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亦上不去,何况一个五岁的孩童。”
池奕睁大了眼扭头,那人正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亭中,眼底铺了些迷离。
“十七年前雪雪走失,到处找不见,忽有个宫人说在春阳宫见过。来此处后,见亭里两个太监,一个扯着它四肢,另一个拿了把刀。”
话音悠远轻淡,仿若隔了一层薄纱。池奕听得有些懵,下了台阶,往他那边挪两步。
“那二人似是在等一个看客,等到了,便突然将刀插进雪雪的肚腹,一刀刀捅成了筛子,一地鲜血。”
“那孩童尚不懂事,满心只想救它,站在台阶上蹦跳,可他上不去。声嘶力竭地叫喊,也无半分用处。最后眼睁睁望着养了五年的猫渐渐失去生息,死相如凌迟一般。”
池奕不及细想,“是谁干的?为何如此残忍?”
贺戎川彻底背过身去,一字一句:“既然不懂,便不要胡乱掺和。本事再大,这世上总有不该你涉足之处。”
池奕垂着头把方才所闻与已有信息整合,忽然就心里一抽。如果他那时才五岁,没打过仗没杀过人,就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死的还是自己的猫,这得多大心理阴影?
他明白贺戎川口中“不该涉足之处”是什么,这人经历悲惨心理扭曲,让婉嫔或者别的什么人跟他谈感情,就很不切实际。
虽然并不知情,但把人家带来春阳宫,唆使他撸猫,再现往日悲惨场景,又的确是件挺过分的事。池奕低眉顺眼,诚恳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不是故意的。”
天色漆黑如墨,小园中更没有灯火,迷迷茫茫一片,雪花落上眼睫,愈发看不清前路。
“这便完了?”听不出语气。
池奕苦笑,“那您说要如何,总不能也捅我几刀才解气吧。”
“朕现在的确想捅你几刀。”
一直背对的高大身影终于转过来,隔着重重雪幕看不清神色,只能感到他在盯着自己。良久,那人上前两步,眉宇舒展后,竟与风雪一样凉。
“你闹这么一出,念在不知情,朕本不打算同你计较。——可你找的是婉嫔。”
听见这句话,池奕终于慌了。
上次去军营结交徐将军的手下,就被多疑的暴君怀疑图谋不轨,这次又和徐将军的妹妹合起伙来算计他……连丞相府的嫌疑都没洗干净,又来了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池奕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正酝酿着要辩解还是请罪,却见亭子里那只猫忽然一跃而下,直奔贺戎川而去,扑在他身上。趁着他对付猫的时机,池奕三两步凑过去,躲进主角光环,学那猫的姿势趴在他肩头。
“我找的是婉嫔怎么了?”池奕在那肩上啃一口,“我俩讨论的是如何骗你吃温柔药丸的正经事,又不是谈情说爱苟且偷欢,我连她的手都没拉过,你吃什么飞醋啊。”
他转到那人正面,一手托着他的脸,一手扒开他两瓣嘴唇,稍稍向前探头,“嗯……饺子味是有了,药丸应该也吃掉了。但是为什么没有酒味?”
他贴近面前的人,将对方上上下下闻了一遍,“没酒味啊,难道被饺子味盖过去了?把你骗来这里还不是为了让你喝酒,只吃药丸又不会变温柔。”
“那就等三天吧。”池奕背靠在贺戎川身上,将他肩头的猫抱下来,拿毛茸茸的爪子蹭他的脸,扑哧一笑,“想看暴君变成小猫咪的样子,肯定特别可爱。”
“不过要是你没喝酒……算了,就当浪费一次任务奖励。反正只能温柔六小时,就算你真的一夜七次也睡不了几个老婆。——不行,这事太缺德了,那些姑娘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一个死暴君……”
“喵——”
怀里的猫突然凄厉地叫起来,池奕看到贺戎川不知为何在它后颈上掐了一下,它软软的肉垫中伸出尖利的爪子,照着池奕胳膊一挠,一蹬腿从他身上跳下来。
“嘶——谁掐你你挠谁去,挠我干啥啊!”池奕气得蹲下身要揍猫,未料一松开后面那人,对方便后退几步。
池奕一巴掌拍在猫脑袋上,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脱离主角光环了?
而进入主角光环之前,贺戎川在跟他讨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事?
池奕哭丧着脸抬眼,见那暴君正盯着自己,面上是藏不住的愠怒之色,似乎在等自己一个解释,又似乎不想听,下一刻就用锋利目光划开自己的脖子。
他根本无法证明来找婉嫔的真实原因——他不认识别人了。于是只好瞎编:“嗯……我上次见到,那个叫什么来着,宋才人,她把婉嫔推到湖里……所以我就想着,让陛下您来春阳宫坐坐,明日传遍宫里,就没人敢欺负婉嫔了,嗯……就是这样。”
池奕编得自己都不信,偷觑了一眼那人面容,怒意未减。
他忽然觉得,这暴君怀疑身边所有人,也许并不关心事实真相。今日自己所作所为,是在威胁一个统治者的尊严,现在对方还肯听自己说话,要的无非是个态度。
在暴君手下苟且偷生这么久,池奕早就学会了卑微。他不假思索跪在雪地里,诚恳又可怜的词张口就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起了歪心思,冒犯了陛下,实在愧悔。您要责罚我不敢求情,只是此处天寒地冻,别连累陛下一起受着,不如先回去……”
回去路上找个机会钻进主角光环,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耳边响起靴子踩雪的咯吱声,贺戎川踱过他身边,回头扔下轻飘飘一句:“说过不让你跪,你不听,那便跪着罢,到天明即可。”
池奕:……???
雪花纷纷扬扬,覆在头上肩上。池奕虽然裹着斗篷,但这玩意它不严实,总有雪粒钻进脖子里,被体温融化。着地的小腿和膝盖亦泡了雪,丝丝凉意渗入肌骨。
现在大概得有零下十几度,后半夜肯定更冷。池奕身上已在发抖,在这待一整夜必然会感冒发烧。可贺戎川既然下了这命令,一定会派那些暗卫看着自己,要是敢跑,后果不堪设想。
池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待在这里。虽然这个朝代什么都落后,但感冒发烧只要及时治疗,那还是死不了人的。
而且上次弄伤了腿,贺戎川就急成那样。这次要是大病一场,再装装可怜,骗骗他的同情心也是好的。
想至此,池奕紧了紧斗篷的系带,拽着两边将身子完全包住。
池奕:系统……
系统:哈欠——有事说事,说完睡觉。
池奕:你的宿主现在好冷,请求帮助……
系统:滴!正在进行主线任务【拉拢将军】,任务尚未完成,无法获得奖励;未达到指定条件,无法查看原书;未……
池奕:别未了!我快要被暴君搞死了!我真的已经够小心了,但我完全没有古代人的思路,时间长了总会失误,而且你这个金手指一点也不好使,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他身边,只要离开主角光环他就要弄死我!
系统:宿主啊,你应该多想想正事——任务进展如何?暴君拯救了吗?天下百姓尚且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宿主你怎么好意思张口闭口就是个人安危?
池奕:……我命都保不住,拿什么拯救世界?!
系统:也对哦。算了,看你这么可怜,送你个东西吧。
池奕:哇这么好,是手炉?护膝?暖宝宝?
紧接着,他的头就被砸了一下,一本书掉在地上。
系统:看你这么无聊,送你本春宫图解解闷。不用道谢了,睡觉去了,晚安哦!
池奕:我@#¥%&*你大爷!!!
他悄咪咪翻了翻面前的书,呵,真刺激。可是零下十几度哎,再刺激能有啥用?
池奕默默把那本书垫在了膝盖下面,然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等待着自己变得浑身颤抖,脸色发青发紫,手脚僵硬不能动,头疼脑热喷嚏连连……
……
贺戎川从水池边走远,却又回身,静静望向那雪地里跪着的身影。
要饮酒才能起效的“温柔药丸”,原来池奕是为了让自己吃下这个,然后变得……温柔?
他在阴阳教的巫术里见过类似的迷药,摧人神志,使人性情大变。可池奕并非教徒,为何手上会有这等药物?
三天后起效,发作六个时辰。
既已隐忍这些时日,不在乎多一件少一件。只要自己保持清醒,不受任何事物蛊惑,便不会出现纰漏。
要让他相信自己吃了药丸,还得喝些酒。
贺戎川冷哼一声,提步出了园子。王禄迎上来问:“可要派人盯着里头?”
“你去。”贺戎川沉声道,“朕今夜歇在春阳宫。让池奕跪一刻钟,你便打晕了抱回来。他身手好,你要提防。”
……
池奕恢复意识时,感到周身暖暖的,睁眼是一片漆黑,自己正安稳躺在床上。刚才还在雪地里,此处却是春阳宫的卧室,鼻子里有淡淡的酒香。
可是身上怎么有条手臂……
贺戎川阖着眼,神色安详地侧卧,睡着了一般,只一条手臂搭在他身上。
池奕不由自主往后缩,在脑海里还原一下过程。自己大概是在雪地里晕过去了,被人发现后,因为贺戎川住在春阳宫,就直接给送了过来,扔在他床上。
好像也没冻多久啊,这具身体才二十岁,怎么这么容易就晕了?
想到现在贺戎川看不见自己,又记起方才在雪地里跪着的事,池奕望着身边那张疏朗而安宁的面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狠狠在那人胸口推了一把,恼怒道:“贺戎川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大半夜让人在外头喝风啃雪,这么搞是会生病的!会死人的!”
池奕爬起来骑在他身上,抓起床头的软枕便砸,“你凭什么说我图谋不轨?你有证据吗?我为了你尽心尽力殚精竭虑,结果你无凭无据就要弄死我?!你还是人吗?还有良心吗?!”
他用软枕结结实实把这人揍了一顿,当然这玩意打人也不疼,他也不可能真把贺戎川弄伤,就是想撒气。
结果撒气撒到最后,也没那么气了,又开始觉得委屈。他扔掉枕头,俯下身捏住那人脸颊,有一瞬似乎看见他眉头微皱,再看时又没了。
他将那人两边脸颊扯来扯去,一张清俊面容被扯成鬼脸,“辣鸡系统让我拯救你,我池小奕又不是猫,我就一条命,死了还拿什么拯救啊……”
他歪倒在床上,心情复杂。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很生气,但用古代人的思维来看,自己对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产生了可能的威胁。这么大的事,要是雪地里跪一晚上就能过去,那还真是天恩浩荡。
贺戎川一个暴君,自己晕倒竟然是送回屋里烤火,而非一盆水泼醒继续跪,也算仁至义尽了,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做事不小心。
池奕侧卧着,失神地凝望旁边这人。脑海里忽然浮现贺戎川口中猫的死状,以及那个五岁孩子的绝望。
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伸出一只手,轻抚上方才被自己扯了半天的脸颊。
“其实,你虽然感觉不到我,但据我这些天的观察,我在主角光环里做过的事,你潜意识里肯定是知道的,也经常受我的影响。”
“刚才骂你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给你说几句好听的好了,说什么呢……”
池奕歪头打量这个容仪俊伟的清冷美男,这些天一直给此人贴着暴君标签,想的都是如何利用他完成任务,如何在他手中活下来。
只有他睡着了躺在身边,感知不到自己时,才记起他在众多复杂而微妙的身份之前,首先是个和自己没什么本质区别的人。
池奕往他身边蹭了蹭,仰起头看他的下巴和脖颈,和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也不知哪来的兴致,忽而伸出双臂,慢慢将此人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在此人背上轻拍,抬头,窗外大雪纷飞。
“我也死过猫,被车轮碾得血肉模糊,当时撕心裂肺,隔上个一年半载却没什么感觉了。可你那时候五岁,这么算来,你一直记了十七年……”
怀里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池奕咂咂嘴,果然潜意识是有感觉的。
“死一只猫,你记了十七年……”
一腔感慨无从抒发,他正打算睡过去,却又忽然想到,二人同榻而眠,明天早上却都衣冠楚楚,被人看见不是很奇怪么?
池奕顿时不困了,露出个窃笑,手掌抚上贺戎川的衣襟,轻轻向下一拽,将他的上衣彻底散开。未料寝衣里头没穿别的,一不小心就摸到了肉。
他没少看贺戎川的身材,连他背上几道疤都数得清,但真正上手摸还是第一次。他好奇地把每块腹肌戳了一下,很有弹性,会武功的人摸起来就是不一样。
不知为何,摸肌肉让人突然心跳加速,内心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他便伸手去解人家的裤带……
“玩够了没有?”
沙哑话音骤然砸下来,每个字都装着浓厚的愤怒。
池奕蓦地抬头,见面前人睁着眼,眸底射出锐利的光亮。
贺戎川猛然翻过来,欺在池奕身上俯视着他。锋如刀刃的眼神似要在他脸上挖出洞来,温热呼吸扫过他面颊,无形的威势沉甸甸压下来,仿佛要将人碾成粉末。
池奕惊呆了,他是在看自己吗?他看得见?
“喜欢扒人衣裳,”贺戎川将他两只手腕抓到一起,越过头顶按在榻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捏起他的下巴,唇角勾了个轻蔑弧度,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不如自己先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