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这些乌七八糟的麻烦,只需静待议和结束即可。而那之后,他们就将返回谷国,回到京城、皇宫,恢复他们本来的身份。
所以一些出自本心,无关俗世纷争的话,即便难以开口,即便时机还不成熟,却也不能再等。错过一次机遇,或许就是天荒地老了。
他缓缓扬头,眺望万千星辰璀璨,心想:就今夜吧。
第70章
贺戎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盖看了一眼,里面是灰黑色的粘稠液体。
这东西是他管塞拉要的,她说这叫做“真香露”,是从某种食物的酱汁中提取,再浓缩而成的。只要涂在右手手心处,它就会透过玉珠渗透进体内灵气,让灵气发出一股臭味。
旁人闻不到,只有自己能够感知,还有虫蝇鼠蚁会敬而远之,本来的用途是驱虫。
他已经计划好了,当着池奕的面把这东西涂在手上,池奕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灵气也跟着一起发臭,于是便知道体内也有他的灵气。
便知道自己曾为他输送灵气,将二人的安危绑在一起。
——就绝无杀他的可能。
至于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他相信池奕能想明白。就算想不明白,他……咬咬牙也一定能说出口。
他并没多想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反应,不过反正池奕也逃不掉,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慢慢洗清那人无端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
想至此,心突然开始狂跳,一抹红晕悄然攀上他的淡漠面容。
正沉浸在这份甜蜜的窘迫中,忽听得上方传来一声:“你果然是谷国人。”
贺戎川的神情立即冷了下来,抬头见方才那老头主教坐在轮椅上,停在半山腰的崖边,似乎想要居高临下俯视他。
“阿里尔离开谷国已十余年,竟还能找到谷国人为她效力……年轻人,你既有如此身手胆识,为何要挑那不受宠爱的公主?她能给你的东西,和我相比可差得远……”
此人似乎谷国话不是很好,吐字十分费劲。贺戎川移开目光,招手叫来随从,吩咐道:“去告诉他,我是谷国人,但我的灵脉是纯国南部养出来的。南部还有万千如我这般的儿女,若有外敌来犯,必舍命护家国。”
语气虽然平淡,那随从却被两句话里含的气魄震慑。他朝向山上,对那轮椅里的人发表了一番豪言壮语……
贺戎川反正也听不懂,便悠然坐回去,随手将杯中酒灌下,听着那二人的豪言壮语逐渐变成了泼妇骂街。
吵了不知多久,忽然没了动静,他抬眸,见那主教被人推着往这边来了。这边的随从去拦,对方便停住,盯着贺戎川看了好久,渐渐露出个狰狞的笑,将满脸褶皱挤得乱七八糟。
那人一字一句道:“你应该明白,暂时选择和平,是因为还没到开战的最佳时机。”
贺戎川实在看腻了这张脸,也并不想和他废话,将空了的酒杯在指间一转,磕在桌角上,成了碎片。其中一片飞出去的角度刚好对着外头那主教,擦过他脖颈,钉进椅背里。
那人面色微变,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重重哼了一声,让人把他推走了。
贺戎川被这人扫了兴致。他自然清楚,北部这些黑了心的家伙并非真心议和,不过是本身便实力不足,阴谋诡计被拆穿,再加上自己国内的南部掣肘罢了。倘若有一日强大起来,他们不仅会攻打谷国,也会攻打南部。
他不会受人威胁,也无意逞什么口舌之快。他的底气并非来自身手胆识,而是谷国数十万大军,更是十三州的田亩钱粮人口。
欲操兵戈,先本民生。这也是池奕劝他的。
池奕啊……
一片碎瓷掉在地上,清脆响声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喝了一杯酒?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喝酒一旦超过一口的量,过一阵子就一定会醉,会神志不清,还说胡话。
这时候洞内宴席正好结束,两部的交涉十分顺利,南部众人打算返回,他便跟着。酒劲发作前的时间倒是够他回营地,可然后呢?池奕会在营地里吗?能在醉过去前把话说清楚吗?万一说到一半撑不住了,开始胡言乱语,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越想越慌,驱马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
……
池奕本想一直跟着大部队,可那边的交涉还没结束,他就觉得身上不太舒服。
像是细小的针从头到脚扎了一遍,似乎哪都在疼,又似乎哪都疼得不彻底。他估计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又是那什么灵气搞的鬼,但和上次弥散全身的痛苦不是一种。上次他可以带着痛苦处理紧急情况,可现在弄得他心烦意乱,虽然没有很疼,却完全无法思考。
这毕竟是在敌营,池奕怕出点什么事自己无法应付,便跟塞拉打声招呼,抓了两个能打的人和他一起先回去歇着。
此时营地里只有几个驻守的将士和杂役,十分安静。池奕一个人回帐篷躺了一会儿,还把贺戎川才洗干净的外衣抓过来盖着,疼痛的感觉却反而加重了。
最终池奕觉得,灵气的事就该找纯国人解决。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提了盏灯,出门打算去找留在营地的大夫检查一下。
在营地里走着,小腿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一坨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腿,还以为是谁养的猫,俯身想摸一把,却摸到了软软一条大尾巴。
这是一只……松鼠?可这森林里也没有松树啊。
那松鼠一转身,藏起它的大尾巴不给摸,露出两颗反光的黑眼珠。池奕觉得它好像在盯着自己一样。
接着它便扭头跑开了,跑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一眼池奕,然后再跑,重复了好几次。
池奕原本愣愣地看着,可当那小东西越跑越远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和松鼠靠近时身上没有难受的感觉,离它越远,体内的痛苦便越强烈。
所以……是得跟上这只松鼠么?
他觉得这事蹊跷,但还是决定先跟上看看,如果这东西往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走,不去就是了。
然而松鼠甚至没有带他离开军营,只是去了一个较为偏远的角落,此时没有半个人影。这地方只零星长了几棵树,地上却铺着厚厚一层高草,草尖能到膝盖的高度,人躺进去从远处都看不到。
那松鼠大尾巴一扫,钻进草丛里就看不见了。池奕愣了愣,四下搜寻一番,见草丛某处凹下去一块,便上前察看。
凹陷的地方,草里躺着个抱酒壶的中年男子,他的衣裳穿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潦草地挤在草丛里。他原本闭着眼,听见响动开了个小缝,而后单手举起酒壶,嘟囔道:“池奕!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池奕拿灯笼照了照此人面容,这是……淮王贺溪?!他不应该在京城吗?
第71章
在池奕的印象中,贺溪这个人应该是一直待在京城的。当然也没人不让他离京,只是池奕万没想到他会跟来陇州。怪不得最近都没见什么专程来刺杀暴君的刺客,可能贺溪光顾着赶路,就顾不上了吧。
更奇怪的是,这地方是阿里尔的军营,门口都有纯国人把守——贺溪是怎么进来的?
地上的人倾斜酒壶,酒浆从高处流进他嘴里,一滴不洒,懒懒道:“我还以为,你会爬着过来。”
池奕扫一眼蹲在他身边的松鼠,面无表情问:“是你引我来的?”
贺溪面色一冷,“我再不引你过来,你就要乐不思蜀了。在宫里过得倒是舒坦,该做的正事呢?我收到的灵气都不够塞牙缝!”
该做的正事?……刺杀暴君么?池奕继续和稀泥:“这事急不得,对方身手高强,得徐徐图之,不然正事没办成,我自己先没命了……”
“没听说过因为这事死人的。再身手高强,顶多也就是昏迷一夜罢了。”贺溪一脸鄙夷,“别以为拖着就能等到,我这侄儿我了解,你不主动做些什么,等多久也不能成事。”
池奕没大听懂,接着应付:“我可没拖着,我一直在做事!我记录了他每天的作息,知道他房间里有哪些兵器,我还经常看他打架,琢磨他出招的路数,正在研究应对方法。我还知道他醉酒时会意识不清胡言乱语,但我直接动手恐怕不行……”
“兵器?打架?”贺溪皱眉,“原来他喜欢这么刺激的?你不用自找麻烦,总之把他办了就行了,用不着那些花里胡哨的。”
池奕:……?
办、办什么……?
“至于姚翰教你的那些嘛,也不能丢了,该用的时候要用上。多年的经验表明,先来硬的再来软的,任谁也受不住……”
池奕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嗯,那个,我去年刚入宫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脑子摔坏了,忘了不少以前的事情,所以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装蒜果然管用,贺溪一边舔着壶嘴,一边给他讲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贺溪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种特殊的灵气,它至阳至刚,所以极为难得,只有贺戎川这种杀伐果决、位高权重之人身上才有。所以他将池奕从小开始栽培,用王府的圣树养他的灵脉,那两个他所谓的父母,就是他儿时的奶娘奶公。
等池奕长到十六岁,便冒充姚翰远亲住进丞相府,努力被送进宫去。他以为爬床只是姚丞相给他的任务,没想到——这也是贺溪,他真正的主子的要求。
从一开始就不是刺杀暴君,而是推倒暴君。只有通过这种方法,贺戎川的灵气才能与他交互,最终传递到和他灵脉相连的淮王府圣树上。
而自他进宫以来,贺溪收到了一点灵气,应该是池奕这些天和贺戎川有肢体接触的缘故。
池奕听完这些简直无语,瘪着嘴问:“你要这灵气有什么用?派人刺杀皇帝又是为了什么?”
贺溪没有回答他,而是倒出一点酒在掌心揉搓,盯着他道:“从陇州回去十日之内,你必须得手。先试一次,看能弄来多少阳气,再决定之后的计划。”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看来你确实忘了不少事。”贺溪缓缓抬手,忽然用力一甩池奕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拽进草丛里。
池奕被拉得趴在地上,还没翻过面来,手便被对方抓过去。那人用沾着酒液的手掌与他相对,高举到空中,酒气便开始侵蚀他手心的灵脉。
针刺一般的感受传遍全身,比刚才要强烈一些,池奕觉得很不舒服,皱了皱眉。
“你长本事了。”贺溪轻哼一声,“小时候你不听话,我一用这个办法,你便疼得满地打滚。在宫里待了几个月,如今都不显山露水了——不过,当年的疼痛一点不减吧?”
“减了也不要紧,反正你的灵脉与圣树相连,莫说疼痛,便是生死都在我一壶酒一个咒术之间。你说你为什么要听我的?”
池奕懂了,如果自己拒绝,贺溪恐怕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而是会通过那什么灵气弄得人生不如死。虽然现在没觉得疼到不能忍,但既然这具身体的灵脉就是此人养出来的,那灵气肯定也都受他控制。
可要是按他说的做……先不说这事有多缺德,它根本就没有可行性啊!
池奕拍了拍一身土,爬起来跪坐在地上,只露出个脑袋。
他虽然心虚,却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我无论花多少心思,也只能获得他更多的信任,但这种事不行就是不行。你大侄子油盐不进,他那些妃子想过多少花招勾引他,你看有用么?就算我能把他五花大绑,人家对我没兴趣……这事它就成不了啊。”
说到这里,池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贺戎川拉他一起泡温泉,他贴在人家身上的时候,对方好像确实……
……不,自己在主角光环里,他又不知道是谁在碰他,有什么反应也和自己无关。
贺溪轻咳一声,“只要交合就能得到他的灵气,至于具体怎么交合,不重要。”
池奕:……?
池奕:……哦。
“他醉酒会意识不清?这就是你的机会。醉了,身上的反应皆出自本能,你让他觉得危险,他才会对你动手。倘若你火候掌握得当……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池奕认真思考了一下贺溪的提议,想起贺戎川醉酒时死死抱着自己的样子,又估计这事难度不会太大。
但还是觉得不怎么靠谱,“就算这样可行,他要是事后找我算账怎么办?被你弄死还是被暴君弄死,这对我来说不都一样么?”
“你可麻烦死了。”贺溪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往池奕手上一拍,“真要是出事,把这个交给一个叫杨顺的太监,换他救你一次。那人神通广大,只要我那大侄子没当场把你砍死,你就死不了。”
池奕草草看了一眼那张纸,上头有几个字,也没太看清,便收起来了。什么太监神通广大,他现在觉得自己十分有可能被暴君当场砍死。
跪坐的人袖子又被拽了一下,再次趴在地上。池奕气鼓鼓地从趴换到躺,立刻感到有冰凉的液体砸在自己脸上。
“啊!”池奕吓得大叫出声,将那酒壶扔到一边,冲对方吼道:“你疯了吗!我现在浑身都在疼,你能不能放过我?!”
贺溪没理他,只在草丛间扭动身体,不断发出沙沙声。
……
贺戎川回到营地时,已经感到酒劲在往上涌,走路都不如寻常那般规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