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又多雨,即便是晨昏夜间也很难有机会。
祁霄嗯了一声,搁下茶盏,起身走到旁边矮柜将上面摆放着的三个锦盒端到唐绫面前。
三个锦盒一模一样,唐绫一看便认出来正是陛下那日赐下的,其中一个就是他的。
唐绫将锦盒打开,三块木雕具在,组在一起便是一只木雕的夜鹭。
“这第三个木雕,你是从哪儿找来的?”唐绫收到木雕时就猜到除了自己恐怕没人会帮祁霄。
“沈岚川送的。”
“沈驸马?”
沈岚川乃是三公主的驸马,翰林院学士,文章学问自是一流,跑马围猎皆是游戏,他会来百雁山围猎不过是因为皇上诏令不得不遵罢了。
“我手中只有两枚木雕,那必然有人落单。
昨日进林之后,我就在一旁蹲守着,就等那有缘人来。”
“就等到了沈驸马?”
祁霄勾起嘴角一笑,摇头说道:“是也不是。
素来百雁山围猎都是皇子们和军部之间的混战争夺,其他人不过来凑个热闹,今次也不例外,除了老五老七和军部,其他人在收到这锦盒时便放弃了猎彩头,进林子不过是玩儿罢了。
沈驸马和另外几位世家公子是一起的,我命人跟了一段时间,知道了他们手里都有夜鹭的尾部,才去的。”
唐绫喝了口茶,论计谋百出,祁霄永远都有新花招。
来参加百雁山围猎,但凡有名有姓的唐绫都查了一遍,就算知之不深也能粗浅推断,若是以唐绫的性格,必然是谋定而后动。
唐绫让叶淮给祁霄木雕时,曾料想祁霄会来找他,借他一些助力,先了解一下对手,才好为自己挑选帮手。
却没料到,祁霄似是全然不在意,一头就扎进林子里了。
“你去讨要,沈驸马就肯给?”
“差不多吧。
他没什么理由不给。”
以沈岚川的身份,他确实不惧五皇子和七皇子,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祁霄招惹麻烦?祁霄赢了对他半分好处都没有。
唐绫不信,祁霄笑着摇头,却不多说了。
在林中,祁霄趁着沈岚川身边人少的时候接近,吓了沈岚川一跳,好言好语向沈岚川借夜鹭尾。
夜鹭尾本不是沈岚川的,不过沈岚川只稍加思索便答应借了。
省了祁霄许多麻烦。
其实祁霄的计划十分简单,先礼后兵,以他、宗盛和白溪桥的身手,想从谁身上取什么东西,还不容易吗?围猎之中,能有叶淮这等身手的人凤毛麟角,祁霄是有恃无恐。
祁霄不细说经过,唐绫便不再追根究底,只把玩着木雕小鸟问道:“这是夜鹭模样不错,但林中夜鹭成群,哪一只才是陛下准备的彩头?”
祁霄笑起来,将三个锦盒都打开,取出底下铺着的红绸,露出木盒底部的雕花,推到唐绫眼前:“你细看看。”
唐绫将木雕放下,拿起锦盒一看,底部雕花竟是有所不同的。
“昙花、香蒲草、莲?”唐绫想了想,旋即笑起来,“夜鹭喜临水而居,只要寻到这三样东西同长的地方,必定有夜鹭出没。”
“聪明。”
谜底就藏在谜面里。
“但,是哪一只呢?”
祁霄抬手,点了点被唐绫搁在手边的木雕:“这东西可是费了大心思做的呢。”
“嗯?”唐绫困惑不解,拿起木雕的夜鹭把玩起来,翻来覆去了几回,忽然好像摸到了什么,在夜鹭的翅膀附近推了推,竟然将翅膀展了开,虽不能完全打开,却能看见翅膀下烙有一圆印。
唐绫一喜,瞬间又起一惑:“夜鹭展翅方能瞧见印记,这要如何猎?”
夜鹭喜夜间觅食活动,祁霄就算火眼金睛也不能在黑暗中看清楚飞行中的夜鹭翅膀底下有什么没什么吧?怎么可能?
祁霄笑起来:“我又不是神仙,自然瞧不见。
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全抓了,一只一只找呗。”
唐绫怔了怔,又忍不住一笑,这还真是个蠢笨的法子,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做得到的。
能在夜间捕猎,祁霄果真是山中精怪化作人形的吧。
“你不信?”
唐绫摇头:“我信。
只是陛下这题委实难了些,幸亏我一早便认输了。”
祁霄突然伸手握住唐绫的腕子:“我赢了。”
唐绫一愣,想抽手,祁霄却没有轻易松开,倒也没有抓得他太紧,还是留了些余地,唐绫一挣不能脱手而出,就僵住了,没再费力挣扎。
作者有话说:
我被自己的勤奋感动了,写的匆忙,很可能明天要来拍虫,如果有错别字要告诉我哦!
第52章
“你赢了,陛下有何赏赐?”
“你来就只是好奇我有没有猎到彩头?得到什么赏赐?”祁霄在林子里待了整日整夜,将夜鹭猎到手,为的根本不是什么赏赐,也不想跟唐绫啰嗦那些无关紧要的。
唐绫沉默了片刻,突然想不起说辞,他就是想见祁霄了,可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祁霄盯着唐绫,看他不断闪避目光、久久不言不语,但祁霄就是不肯放过他。
唐绫耳热面红,心虚地不由得想逃。
祁霄轻声问道:“伤可好些了?”
祁霄的话语像是烫人的,唐绫猛地抽手回来轻轻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不碍事。”
“那你想好了吗?”
唐绫微微愣了愣,这个问题他想了两日,想好了吗?没有。
他什么都没想出来。
每每想到,他的思绪就会被祁霄跪在他身前的那一幕打断,再也想不了其他的。
唐绫不说话,祁霄就安安静静等着,他不是不心急只是他不敢催。
忽而唐绫轻轻一笑,还是避开了祁霄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赢了围猎,陛下的赏赐绝不会少,我确实该想想备一份什么贺礼了。
我身边没什么像样的,回去给你吧。”
祁霄看着唐绫,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目光灼灼地半分不移。
唐绫仿佛是一点没察觉到,又说:“这些日子天公不作美,你既已经猎到了彩头,围猎就该结束了,估计最快明日我们就能拔营回京……”
祁霄忽然站起身,几步走回内间,将唐绫一个人凉在了外面。
唐绫愕然,心跳漏了两拍,酸楚翻涌时不知心慌和懊恼哪一样更多一些。
祁霄走入里间,驻足站着,眉头深深皱起,想将心间的郁闷和气恼都叹出来,可他只觉得身上很沉、心也很沉,好像被沉重的枷锁困着埋进了地底,就连想松开紧握的拳头都费尽力气。
他该想到的,唐绫与他对弈从来不会与他短兵相接,他雷厉风行、锋芒毕露,在唐绫这里根本不好使,就算他抢了先手唐绫都有法子绕到别处拆了他的招。
现在唐绫就是要将那日的事情揭过去,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当做没发生过。
这个念头一下就刺痛了祁霄。
他从没对什么人动过心、生过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疯狂地期待,贪婪得想得到,也会因此而痛。
是他太过鲁莽?还是他太笨,猜错了唐绫的心思?他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做了。
方才,他真恨不得将人捏在手里,可就算捏在了手里又如何?然后呢?像那条小白蛇一样,找个笼子装起来,挂在腰间?
祁霄也不是没想过唐绫会拒绝,他们立场相对,说不定有兵戎相见的一日。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这不是一局棋,他还能从其他地方下手围追堵截,还有胜负一说。
祁霄缓缓侧头看向唐绫方才站过的位置,好像就能瞧见他那刻脸红的模样。
分明是喜欢他的,不是嘛?是还不够喜欢吗?
他自己野了好些年,自在惯了,就快不记得被困在宫墙中的日子如何难熬,可唐绫不一样,他是大周堂堂荀安侯世子,有才子的盛名,也会有位极人臣的一天,或许他一辈子都得被身份所拘,那也该好过被祁霄连累。
是他强人所难了吧。
祁霄合上了眼,竭力将眼中的影子驱走,半晌才缓缓睁开,唐绫还在外面,他不能一直躲着。
唐绫呆坐了许久,整个人似沉入了冰冻了三丈后的寒潭里,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将他拽着一直一直往下沉。
祁霄走出来,脸色已然平淡许多,方才那恨恨的神情早已无踪。
可唐绫非但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而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掐得他透不过气来。
祁霄将一只塞得满满的小布袋子轻置于案上,就搁在唐绫面前:“蛇莲,顺手采的。
小白蛇奇毒无比,青岚手边大约没有能解蛇毒的好药,这些蛇莲给他或许能有用。”
“……祁霄……”
“我困了,想睡会儿。”
……
祁霄下了逐客令,唐绫不能再留,走出营帐,外面的天色又是一片阴云密布,唐绫一抬眼瓢泼大雨就浇了下来,一点不含糊地将唐绫淋了个通透。
唐绫慢慢在大雨里走着,一步一步都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大雨砸在他身上脸上竟是疼的,很疼,疼得他几乎忍不住要掉眼泪。
叶淮突然出现,撑伞替唐绫挡一挡雨。
“不必了。”
唐绫摆手轻轻推开叶淮,被雨淋一淋他或许就能清醒了。
叶淮不敢真离了唐绫,让他这么淋着。
唐绫体弱,此刻心绪不稳,一个不好说不定要犯旧疾,要让青岚知道他让唐绫淋雨,非得把他给活拆了。
***
祁霄花了一天一夜就将夜鹭猎了回来,百雁山围猎就此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仓促告终,一场大雨浇下来,夜里的大宴只能安排在帐中,总少了些天高地阔的豪放洒脱。
宫中御酒十分柔和,来来回回向他道贺或假意道贺的人不停,不管对面是何人,说了什么,祁霄只管喝酒,可一杯一杯喝就是不醉,直到夜深了,陛下懒得看他们戏耍,祁霄才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帐,站在星空底下,才发觉,原来雨已经停了,被雨水洗过的夜幕黑得发亮,月色如缎又细又柔。
祁霄莫名失笑,斜靠到一旁,宗盛过来扶住祁霄:“爷,陛下赐了醒酒汤,回去喝一点吧。”
“夜色真好啊。”
“爷,回去吧。”
祁霄推开宗盛:“百雁山围猎……回去做什么?太无聊了。”
祁霄好像喝醉了,跌跌撞撞地走,可他又似没醉,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宗盛知道他心里难受,不敢多说,安慰的话他也说不来,只能跟着。
祁霄去了马厩,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就跑起来。
唐绫一晚上看着祁霄不停地喝酒,见他离席忍不住就跟了出来,远远地跟了一路,突然见祁霄策马跑过来,着实大惊。
可还来不及惊吓,祁霄就从他身前掠过,俯身伸手将唐绫整个人一把捞起来,带上马背,抱进怀里。
“啊!”
“公子!”青岚的尖叫一下就被抛得很远,宗盛和叶淮忙牵马追了上去。
“祁霄!你做什么!”这里是百雁山不是雍城,祁霄这般不管不顾的任性,当真是不怕人言可畏、陛下责罚吗?!
“赌一把。”
“祁霄!停下来!放我下去!”
祁霄单手牵着马缰,一路快马冲出了营地,一手搂在唐绫的腰间,困他在怀中:“唐绫,跟我赌一把,若我赢了,至少给我一次机会,若我输了,天意如此,我便认命。”
话说出口,祁霄方觉可笑,他生来带着天狼星的凶卦,他都从未想过要认,今次居然说出了认命的话,他当真是疯了。
“好好,我跟你赌,你先掉头回营!我跟你赌!”唐绫又惊又怕,祁霄喝了这么多,究竟要发什么疯!
祁霄不再说话,却是将马放慢了些,整个人有些松松的懒散,将胸膛压在唐绫的背上,贴紧了他,严丝合缝的,像是使坏一般锢得唐绫无处可逃。
“祁霄!”
“就一会儿,”祁霄枕着唐绫的肩头,似撒娇一般轻声低在他耳畔呢喃,“一会儿就到了。”
唐绫感受着祁霄胸口的温度,突然静下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嘶喊,他喜欢他啊,喜欢他张狂、也喜欢他任性,喜欢这一刻被他拥在怀里。
无处可逃成了他唯一的侥幸。
祁霄说的一会儿,马跑了整整一炷香还多,几乎快要跑到百雁山另一侧去了。
马儿越跑越慢,终是停了下来,唐绫心头一震,不自觉地缩手按住祁霄环在他腰间的手,像是在求他不要放开。
祁霄一怔,柔声说道:“到了。”
祁霄把唐绫带下马,又将他背起来:“夜深了,林子里不好走。”
唐绫意外地乖顺,就这样让祁霄背着走了一段。
不远处有一方水潭,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银白。
祁霄却没有再往水潭边走,而是将唐绫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块大石上坐下,像是怕吵醒了这一池水。
“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之前大雨,林间已无可燃之物,祁霄打了火折才让唐绫眼前有了一片光亮,祁霄挨着唐绫坐下,伸手将火折带远了一些,光芒照亮了唐绫身前的方寸,映出一丛昙花,花苞低垂,却似即将绽放。
“今夜,若能得见花开,便算是我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