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事情发生在东市,在大理寺十数位大人眼前,曹巍山再想大事化了也是不可能了。
“殿下你这……一下子可就得罪不少人了。”
裴浩担心起了祁霄,秦氏是不可能被两个江湖人牵连上的,就算有证词证供,也会说是他们胡乱攀咬,没有真凭实据,证明秦氏主使刺杀朝廷命官,根本动不得秦氏分毫。
祁霄这样打草惊蛇,恐怕太过冒进了。
祁霄却笑起来:“裴大人就不必担心我了,先审钱冲和王堂一吧。”
祁霄是动不得秦氏分毫,但陛下未必能容忍。
他敢这么闹事,就是仗着池越在身边,他所作所为皆会通过池越传入陛下耳朵里。
若陛下想拦着他,他午后将王堂一送入大理寺,陛下便该将他召进宫去了,池越更不会帮他一起闹。
既然陛下默许,他不欢天喜地地闹一场,怎么好意思呢。
***
华溪别院里,黄泽献亲自给唐绫送去了消息:“钱冲和王堂一被押入了大理寺,李生不知所踪。”
唐绫静静看着书,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微微轻笑了一声:“难为曹巍山了,这些日子是一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公子料的不错,曹巍山已经赶往大理寺了。”
黄泽献有些担心,说道,“以曹巍山这么爱和稀泥的人,他若将人从大理寺要出来,说不定就卖秦氏一个面子,将钱冲和王堂一轻纵了,一旦他们走出京畿都护府,恐怕就要从此消失于人世间了。”
“祁霄身边有天策营的人,陛下自然早就什么都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曹巍山能做的了主的了。
黄叔叔放心吧。”
“但仅凭两个武夫,又能奈何的了秦氏?”
“当然是不能的。
但陈国朝中又不是秦氏一门独大,不还有公孙氏虎视眈眈?平素空穴来风本就是惯常事,现在凭白秦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公孙氏难道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唐绫翻了一页书,与黄泽献的问答之间神思还都聚在书中字里行间,闲聊一般继续说道,“我没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任其发展即可。”
黄泽献点了点头,又道:“今日礼部送来了议程,中秋已过,和谈之事不会再拖了。”
唐绫还是笑:“再等等,明日大约会送新的议程来。”
“这……是为何?”
“原本主理和谈事务的人是礼部尚书褚游,而秦国舅协理,之后或许有调整呢。”
“和谈兹事体大,犹若战场,阵前临时换将恐怕不能吧?”
“换是不能,改一改还是可以的。”
“改?”
唐绫没再多少,只笑道:“明日,最迟后日,便能知道了。
黄叔叔只管照计划议和。
明日起,要辛苦黄叔叔了。”
第88章 (拍虫)
池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阴暗处爬满的苔藓就快能隔着衣服钻进来,黏糊糊地扒着他的皮肤,墙缝里藏着的血污还残余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天长日久地腐败发霉,让池越心情非常不好。
池越叹了一声,这几日他可真是大理寺地牢的常客了,好像才从这里出去没两天,又回来了,是不是要将每一间都体验一下呢?
出去之后,池越想去晒晒太阳。
钱冲受了伤,腰间一刀不算致命,但确实伤在非常不好的地方,他的行动力和速度大打折扣,失血也多,现在已经面色苍白,喘息越来越重。
钱冲扒在牢房门口,冲着对面的池越喊了一声:“王堂一我与你远近无仇!你为什么要出卖我!将我供出去,你以为你就能走得出大理寺?!”
“我当然能出的去,一会儿接我的人就会来的。”
池越嗤笑了一声,靠在墙边斜眼看着钱冲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样子,慢悠悠说道,“倒是你,聪明的话就闭嘴,认下这个罪名,将来你的弟妹主上会好好照顾,否则……就不用我说什么了吧。”
“你!王堂一!你别以为你脱得了干系!”钱冲狠狠咬着牙,暴起一圈砸在牢门上,哐当震得大响,像要将牢门一拳砸裂似得。
幸好大理寺的牢门比一般的结实许多,再多加是个钱冲抡起斧子砍也得砍半天,不是轻易能脱牢而出的。
“哈,人又不是我杀的,与我有何干系?”
过道尽头传来狱卒的喊声:“吵什么吵!一会儿大人提审时再吵来得及,现在都给我闭嘴。”
钱冲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能接王堂一这单生意就知道自己蹚的是什么样的浑水,他虽然脾气暴,却不是没脑子,在酒楼里王堂一突然出声把自己和他都送进了大理寺,钱冲极度震惊,从酒楼到大理寺途中,他一直是懵的,到现在被锁进了大牢里,他反而有机会好好想一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王堂一和他被京畿都护府擒住,王堂一却要自己往大理寺钻,说明,他在害怕京畿都护府,反而是大理寺比较安全?!
怎么可能!?
为什么?
王堂一说的,有人会来接他又是什么意思?
池越打了个哈欠,像钱冲这样的江湖莽汉,嘴巴能有多严实?又不是佔事处、都事府那种地方养出来的死士,上点手段、用点刑不怕他不说实话,何必大费周章?看样子,祁霄不仅想要刺杀罗瑜的凶手,还想要裴浩呐。
可裴浩只是暂代大理寺卿,就算是晋升,手中并无实权,比不了曹巍山,但祁霄为何选裴浩而非曹巍山呢?
有意思。
很有意思。
祁霄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事情都不能以常理推敲,无论是查案还是唐绫,他的选择总是不利于他自己的哪一条路,甚至是,死路。
陛下将无事牌给祁霄的时候,可曾预料到吗?
钱冲越看王堂一闭目养神,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越觉得事情诡异,心头的怒火渐渐快要被惊惧压了过去。
“王堂一!你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罗瑜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五都府和京畿都护府都忙着查抄昌明商号,根本没有再追查刺客,就算有,他们也查不到自己身上,王堂一没道理杀他!
确实没有。
池越笑了笑,微微偏头看向钱冲,叹了一声:“钱兄,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哪里轮得到我问为什么?”
斩草除根?
不对!
像钱冲他这样武功高强,又能干这等脏活儿的人并不多,罗瑜的事情他做的漂亮,将来肯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现在杀他没有任何意义!
就好比王堂一,他武功虽然也不错,但与钱冲自己相比,还是稍逊了一筹,让王堂一杀自己,刀剑之利还不如一壶毒酒。
眼下元京城风声紧,在城中杀人大为不便,不论哪一种死法都难免惹来京畿都护府的麻烦。
若要钱冲自己说,还不如王堂一将他送出成,待离开了五都府地界,再给他一杯“送行酒”,静悄悄的就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死在城里,死在李生手里?做成江湖比试失手杀人?
那个李生是齐国人,但在大陈境地杀人也是死罪啊!
“王堂一!”钱冲想不出来原因,越想越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柄杀人利器,本就不该有思考,但现在那人要将他丢弃一边,难道不该让他死得瞑目?!王堂一说会替他照顾弟妹,但王堂一也曾许给他日后富贵余生啊!
钱冲已经无法相信王堂一。
对面的池越越是安安静静、不急不躁、不慌不忙,钱冲就越是气急败坏,又是狠狠好几拳砸在牢门上,仿佛震的整座大理寺大牢抖了三抖。
“艹!叫你老实点的呢!”狱卒骂骂咧咧疾步走过来,先瞥了池越一眼,转身走到钱冲的牢房门口,开了牢门。
“你?!!”牢房阴暗,直到狱卒站到面前,钱冲才将人看了清楚,哪里是什么狱卒,就是那天杀的李生!
钱冲立刻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弹身而起直扑宗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池越看着两人猛然交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钱冲的武功确实很好,能上唐绫那张名单的都是高手,其中数李生和钱冲武功最高,若是寻常时候,宗盛单打独斗要杀钱冲并不容易,钱冲抵死反抗,宗盛能杀了他自己也讨不到好。
不过现在钱冲伤在腰间,行动受阻,又是心神混乱,宗盛也不是真要杀他,打个半死不是问题。
人声和脚步声回响在冰冷阴寒的石墙间,祁霄是算准了时间来的,为的当然不是看宗盛揍钱冲,而是“恰巧”遇上急匆匆赶来的曹巍山。
“微臣拜见九殿下。”
曹巍山先向祁霄施礼,祁霄了点头,他才转向裴浩,“裴大人。”
“曹大人深夜造访,大约是为了在酒楼闹事的那二人吧?”裴浩不跟曹巍山来那套虚的,张口就是说重点。
“是是,打扰裴大人了,微臣不知九殿下也在。
那二人在元京之地闹事,当由京畿都护府收押审讯,这种当街斗殴的案子,怎好劳烦大理寺?裴大人近日辛苦,我这便将人领走。”
“曹大人客气了,其中一人说知道罗大人遇刺的内情,我和九殿下正要提审,曹大人来的巧,不若一起吧。
这案子原本就是京畿都护府和大理寺协同办案,何来打扰一说。
走吧。”
曹巍山心里直想骂人,倒不是骂裴浩,裴浩此人性格举朝皆知,当着他的面触犯大陈律法,岂能视而不见,就算那人不说与罗瑜案有关,裴浩也要多管闲事的。
曹巍山想骂的是参将冯凯,那没眼力劲的东西,这案子能查吗?不能!更不能让大理寺和裴浩查啊!真活该他在京畿都护府都十多年了,混来混去就是个参将!
不待曹巍山想出什么说辞来,祁霄已经一大步迈出去,往甬道里走。
宗盛听见外头的声音,一脚将钱冲踹开,急忙离开大牢,将牢门重新锁好,迅速往甬道另一头遁走。
钱冲咳了两口血,总算捡回一条命来,一抬眼却见对面的王堂一脸色不好,气定神闲已不复存在,反而换上了焦虑的神色。
钱冲以为是李生没能杀了他,王堂一才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很快听见了来人说话的声音,提到了京畿都护府,再看王堂一的脸色,钱冲惊觉,原来他们是真的害怕自己落到京畿都护府手里!
为何要杀他的这个理由钱冲百思不能解,现在也来不及再想,眼下要紧的是想想,怎么活下去!京畿都护府是他唯一的生机!
“大人!我有话说!”
池越的目光被乌压压一众人隔绝在牢门之内,他无声一笑,还真是与祁霄所预料的丝毫不差,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钱冲就会自己给自己挖坑,急不可耐地跳下去。
***
祁霄回到同会馆时已经将近四更天,再不多久就天亮了,又熬了一整夜,不过事情顺利,他心情愉快并不觉得累。
这个时辰回来,唐绫应该早就睡下了,祁霄现在片刻不见唐绫都想念的紧,何况是一日一夜没见到了,实在忍不住,直直就往华溪别院跑。
到了唐绫院子,祁霄才发觉唐绫为他留了一盏灯,微弱的灯火被关在房间里,在黑夜下的院落里显得突兀,却又朦胧似不可见。
祁霄心头一动,悄声入内。
他轻轻坐到唐绫床头,看着睡梦里的人,心里的喜欢像是烧开了的水扑腾的厉害,像能将屋顶都掀翻了一样压都压不住。
祁霄俯下,轻轻吻在唐绫唇上,就一点点,他就想尝一点点甜、沾一点点暖。
“唔……”唐绫发出一丝细嘤,吓了祁霄一跳,让他突然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荒唐。
祁霄想看一眼唐绫就走的。
可他现在又不想走了,他就想这样望着他,陪着他,想他天明睁开眼时,就能看见自己。
“嗯……回来了?”唐绫的声音很弱,像是梦中呢喃,轻轻地透出来,又重重拍在祁霄心上。
“嗯,回来了。”
祁霄笑起来,就当在梦里应了他的问话。
唐绫稍微动了动,他觉得自己身体很沉,应该是非常困倦,动弹不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好像马上又要堕入梦中,或许他本就在梦中。
“……抱我睡。”
祁霄心里的热水炸开了锅,他迅速脱了衣袍鞋袜钻进唐绫被中,从善如流地将人抱进怀里。
第89章 (小修)
“……”青岚暗暗咬着牙,直勾勾瞪着叶淮,这都巳时了,唐绫的房门紧闭,也不让人打扰,祁霄是准备搬来华溪别院住吗?!
叶淮捏了捏脖子,低声一叹:“你别瞪我了……”他比青岚辛苦多了,好歹青岚半夜里不用被迫听墙角!
“仰熙斋的人呢?自己主子都不用伺候的吗?”
叶淮耸耸肩,他怎么可能知道哪些?祁霄过来华溪别院从来没有暗卫跟着。
“……这都日上三竿了!公子从来不会睡得这般迟的!”
青岚就快把自己的牙咬断了。
虽然唐绫与他聊过好几次,他渐渐能明白唐绫的心意,回想之前种种,他对祁霄慢慢有了改观,至少对他的救命之恩是感怀在心的。
但是最近祁霄是太过嚣张了,前日青岚伺候唐绫沐浴时可瞧见了他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斑斑驳驳的痕迹,公子还说腰疼,他哪里是待公子好了?分明就是欺负得没个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