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的地点在郊外一座山的山顶,那山不是很高,却极为陡峭,取“险绝傲世”之意。诗社的人在山脚处便设了围栏,池奕过去自报家门,很快山上便有人来接他,却拦住了企图跟他一起进来的暗卫。
池奕琢磨了一下,里面都是文人,而且没什么动机伤害他,正打算说服暗卫们别跟来,没想到才一开口,暗卫们就不知为何态度大变,表示愿意在门口等他。
池奕被轿子抬上山进了园子,在各处亭台楼阁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来迎接他的是田新,如今已是这个组织的二把手。田新见到他十分惊喜,殷勤地带他去听众人吟诗,在他表示听不懂后,还一句句帮他解释。
池奕边听边随口问:“你们为何忽然起了结社的念头?”
田新凡事都没打算瞒他:“我们几人以前在朱紫苑写文章论政,后来成了官身,这事便荒废下来。前些天我们外出游玩,在郊外遇上一伙流民,说是从惠州逃过来的。我告诉他们惠州战乱已经平息,让他们回家去,他们却说……是官府要杀他们。”
“我们不懂官府为何要杀百姓,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曾被咕国叛军胁迫,为他们做过事。不过是些烧火砍柴的杂事,居然要他们的命……你说,倘若只是官府,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我们这些人里本就不乏愤世嫉俗者,此事一出,义愤填膺之下便有了清平诗社。”
提到惠州那事,池奕心中又是一梗,脑海里浮现当时满目疮痍的画面。和前几天夜里贺戎川握着他的手带他写字的画面重叠,心里酸酸的。
傍晚时分,天空阴了一整日,终于将雨点放下来。众人转移到屋里继续,池奕被文绉绉的脑回路绕得头疼,到一旁歇着去了,田新就一直跟着他。
听了一下午的诗,他总算听出了一些味道。这些诗确实有不少是在骂暴君,主要是说他滥杀无辜的事。除此之外,还有批判朝廷各部门、地方州府,甚至巨贾乡绅的,而且许多说法与后世的历史趋势一致。
池奕明白系统让自己保护这个诗社的原因了。这种组织如果利用得好,舆论力量可以维持社会稳定,也属于拯救暴君的主线任务环节。但是有一个前提……他们不能连暴君本人都骂。
虽然池奕也觉得贺戎川的某些暴君行为该骂,可是他知道,在封建时代骂皇帝是破坏社会规则,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把这个道理讲给田新,却怎么也讲不通。
正在僵持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谁把他放进来的?!”
池奕抬头,见清平诗社的社长孙友气鼓鼓地走过来。
田新连忙道:“这是池公子呀,他之前帮过我们的……”
“他是帮过我们,”孙友将二人分别瞪了一眼,“但是清平诗社的事,不许说给他听。”
“为什么?”
“清平诗社立言以天下为先,在他那里有旁的事物挡在前面,并非我们志同道合之人。”
池奕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之前池奕刚认识这些人的时候,为了拉拢他们编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他帮暴君做事是因为爱情,他爱贺戎川爱得死去活来……
现在他觉得,当时能说出那种话,说不定有一部分确实是那么想的吧。
池奕没有开口反驳。如果已经被孙友认定为恋爱脑,那无论怎么劝说都不会有用。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和孙友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下山时便不再有轿子送他。此时天已全黑,雨势越来越大,冲刷出满山泥泞。他摸黑半天没找到下去的路,又不想再和上面那群人打交道,只好直接从树木草石中穿行,小心攀下陡峭的山坡。
“这些人讨厌死了……”池奕踢一脚小石子,骂骂咧咧,“捧起他们的科举考试就是贺戎川本人推行的,也是他把取中的考生放到重要位置,现在这些人居然聚在一起要骂他?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要让诗社继续存在,又不能让他们骂暴君,这怎么实现?!就算我回去让贺戎川玩命对他们好,但过去做过的事杀过的人那就是抹不掉的污点,别说他们了,我这么喜欢他我都介意……”
想起那些糟心事,池奕又狠狠踹了一脚石子。
结果这一下踹歪,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带到了地上,就着惯性叽里咕噜往山下滚。
池奕如果想停下滚动站起来,他是能做到的,但他懒得一点点往山下蹭了,干脆放任自己滚下去,大不了弄一身泥,回去玉泉池里再打个滚就好了。
可是滚着滚着,他感到自己撞到了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那个人用身体承接住他的重量,双手将他护在怀里,轻声道:“伤着哪了?疼不疼?”
好像一团温软的棉花在他心上搓了一把。池奕蓦地抬头,见贺戎川高大的身形沐着雨帘,雨水淌下他锋利的眉目,望过来的眸光却是温柔的。
这个时候,池奕想的却不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好想他啊……
于是刚才还在骂骂咧咧踹石子的池奕,突然身体就放松下来,无力地软在人家怀里,抓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的腰,沾了泥巴的脑袋拱在他身前,往鼻子里塞了点哭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始构思这篇文就脑补了好多他俩甜甜的恋爱日常,虽然还没正式在一起但终于要写了=W=就怕写太多会齁得慌hhh
提前跟大家请个假><这几天每朵小红花都是我一次通宵,再这样下去我要猝死了。以后如果一天写不够两千字,我就攒两天一起发。看我没更新的话,第二天再来看一眼多半会有。
第95章
这骚操作是池奕以前在主角光环里留下的习惯,看到暴君就想凑上去调戏。他觉得贺戎川肯定一眼就看穿自己是装的,然后把自己从身上扒拉下来。
贺戎川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然后……
“哪里伤着了?我看看,身上可有伤口?还是内伤?还是有人动了你的灵力?”
贺戎川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将他翻来覆去,检查全身上下,“没见有伤处。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吗?”
池奕被他这焦急得有些颤抖的话音弄得哭笑不得,听不出来是骚话吗?他抓住对方在自己身上到处探查的手,按在胸前,瘪着嘴道:“……心疼。”
他想看看这个暴君有没有哄哄自己的觉悟。没想到对方朝山上望了一眼,眉头紧锁,话里满是怒气:“是那帮酸腐文人欺负你了?朕早该把什么诗社一把火烧了!是谁敢对你不敬,你说出来,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池奕扯扯嘴角,听到纯国人打进来都面不改色的高冷暴君,居然在这个时候变得如此暴躁。
腰上的手臂用力,他被按进怀里,本来一句“想你想得心疼”都挂在嘴边了,池奕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可以和他说这种话?就算真的想他,那也不能告诉他啊。
他咬咬牙推开那人,后退几步要躲他,不料一脚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再次栽在地上……再次往下滚。
贺戎川立即往他倒的方向迈了两步,直接拦住已来不及,索性扑过去,抱住地上的人,被他带得一起向山下滚去。
二人最终停在平坦处时,池奕发现自己正趴在贺戎川身上,对方的发髻披散下来,一滴雨水沿他的鼻梁划过脖颈,在锁骨上打了个转。
池奕呼吸一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忽然,下面的人翻转身体,将池奕按在浸了雨水的泥地上。贺戎川压下身子,薄唇贴在他耳边,恨恨道:“还跑?你以为跑得掉么?当真觉得朕不忍罚你?”
散开的发丝扫过池奕的脸颊,他被那触感弄得喘不过气,不由得要推开身上的人。推了几下推不动,双臂却被那人打开按在两侧,将他钉死在地上。
那狠厉话音从耳边转移到唇边,热气扑在他嘴角:“还跑不跑了?”
池奕被他弄得心痒难耐,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啥,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为什么要把嘴唇放在那个地方啊,就不能直接亲一口吗?!
怎么才能让他亲自己一口呢……
于是池奕扯着嗓子就喊:“救命啊!!杀人了!!”
门口站了一堆人呢,接下来暴君为了让自己闭嘴,就会一口咬过来,狠狠地用他的唇舌将自己的话音堵回去……
池奕沉浸在美好期待中,却见面前的人身体一僵,眸光变了几变,并没有动什么嘴,而是缓缓站起来,俯身递给他一只手,淡淡道:“走吧,上车。”
池奕蒙了,对于自己这种不听话的,不应该好好“惩罚”一下么?这就算了?
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立刻摆出委屈巴巴的表情,“脚崴了,走不了。”
贺戎川盯了他半晌,到底还是把他从泥地里捞起来,抱上了车。池奕等来等去,也没亲着那一口。
这车驾显然是有所准备,车里飘着清雅的香气,堆了些冰块驱散雨中闷热,还备着干净衣裳。池奕不讲究,随便拿一件换了,便找个角落闭目养神。
刚才玩得有点猛,他现在不能和贺戎川说话。
他迫使自己去想诗社里的事。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只好再次叫出系统。
池奕: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上个任务的奖励呢?
系统:哦——没忘没忘,就是不知道给你点什么,所以就一直拖着啦。
池奕: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这样吧,你就给我点关于原书主角的……
系统:有了!我们用随机奖励法吧。宿主你看看周围,系统会自动根据看到的物品展开联想,如果哪件物品联想到了系统内存储的奖励,就给你那个奖励,怎么样?
池奕略一思考,赶紧闭紧了眼。
池奕: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在马车上,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物品,等我晚上回去再开始。
征怀宫有不少贺戎川本人的东西,说不定能联想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如现在回想一下,有什么呢……
池奕正专心思考着,忽然感觉有东西碰了自己的头。睁眼见贺戎川不知何时坐到身边,正拿着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
“你便是不习武也该知晓,发上沾水要尽快擦干,不然湿气入体,到了冬日挨不住。”
“啊……我、我自己来。”池奕受不了暴君突然变成这样,有点尴尬,抬手要夺那毛巾,却被对方按住。
贺戎川擦干了他的头发,顺势就将他揽在怀里。
池奕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以前在主角光环里憋太久了,现在尤其喜欢对他动手动脚。只是他钻进那个怀抱,仰头望着对方精致的侧颜,不禁又想起方才没亲下去那一口。
他赶紧随便说些别的:“陛下为何会在这里?是恰好路过还是……”
“下雨了,”贺戎川别过头淡淡道,“来接你回去。”
池奕又被他搞得很不好意思,“不用那么麻烦,我叫个车就是了,您亲自来接我,这实在……”
贺戎川面色微变,不待说些什么,外头便传来王禄的话音:“陛下,奴才审问了那些暗卫,都说是……是池公子让他们在门口等的。您之前吩咐他们凡事都听池公子的话……”
“荒唐!”刚才还温柔体贴的人忽然换了另一幅面孔,怒道,“那山形险峻,里头又都是些逆子,怎可让池奕独自上山?朕是说过让他们听话,但还说了让他们看顾池奕的安危!他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他咬牙切齿:“回去都扔进牢房里打。”
池奕一愣,贺戎川平时连杀人都面无表情,打几个暗卫需要发这么大火么?而且这事的责任本来就完全在自己。
他不敢直接求情,就拽了拽那人的衣袖,可怜兮兮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意孤行,您罚我就是了。”
贺戎川皱眉,沉默良久,复轻叹一声,“罢了,都依你。”
他朝外头扬声道:“王禄,那些暗卫不打了。去告诉他们,这是池奕在朕跟前求的。”
王禄应声去了,池奕再次一愣,自己说话什么时候这么管用了?后面还准备了好多词呢,刚说一句就同意了?
然后贺戎川便低下头,与他贴得很近,沙哑道:“满意了?——想让朕怎么罚你?”
池奕被他撩得抓心挠肝,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
怎么罚他?当然是将他亲得七荤八素下不来床了。
……
贺戎川望着面前闭眼的人,心渐渐沉下去。
方才在山下,本来只是想逼他说一句不跑了,可自己还没做什么,他便开始大声呼救,看那模样像是怕惨了。
进到车里,他就一直躲在角落,替他擦头发他不肯,来接他他也不愿意,如今想和他亲近些,他又闭眼……
他这个样子,是在向自己表达某种态度么?
池奕等了半天啥也没等到,反而被对方推出怀抱,扶到一旁靠着,“累了就歇歇,不搅你了。身上还脏着,一会儿回宫先去趟玉泉池。”
池奕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这都不亲?!
回到皇宫后,车驾径直去了玉泉池。池奕身上还沾着泥,迅速扒光自己就跳进水里,扑腾几下露出头,见贺戎川正在往外走,硬是把人家叫了回来陪自己泡澡。
贺戎川到底下了水,但坐得离他远远的,并不看他。
“我今日到那山上去,山顶是个园林,聚着十几个人,大多是这一科取中的考生。我看了他们作的诗,无非是骂这个骂那个,图个嘴上痛快罢了,翻不起什么浪。陛下不必为此事忧心,我替您盯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