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一下子就明白了池越的打算,难掩错愕,池越不是会凭白帮人的人,何况这不是祁霄的命令,甚至唐绫自己都没有开口恳请,而是池越自己提出来的,帮助。
唐绫没有一丝犹豫:“好。
有劳。”
以天策营一人千面的易容功夫,要将唐绫混在祁霄的侍卫中带入西行宫应该毫无问题。
池越没想到唐绫一口就答应了,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这样的信任自然不是给他池越的,或者根本没有信任,只是为了祁霄唐绫甘愿冒险,甚至不用计较考量危险的程度,即便是会丢了性命,也可以吗?
“公子!”青岚第一个不答应,“至少要让叶淮跟着!”
“没关系。
你跟叶淮回华溪别院,莫让旁人知道我不在。”
青岚不肯:“侯爷吩咐过,叶淮必须寸步不离公子身边!”
唐绫没时间拉拉扯扯的,只能退一步:“叶淮驾车,在西行宫门口等我。”
***
马蹄声被风声雨声遮盖了大半,在鲜有人迹的长街上滚滚而过,有几分似雷鸣,惊得夜色不宁。
西行宫内一片哀肃,白绸已挂上,宫人也都换了素服,悲戚的白色看得唐绫只觉得一阵眼晕、触目惊心,他着急见祁霄。
白溪桥守在厢房外,见了宗盛和池越摇了摇头,轻声道:“霄儿暂时不想人打扰。”
白溪桥仔细打量了一番宗盛和池越身后跟着的侍卫,说不清楚何处有端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进去看看他。”
唐绫走到白溪桥面前,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唐绫的声音白溪桥认得,不由大吃一惊,就看着唐绫推开了厢房的门。
“你们怎么把他带来了?!”
池越一耸肩,宗盛说道:“爷应该想见他的。”
“……应该?!”
唐绫放慢了脚步走入里屋,屋内点着灯,却不知怎么的还是感觉暗。
祁霄跪在琳贵人的床榻前,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唐绫的脚步声靠近,跪到祁霄身旁,慢慢将祁霄抱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祁霄一直低垂着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唐绫。
此刻靠在唐绫怀中,听他的心跳声,祁霄突然忍不住一把将人死死抱住,一瞬泪流满面。
唐绫哽咽,他不知道如何安慰祁霄,他抱着怀里不住颤抖的人说不出话来。
本不该如此的。
祁霄刚刚回元京不久,琳贵人才迁来西行宫几日而已,他们母子团聚都还来不及多说几句话,祁霄还来不及多陪琳贵人几日,来不及弥补六年分隔千里的思念……怎么会这么突然?!
祁霄抱着唐绫哭了许久,他在见到母亲的第一日,心里就很清楚这一天不会太远,甚至在他回元京之前,他就知道,母亲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所以他才有机会赶回来。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至少还能拖个一年半载,即便是几个月也好!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
第102章
宗盛、白溪桥、池越三人守在厢房门口,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许久没人开口说话。
宗盛忽然说:“我去取两件素衣来。”
他们来的匆忙,虽然身上都是暗色的衣袍,但在西行宫格外扎眼,仍是不妥。
白溪桥拦住宗盛:“不用了,你们不能在西行宫久留,待霄儿交代完事情一会儿就回去吧。”
“爷现在这样,我们还是陪着吧。”
池越拉了拉宗盛,说道:“西行宫虽然是避暑别院,但论说还是皇宫大内,我们这些大男人在内院待着很是不妥,就算是想陪殿下,也只能在院外。
白溪桥随侍殿下已是例外,我们不可再越矩。”
宗盛眉头紧皱,他很担心祁霄现在的状况。
谷山陌离世时,祁霄在灵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跪了三日,直到昏厥被抬回房间休息,可醒过来后又接着跪,若不是那会儿凤林山山匪还未扫荡干净,陆方尽直接过来把人拎走了,祁霄说不定会半月一月地一直跪下去。
“我会照顾好霄儿的。”
白溪桥这话宗盛信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谷山陌也是白溪桥的师父,当年白溪桥差点没把自己喝死,根本指望不上,这一次希望他能冷静处置才好。
池越问:“你可晓得殿下有何事吩咐?”
白溪桥道:“隐约知道。
琳贵人的病故太过突然,霄儿有疑惑,想要查一查。”
池越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此事,霄儿应该不希望惊扰陛下。”
池越看了白溪桥一眼,沉默下来没答话。
白溪桥看着池越心里有些烦躁,宗盛还说能信他,真是见了鬼,他是天策营的人,怎么能跟他们一条心?什么时候将祁霄卖了也说不定。
毕竟祁霄只是个皇子,储君之位都轮不上他,池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祁霄去得罪未来的储君,更莫说帮他们向陛下隐瞒什么。
***
“你跪了多久了?别跪了,琳贵人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不顾惜身体的。”
祁霄像一只被遗弃在山林中的小兽,紧紧拽着冷黑的夜里唯一能给他温暖的人,他痛苦、哀伤、害怕,像是突然溺水,越是痛苦,越是无法自控,越是奋力不停地挣扎,就只会更痛苦、更崩溃、更快溺亡。
唐绫是他的救命稻草,只要紧紧抱住,就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就能慢慢平静下来。
唐绫清楚无论什么样安慰的语言都不可能带走祁霄此刻的痛苦,一星半点都不能,他又何尝不是无能为力呢。
“祁霄,我在,我在。”
唐绫搂着祁霄,低声呢喃,若是无力挽救,注定会溺毙水中,唐绫想陪着他一起。
唐绫忘了一眼重纱罗帐,心里默默对琳贵人说,对不起,您的请求我没能答应,但祁霄我会陪着、护着、尽一切所能帮助他,请您放心将他交给我。
祁霄哭了许久,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将脸埋得很低,用衣袖狠狠抹去泪痕,他原不想哭的,也是忍住了的,可唐绫一来他突然就奔溃了,他不想让唐绫瞧见他这副模样。
“……抱歉。
不该让你冒险来这里的。”
祁霄的声音低哑干涩,又惹得唐绫心疼。
“说什么胡话。
是要我丢下你不管不问吗?”
“唐绫,我好痛。”
唐绫抬手替祁霄理了理额间碎发:“我知道……见你如此模样,我想琳贵人在天之灵也会心疼的。”
“今早青岚来过,那时母亲还是醒着的,药也喝了,说是渐有转好……”
祁霄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他不信母亲是病逝,一定发生了什么!
唐绫和祁霄想得一样,青岚说琳贵人并没有倒油尽灯枯的时候,不该如此突然,但嫔妃之死若要查就是内廷司的事,大理寺、京畿都护府、天策营、甚至祁霄自己都插不上手,更莫说唐绫了,根本不可能查出什么来。
“你想怎么做?”
“池越在外面吧。”
“嗯。”
“青岚呢?”
“带不进来。”
“明日让池越想办法带进来。”
祁霄要青岚验尸,他非查不可,他不能让母亲死的不明不白。
“好,我知道了。”
“你不能在西行宫久留,我还有事吩咐池越,一会儿让宗盛陪着你在外院侯一侯。”
唐绫点头:“不用担心我。”
祁霄又抱了抱唐绫,才把人放开了。
唐绫易了容,顶了一张别人的脸,他不想亲吻祁霄,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
翌日,陛下下旨追封琳贵人为妃,丧仪按妃制,设灵于西行宫,头七请司天监监正宁晚萧亲自主持祭礼。
陛下给的恩赐祁霄端正谢过,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琳贵人入宫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祁霄心里最清楚,陛下但凡心里对她有一丝情感都不会让她活得那样辛苦,也不会让祁霄十岁离京,与母亲一别数年。
琳贵人身后如何风光都不过是陛下自己的面子,只让祁霄更加心寒罢了。
张绥安将祁霄搀扶起来,见他哭肿了双眼,满脸悲戚憔悴,原本想安慰的说辞突然就卡在了喉中,都说天家无情,这方面祁霄与陛下又完全不像了。
“九殿下珍重身体。”
“多谢张公公。”
“殿下太客气,陛下命老奴来,一方面是传旨,二来是督着内务府搭理琳妃丧仪,西行宫不比宫中,就怕有疏漏之处。”
“有劳张公公。”
嫔妃丧仪由陛下身边的内廷总管亲自操办,这样的待遇也不是人人能有的,也不知道是要做给谁看,皇后还是昭妃?
祁霄送了张绥安,继续跪在灵前,什么都没做,只是悲愁过度。
张绥安来之前不到半个时辰,池越带着青岚混进了西行宫。
琳妃状似病故,身上不可能有伤痕,最大的可能就是下毒。
从琳妃过身,祁霄一直跪在厢房中,里面琳妃惯常使用的物饰一件一物都没人碰过,更没人能带走什么,若是有人暗害琳妃,一定留有痕迹,祁霄要尽最大可能保留任何蛛丝马迹,决不能让人趁乱毁灭证据。
祁霄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方太医,琳妃的汤药、行针都是方太医亲自照看,就连青岚都碰不得,若要动手脚方太医最是容易。
前一夜,祁霄让池越去查方太医,趁着人还在西行宫,也未免夜长梦多。
池越蒙了面,用一袋金子、一把匕首试探了方太医。
“有劳方太医了,这是您的酬劳。”
“什……什么?!你是谁?!来……”
方太医被池越捂住了嘴,脖子上抵着匕首刀刃:“嘘,我们这话还没说完,方太医着什么急。
好好说。”
方太医一身冷汗,连连点头,池越才松开了他的口。
“你是什么人?!什么酬劳?!”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酬劳自然是因为方太医有苦劳。
之后还请方太医守口如瓶。”
“什……!你胡说什么?什么守口如瓶?!我什么都没干!你你你……你这是要栽赃陷害!”
这无妄之灾突然砸在他脑门上,方太医吓尿了裤子,琳妃之死他毫不知情。
确认了方太医没有问题,池越便告知了方太医他的来意和祁霄的吩咐,金子依然是方太医的酬劳,需要他做的事情就是清查琳妃生前三日吃过、碰过、喝过的东西,还有都经过了何人之手。
方太医在后宫几十年,根本不需要池越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方太医一口就答应下来,当然金子也是不敢收的。
方太医一整夜没合眼,能查的都查了,汤药、银针、饭食、茶果、安神香一应物品都没放过,就连所用器皿都查了,什么都没发现。
祁霄现在只盼青岚能找到一些线索。
白溪桥将祁霄拉起来,一点没费尽,祁霄跪了快八个时辰了,双腿已经没了知觉,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你去躺一会儿,我替你跪。”
“不用了师兄。”
“你还当我是你师兄就乖乖听话。
再这么下去,腿是不要了嘛?”
“我没事。”
“……犟!”白溪桥拗不过,给祁霄递了碗茶,“不吃东西就罢了,水总要喝两口。
不是连这都得师兄给你硬灌下去吧?”
祁霄接过茶碗,仰头一口饮尽,把茶碗推还给白溪桥。
“啧……真的是麻烦。”
祁霄一皱眉,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只听白溪桥又说:“唐绫的主意,青岚的迷药,别怪我。
好歹睡两个时辰。”
祁霄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白溪桥把祁霄抬到榻上,让他睡着,一边请了方太医过来给祁霄看看腿。
张绥安刚要离开西行宫,就听人急匆匆去请方太医,吓了一大跳,忙来查看。
方太医闻到了一丝清甜茶香却没在意,给祁霄把过脉后只说他是忧伤过度、又跪了整夜才致晕厥,睡几个时辰就会好。
反倒是祁霄的膝盖伤得厉害,昨日下雨又湿又寒,跪着一夜,双膝都肿的厉害,若非他昏了过去,再跪下去就要落下病了。
张绥安听着心惊肉跳,祁霄这若要是做戏给陛下看,那也做的太好了。
第103章
青岚的药非常管用,祁霄睡了两个时辰,不多不少,醒来时刚好过午时正,热菜热饭热汤都备好了。
“我怎么……白溪桥?!”
白溪桥就知道祁霄醒过来就要发脾气,师兄都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喊他。
“都跟你说了,唐绫的主意,青岚的药,跟我没关系。”
“你什么就听唐绫的话了?!不是说起他就跟我置气的吗?”
“让你休息是为了你好!”白溪桥提高了声音,一杯茶直接推到祁霄面前,“喝!”
“这又是什么?”
“白水!怕我毒死你不成?快喝!”
祁霄知道白溪桥是为他担心,实在怪不得他,而且睡了一觉,突然这么吵两句,祁霄的心情也舒展了许多。
“睡够了就起来吃饭。”
祁霄起身,理了理衣袍:“我不饿,师兄你吃吧,我先回灵堂了。”
“坐下。”
白溪桥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放祁霄回去接着跪,一把把人压过来坐到桌前,“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