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与都事府暗通款曲是大忌。
唐绫和祁霄这样……岂非更甚?
唐绫一眼便看穿了黄泽献的心思,含笑说道:“正是因为我和祁霄情投意合,祁霄帮我并非为了权力,陛下才能放过他。
也因为祁霄无权无势,陛下才更会护着他,毕竟秦氏若倒,公孙氏就会一家独大,他还得扶一个起来。”
黄泽献无声喟叹,即便唐绫所言所料皆是真,他还是心中难安,不为别的,就为他那“情投意合”四个字。
***
钱冲、李生、王堂一,这三个名字被池越点了出来。
“他们之间可相识?”
“钱冲是西平人,而王堂一出生浦阳,两人一东一西,都以剑出名,又年纪相若,江湖上常将他们二人做比,不过没听说他们两人相熟。
这个李生是齐国刀客,近年来游历三国,四处寻人挑战,跟另外两个应该也不认识。”
“都不认识,你又怎知他们都与秦氏有关?”
池越笑起来:“猜的。”
“……”祁霄还以为可以寄希望于玄机营的探子,没想到池越居然靠猜的。
糊弄他吗?!
“殿下莫生气,且听我解释两句。”
“好,容你两句,说。”
池越被祁霄瞪了一眼,不敢再嬉笑:“名单上八人武功都不错,不过这三人是只身入京,而且明面上与朝廷毫无干系。
谋害朝廷命官,可得找个艺高人胆大的才行吧。”
祁霄看着池越,手指点在桌面上,轻敲出声,摇头说:“你的猜测无法说服我。
池越,你最好别耍小聪明。”
“不敢不敢,殿下问话,我怎敢不仔细禀告。”
池越微微低头,一派乖顺,又说,“殿下可还留着之前我画的那张地图。”
祁霄点了点头,地图就收在书案上。
池越取来,指了指地图,说道:“李生所住是齐国商盟会馆,在屏湘坊,而钱冲和王堂一都住在宣正坊中。”
正是当初祁霄他们查罗瑜案时,推测刺客逃离的两个方向。
如此推断才算有理。
猜的是什么鬼?
“池越,下次有如此需要我追问再三的事,就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了。”
祁霄收起地图,似是随意地说了那么一句,可声音冷冷的,池越听得明白。
“是。
池越不敢了,殿下息怒。”
池越脸上连乖顺都收敛了,默默的,也冷冷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正色严肃。
“走吧,先从这个李生开始。”
第85章
祁霄让池越给自己换了张脸。
毕竟堂堂皇子,与人私下斗殴这种传闻实在难听。
何况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生与罗瑜案有关,不可能将人直接抓了拷问,所以换个身份江湖人行江湖事更为顺理成章。
祁霄向李生递了贴下了战书,将人从会馆约到了一间荒废的宅院中。
“白飞?”
“是。”
“寒辰宗不是已经被灭了?你当真是天御剑谷山陌的弟子?”
“试试不就知道了?”
“寒辰宗被陈国朝廷通缉,你怎么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元京城晃悠?真是很好奇呢。”
“寒辰宗被朝廷通缉?我怎么不知道呢?”祁霄笑起来,从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上显露出狡黠的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天御剑谷山陌的名号天下尽知,我千里迢迢来到陈国正是为了能有幸向古前辈讨教一二,可世事难料,可惜了。”
“你既然知道我师父离世的消息,为何不回齐国,反而出现在元京城内?”
“陈国除了天御剑,亦有其他盛名在外的高手,既然来了,总不好白跑一趟。”
“如此说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了,请赐教。”
废话说得差不多了,打架才是正经事。
自祁霄离开抚州入元京,这两个月来他都不曾用剑,以为剑法多少会有些生疏,又不知这个李生究竟有几分本事,所以出剑虽犀利却是攻守兼备的谨慎。
李生是老江湖了,见祁霄出剑便知他并非狂傲莽撞之徒,但出剑一瞬所露出的慎重也说明他心里有忌惮。
尚未交手便生有怯意,他是找死!
李生宽刀出鞘挥劈一招虎虎生风,刚厉可断金玉,面对祁霄的一剑不守反攻,反而将祁霄剑锋压下,逼他连连倒退。
是个高手。
祁霄笑起来,正合他心意,若是个名不副实的,才真是无聊。
祁霄剑势一收、身形一旋,将李生的刀轻巧避过,他的刀劲刚猛、强势难收,自然不如祁霄灵巧,但李生的刀却一点不慢,像黏在祁霄身上了一样,紧追而来。
祁霄长剑如蛇奸猾极了,李生的刀每每好似就要触到偏又被祁霄溜了,若只是这般闪避,以李生的经验,不消多久便能将祁霄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非接他的刀刃不可,那时李生有把握一刀要了祁霄的命。
但祁霄素来都是以攻为守、以进打退,李生刚猛,他就避其锋芒,另寻刁钻处不断试探。
谷山陌虽是以剑成名,但寒辰宗的内功心法才是在武林中立足百年之根本。
寒辰宗的内功并非霸道强硬的功法,而是循序渐进、绵长无尽的力量,无论用何种兵刃作为武器,寒辰宗的内功都能适应,内力将兵刃包裹、吸纳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仿佛让兵刃生出灵,不在拘泥于招式,让对手无招可破。
李生越战越觉得困难,起初他只是有所感觉却不知道这样的压力从何而来,祁霄的剑招刁钻却并不精妙,可数十招之后,祁霄越发如鱼得水,几乎已无守势,反而是李生自己的刀被祁霄压得死死的,每一次挥刀都像是投刀如海,被浪涛重重推开,被海水拖卷而去,抽刀竟也越发吃力。
李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这样下去他会输。
祁霄脸上依旧带着笑,越发刺眼嚣张。
李生咬了咬牙,刀势立刻变了,从刚猛重刀变得极快,刀锋将风都切得细碎,密密麻麻地白刃寒光将祁霄团团围住。
祁霄的脸色突然也变了,眼神中露出杀意,剑刃从密集的刀光中穿刺而出,将围在他周身的网一剑破开,势如破竹,反而比李生最开始的刀更凶猛几分。
李生大惊,硬接祁霄一剑,却不料这一剑上灌注了祁霄全力一击的内力,直将李生推出去数丈。
李生刚刚站稳,后颈突然一凉,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爷!”
“宗盛,将人绑了。”
祁霄收剑入鞘,“池越!我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
池越从暗处现身出来,道:“有,请殿下随我来。”
祁霄脸上浮现的恨怒丝毫没有掩饰,他方才已经必胜,宗盛不会无缘无故在祁霄没有危险的时候出手,定是有什么原因,池越暂时还想不明白。
但肯定与李生突然变招有关系,而且宗盛也是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
所以祁霄的目的改变,从试探成了刑囚。
荒宅里就有一间密室,正好合适。
否则他们三个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光天化日走在大街上也是十分不妥。
祁霄看了池越一眼,微微颔首,算是赞赏他的周到。
李生被扔进了密室。
趁着人还没这么快清醒过来,祁霄问池越道:“方才李生的刀法你能记得多少?”
池越微微一笑:“全部。”
“很好。
那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实行吧。
之后去会一会钱冲和王堂一。”
“那李生呢?”
“原本他没有嫌疑的话,只需要他安安静静睡个一天一夜。
现在,我要亲自审他。”
池越看着祁霄,笑着说:“这样的脏活儿,殿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祁霄扫了池越一眼,问道:“天策营和玄机营之间有消息互通吧?”
“自然是有的。”
“那就去查查这个李生吧。
他不是真正的李生。”
“哦?单凭他突然改了刀法?李生或许还学了其他刀法呢?”
祁霄转身面对池越,看了看他:“你想套我的话?”
“池越不敢。
殿下手握无事牌,池越自当听从殿下调遣。
只不过,殿下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很难帮得上忙。”
“我若知晓他是谁,就不必你去查了。”
祁霄不肯说,池越也没办法,只得领命离开。
祁霄站在密室里,幽暗中只有两盏灯,祁霄就这么看着地上被捆得结实的人,宗盛从他牙后抠出一枚暗藏的毒丸,再将他的嘴结实了。
“宗盛,你也认得那刀法,我没看错。”
“爷,就是他,凤林山里的山匪。
应该是佔事处无疑。”
祁霄沉了口气,忽然笑起来:“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不好。
罗瑜的案子没查明白,这个李生倒是意外之喜。”
“可是玄机营如果查证他的身份,李生就会被带走吧。”
“所以,在他被带走之前,得让他开口。”
“是。”
***
祁霄午后才去到大理寺,裴浩正忙着写罗瑜案的文书,原想着案子差不多已经结了,祁霄已不需要像应卯似得日日来大理寺,所以听到下人通传时,裴浩微微有些惊讶。
“参见九殿下。”
“裴大人勿需多礼。”
祁霄不想浪费时辰寒暄,索性单刀直入,“裴大人眼下实在忙着结罗大人的案子吗?”
裴浩皱了皱眉,忍不住叹息。
结案?没有抓到杀人凶手,哪里能结案?京畿都护府抓了这么多人,却没一个招认凶手的。
而曹巍山那老油条根本没有再细审的意思,昨日遇到还一再劝说裴浩“见好就收”,赶紧将此案了结。
“裴大人,凶手还没抓到。”
裴浩抬眼看向祁霄:“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彻查。”
裴浩一愣。
祁霄的聪明这些日子裴浩看得很清楚,他很像陛下,做事果敢利落,也很有心思,又懂进退,当初陛下重用他真是有先见之明。
裴浩承认他对祁霄刮目相看,但祁霄毕竟是皇子,他想在元京城里占得一席之地,这件案子就得办得漂亮,他做到了,既然做到了,为何还要彻查?
但是,彻查罗瑜案,拂逆陛下的心意便是过犹不及,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给祁霄自己惹麻烦,他为何要查?又为何要对自己说?
“裴大人难道要就此结案?”
裴浩揪紧了眉头,看上去凭白又苍老了几岁。
他当然不想结案,只等曹巍山将人犯移交大理寺,他必定要再审。
大理寺是维护大陈法度之地,有罪必罚,何况杀人之罪岂可轻纵?!
“既然裴大人也不愿潦草结案,那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裴大人相助。”
“殿下这是为何?明知不可为啊。”
“裴大人又是为何呢?”
裴浩长叹一声:“故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诈伪。”
他在大理寺待了一辈子,朝政清明他已不做想,只不过还想守住这一亩三分地,至少能扫自家门前雪。
可罗瑜却突然死了。
同僚十数年,叫裴浩如何忍心、如何不怒,如何能结案不查了?!就算是要牵扯更多,甚至皇子权臣,舍了性命他都要查!
祁霄见裴浩紧咬着牙,就知道自己没料错,裴浩为人忠直,与曹巍山截然不同,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裴浩根本就没有放弃的意思。
“裴大人要查此案,不妨放手让我来查,若陛下怪罪下来,还请裴大人救我。”
裴浩愣住了,更不明白祁霄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
第86章
裴浩面对着案上文书呆坐了许久,手边的茶早就凉了,他却一无所知,直到天色渐暗,侍者进屋添灯,他才好似回过了神来,叹了一声。
祁霄这孩子,太让裴浩惊讶了,他一点不像个皇子,却像极了陛下,可每当裴浩这样想的时候,又会发觉,祁霄一点都不像他的父皇。
他像脱缰野马、像倨傲的鹰、像呼啸山林的狼,他不在乎朝局的平衡,也不顾及虚伪的体面,他睨着自己的猎物,冷静而凶狠,好像是能吞掉魑魅魍魉的野兽,但裴浩却不知道他是否也不在乎规矩法度……
当祁霄问裴浩,在坚持什么的时候,裴浩毫无犹疑地说出“故有法度之制者,不可巧以诈伪”,这是裴浩心中的大义大道。
但祁霄却没有向裴浩表露初衷。
为权?为利?讨不了陛下欢心,他难道要自寻死路?
祁霄心中的道是什么?
若道不同,则不该与之谋。
可除了祁霄,还有其他人会追查罗瑜的案子吗?没有了。
裴浩是抱着查完了这桩案子必定惹怒陛下的心,他已预想到了轻则罢官、重则死罪的结局,可心中道义不可毁,非要逆流而上一回。
可祁霄说,案子由他来查,自己竟可以利用他,待凶徒追拿归案、案情水落石出,裴浩只需仗义执言即可。
陛下的怒火,祁霄来承。
祁霄说,请他保全自己性命。
裴浩重重一叹,不由得苦笑起来,分明是祁霄在保全他啊!他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要一个小子来保全?!
不知不觉,夜已经全黑了。
裴浩终于踏出了厢房,被寒凉的夜风吹得浑身一凛,差不多是时辰了,他该出去喝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