走远就要出了胡同,刚想追上一步就听见周身房檐上刀剑出鞘的声音,威胁意味甚浓,大有他们再动一步就动手的意思。
无法,汉子顿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带着人谨慎退出了这段包围圈。
焦诗寒偏头盯着那处,试探性地招招手,出来的果然是一个小孩,脏兮兮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合身,大得有些过分了,随意地裹在身上。
小孩无措地用手指扣着衣角,眼睛一直往他桌上的食物瞟,焦诗寒一顿,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心里微叹一口气,起身拿过桌上的油纸包就要走过去,馄饨摊老板余光一直瞟着,见他真起来了忙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客官我来就好,我来就好,您坐着,馄饨马上就好了,这些不用您来费心。”
焦诗寒奇怪了一瞬,见他抱着纸包过去,后面又涌出来一大堆乞儿,抢着要拿他怀里的食物。
“都站好,不准乱抓,每个人都有份,都站好了。”老板吼道,打开油纸包一个一个给,东西不多,很快就没了,还有很多小孩没吃到,焦诗寒试探着又要起身——
“不用不用,”馄饨摊老板忙阻止道,“我去买我去买,不用客官你动——”
“好,记得多买点儿。”焦诗寒笑眯眯道,乖乖坐了回去,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是看出了什么。
他怎么说阿宣要揽他在这儿坐着,焦诗寒眉头一挑,敢情这人是沈家的。
“让他们进来吃馄饨吧,老板你就不用费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