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马车就到了宫门口,祁霄便将心头疑惑暂且按下,向曹巍山说道:“今日参与围捕的五都府将士还请曹大人详细询问一下事情经过,之后好一并承给陛下。”
曹巍山点头:“下官明白。”
他们现在入宫,回去之后曹巍山再向五都府的人问明情况完全可以借陛下的名义行事,不怕五都府的人敢故意搪塞。
***
“盗匪作乱?”
承明殿中一片肃静,陛下听了曹巍山的说辞,许久才问了这么一句,曹巍山听不出陛下话中喜怒,不由心里忐忑,想抬手将额角的汗抹掉。
“回禀陛下,罗府家仆与所抓获的盗匪两厢供词相悖,一时还难有定断,不过相信经过大理寺细审,案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陛下看着曹巍山,又是沉默许久,他忽而将目光投到祁霄身上,问道:“老九,你说。”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除了曹大人所言证供相悖之外,盗匪的身份尚未查明,此案仍有疑点不清,需尽快查实方能定案。
不过既然盗匪已经抓到了,至少能安定城中百姓不至惶惶。”
陛下看着祁霄的眼神尖锐,祁霄的说法越是叫人找不出破绽,越是不招陛下喜欢。
“既然没查清楚,那还不去查?”
“微臣领旨。”
曹巍山连忙一拜,就退出了殿外,才悄悄松了口气,擦了擦汗。
果然如祁霄所料,陛下没有动怒,却也没有接受盗匪误杀朝廷命官的说辞,在模棱两可之间,并未再责骂曹巍山。
曹巍山退出了承明殿,祁霄却被单独留下了。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查。”
“按照盗匪的供词,他们是收了罗府家仆的银子,夜探罗府为了偷盗,却未说明要盗何物,是否成功盗出,儿臣以为此乃破案的关键,需严加审问,务必查明。”
祁霄只说案子是盗匪所为,一点不提军饷案,好像他当真没往军饷案上去想一般,这让皇帝颇有些意外。
“既然如此,那你就仔仔细细查吧。”
皇帝摆摆手,将祁霄也放了,他倒想看看祁霄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儿臣遵旨。”
祁霄非但没退,反而跪了下来,又道,“儿臣另有一事,想向父皇求个恩典。”
“说。”
“儿臣赢了百雁山围猎,希望父皇能给儿臣一个赏赐,将母亲接出宫服侍。
儿臣虽得了父皇的恩旨能出入宫禁,但始终身份不便,眼下又有重要的差事要办不能时常入宫侍疾,还望父皇念在儿臣一片孝心的份上,恩准。”
皇帝看着祁霄半刻,面上有些惊诧之色,不过祁霄低头叩拜根本瞧不见,只感觉自己背盯得死死的,无形中有一股威势压力,令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准。”
半晌,皇帝终于发话,“张绥安,去安排一下,送琳贵人往西行宫养病,准九皇子祁霄侍疾。”
西行宫就建在皇城西南角,两百多年前梁国扩建皇宫时所建造,其设计独特,庭院楼阁中穿凿水渠,转为避暑而用,是以多数时候并无人久居。
将琳贵人送往西行宫养病倒是极好,那里一来清净,二来既可通宫城,又可直往宫外,祁霄进出会方便许多。
“儿臣叩谢父皇。”
“老奴领旨。”
张绥安送祁霄出承明殿,向祁霄说道:“九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伺候好琳贵人。”
“有劳张公公。”
祁霄懂规矩,悄悄往张绥安手里递了张银票。
“九殿下折煞老奴了。”
祁霄话不多说,将银票往张绥安手里又塞了塞,张绥安便不再推拒。
“老奴送殿下出宫。”
“时辰尚早,我想去探望母亲。”
“九殿下孝感动天,老奴送殿下。”
祁霄刚出承明殿不远,正往绮雲宫去,迎面遇上唐绫。
二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各走各的道。
祁霄见唐绫是往承明殿方向去的,忍不住问张绥安:“张公公可知陛下召见唐公子所为何事?”
张绥安道:“唐公子精于棋道深得陛下喜欢,今日陛下有兴致便请了唐公子入宫。”
“原来如此……”
***
祁霄去探望了琳贵人,将他刚刚请得的恩旨告诉了她,琳贵人也是十分欢喜,上次见祁霄都快是十日前,等搬去了西行宫就能方便许多,日日都见一面也不难。
最重要的是祁霄无需时常出入宫闱,能让皇后和昭妃少点忌讳。
祁霄没告诉琳贵人他近日在忙什么,只是闲话家常了半个时辰,见琳贵人露出疲态,就不敢再久留,这才离宫。
宫门口,白溪桥在马车边等祁霄,见了祁霄一脸欲言又止,祁霄皱了皱眉:“怎么了?”
白溪桥摇头,瞥了一眼马车车厢,只道:“回去吧。”
祁霄一阵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一掀帘子便见唐绫端坐车内。
“你?!”
唐绫笑开:“陛下没什么心情弈棋,便让我先回了。”
祁霄挨着唐绫坐下,凑到他耳边悄声问:“特意等我?”
唐绫侧过身,捧起祁霄的脸,轻轻啄在他额头:“是,特意等你,想见你。”
无时无刻都想见你啊。
作者有话说:
?_?以后不敢熬这么晚了……
第65章 (修)
祁霄把唐绫拉进怀里,凑上去吻在他的唇,额头哪里够?不过祁霄也不贪心,浅尝即止,弯眉笑眼地瞧着唐绫红了耳根,他就满意了。
陛下见过祁霄之后心情不佳,唐绫有些按不住心中隐忧了,离宫时见到白溪桥在等,便忍不住钻进了祁霄的马车。
大理寺卿的案子太大,祁霄刚刚回元京,人生地不熟还是其次,朝中事哪有一件容易的?祁霄什么经验都没有,干得不好获罪于陛下,干得好只怕得罪的人更多。
毕竟是陈国朝中事,祁霄不能说,唐绫不能问,他担心祁霄遇到了难处,更怕他遇上危险。
上一次宫宴后,唐绫就是这样藏在祁霄的马车里,那时候祁霄对他戒心甚重,唐绫对他说,放心不下他,祁霄却还是信了。
现在的唐绫可以将心里的牵念都表露无疑,让祁霄知道,也要他回应。
不过唐绫的担忧似乎有些多余,祁霄心情颇为愉快。
“怎么如此高兴?”
“陛下准了母亲移居西行宫养病,以后我去侍疾就容易多了。”
“如此就好。
如果有机会,最好能从太医院将琳贵人的脉案要来,让青岚看一看,方能周全。”
祁霄看着唐绫:“多谢。”
“之前欠了你许多,总要还的。”
“只是为了还债?”
唐绫垂眼一笑:“也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祁霄轻轻托起唐绫的下巴,望进他的眼眸里,让那些闪闪烁烁的羞赧都无处可藏了。
“还有……想让你欠我的。”
唐绫想跟他缠在一起,从此都分不清楚。
祁霄笑起来:“好。
我欠着。”
“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
马车里的气氛旖旎,唐绫伸手抚在祁霄脸上,指尖描过他的眉眼,好似能将他的笑都画在自己心上。
祁霄握住唐绫的手作势要咬,却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无声笑着:“不用担心我。”
唐绫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不担心是假的。
唐绫与祁霄不同,他是荀安侯独子,身份贵重,自小便身处大周的权力中心,那些乌糟事情他见得太多,也替他的父亲荀安侯处理过不少,他太清楚那是个没有尽头的黑洞会将所有人吞没、一个永不停歇的漩涡会将所有仁善绞杀,如果祁霄回来只是为了琳贵人,他不希望他陷进去。
但祁霄是陈国的九皇子,他还有王爵,唐绫没资格、没立场、更没能力阻拦祁霄,只能眼睁睁看着……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亦无法袖手旁观。
从八国之乱到如今陈、齐、周的三国分立,两百多年,新仇旧恨日日堆叠,早已不记得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每朝每国都有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勃勃之辈,亦有戍边守疆的骁勇之将、彪悍之师。
两军阵前唐绫从不曾有过畏惧,但若对面站着的是祁霄,他不敢往下想,如同不敢靠近、更不敢凝视那无尽深渊。
“怎么我还没烦,你先愁起来了?”祁霄凑得唐绫很近很近,近的几乎要触到,却又留了毫厘之间的余地,他的手掌忽然覆在唐绫的双眼上,又吻在他唇上。
祁霄掌心的温度暖暖的,蒙蔽了所有愁,好像一下就安抚了唐绫所有不安的思绪,在这一刻只能静静感受唇舌之间的迷恋缠绵,灼热的呼吸混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唐绫被吻得快喘不上气来,心跳极快,靠在祁霄肩头,完全没气力胡思乱想。
“先送你回去吧。”
“你……”唐绫顿住了,还是没问下去,祁霄是要去大理寺还是京畿都护府他都不该知道。
唐绫的分寸感让祁霄感激又让他憋闷,最后只能让他叹气。
“有一事,原本想着再查证才告诉你的,不过你现在出入大理寺很自由,或许你自己查更好。”
“嗯?”
“关于陆秀林的。”
唐绫将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祁霄,无论陆秀林是否与白柳的案子有关,祁霄应该都会想查个究竟。
唐绫悄声一叹,他既害怕祁霄涉入朝堂之争,更怕有朝一日他们立场相对会兵戎相见,可另一面,唐绫又忍不住想帮祁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实在过分矛盾了。
祁霄忍不住又轻轻吻了吻唐绫:“有劳。
陆秀林的事情,我自会查明。
最近元京城中盘查严密,你有诸多不便,就别管了。”
唐绫点头。
星罗卫的事情,他们之间心照不宣。
祁霄将唐绫送回了同会馆,自己又回去了大理寺,进宫一趟快两个时辰,不知道池越手段如何,有没有新的线索。
***
祁霄和曹巍山入宫,留下裴浩对着具还有余热的尸体愁眉不展,不多会儿属下来报,说另一个也救不回来了,裴浩就更愁了。
虽然祁霄的方法可行,但狗咬狗不解决问题啊,若能留下活口对簿公堂,还能找到破绽,但现在只要罗府家仆抵死不认,裴浩真的没辙。
裴浩对属下说道:“封锁消息,让大夫继续忙着,务必要让其他人都以为人还活着。”
“是,大人。”
裴浩一回头才发觉池越蹲在尸首旁边,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手套,在尸体脸上摸了许久。
“怎么了?”
池越抬起头,冲着裴浩一笑:“裴大人且容我半柱香时间。”
“……好。”
裴浩虽然不明白池越要做什么,但他是祁霄的人,裴浩原本就管不得。
方才池越两三句话就将这二人来历猜了个七八成,虽然尚有待查证,但已足够让裴浩刮目相看。
池越带着宗盛去了东市,半柱香后果然回来,然后又向裴浩要了间空屋,半个时辰后再出来已换了副容貌,将裴浩惊了个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分明是那死掉盗匪的脸啊!
江湖奇术裴浩知之不深,易容术更是其中玄妙不可言的一种,真正见识过的人根本没有几个,就算见过也识别不出来。
大理寺也有精通奇技淫巧之人,所做的易容更偏向于易服改装,根本不可能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池越就在裴浩眼前,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仅是相貌,而且是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池越原本样貌俊俏,乍看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最多二十的年纪,面上总是带着笑,一派天真欢快,眼神中带着机灵,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
可现在站在裴浩面前的人,浑身有一股粗犷的凶煞之气,眼中沉蒙阴郁,看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叫人生出惧怕,十分不好招惹的样子,若他手边再有柄刀,那简直是十步一杀人的凶悍。
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裴浩没见过他活着时候的模样,但是看到池越后,他坚信,就是这个样子!
“裴大人请带我入大牢,与那罗府仆人对峙。”
池越一张口,连声音都变了,深沉中略带嘶哑,甚至口音都与另一人肖似,简直……简直……神人呐!
不仅裴浩惊呆了,就连宗盛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五都府所教的易容术比外门的粗浅功夫要精细的多,但远远不能做到池越现在的样子,定是天策营的秘技了。
方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宗盛就知道池越要做什么了,可亲眼看到之后,仍然被震惊了。
池越走到宗盛面前,用本嗓说:“一会儿还要麻烦你亲自动手,戏要做足了才好。”
听见是池越的声音,宗盛才真的相信他是池越而不是那盗匪诈了尸。
池越笑了笑,弯起了眉眼,才有了池越的样子,他凑到宗盛耳边,又补了一句:“别不舍得打我,从前有多少怨恨,尽可一次都招呼了,机会难得,以后可没有了。”
宗盛看着池越,深深皱起了眉头。
裴浩听懂了池越的意思,忙说:“我去命人准备一盆猪血来。”
池越抬手阻止:“裴大人,不必了,猪血的气味不同,万一那家仆有些能耐,我们便要功亏一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