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还是静观其变,稳妥些好。
“说起来,联姻之事周国有答复了吗?”
褚游摇头:“尚没有。
说送羲和公主来大陈和亲是周国皇上的意思,和亲之事可以先定下,至于荀安侯世子和十五公主,则需时日商议,得周国皇上首肯才行。
听着像是故意拖延。
十万玄铁矿都打动不了周国皇上吗?”
“你盯紧些。”
秦国舅没再多说什么。
十万玄铁矿是太过诱人,这种亲事亦是“太过诱人”了。
周国嫁个公主来大陈,非太子不嫁,这是关系着周国的体面。
相对的,大陈居然非要嫁个嫡公主给荀安侯世子,嫁妆还是十万玄铁矿,除非羲和公主搬座金山来大陈,否则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陛下如此“中意”唐绫,对于周国皇上而言是忧虑惶恐远远超过惊喜,荀安侯唐峘是周国的顶梁柱,陛下是要给它蛀个大窟窿出来。
这十万玄铁矿是一枚毒饵,却不知周国皇上会做如何选择了。
***
西行宫的道场做了整整半日,祁霄这几日本就精神不好,熬了半日脸色更差。
宁晚萧见了祁霄脸色惨白,似是大病一场的虚弱模样都不禁唏嘘。
这半日时间,方太医喂了祁霄两次汤药,宁晚萧都怕他随时会昏倒在地。
“九殿下还好吗?”
“多谢国师亲自为母亲主持法事。”
祁霄憔悴不堪,仍是极为郑重地向宁晚萧施礼答谢。
“殿下不必如此,入内休息吧。
殿下保重身体,我这便告辞了。”
白溪桥在祁霄身边,也向宁晚萧施以大礼,才伸手去搀扶祁霄。
“替我送一送国师。”
白溪桥点头应下,送宁晚萧出内院。
宁晚萧走到半路,忽然笑了笑:“累了半日,有些渴了,想讨口茶喝。”
国师大人平素是八抬大轿都请不动的贵人,现在他自己开口说要喝茶,哪里容得人拒绝。
白溪桥愣了愣,不敢怠慢,便将宁晚萧请进了偏厅喝茶。
“之前听闻九殿下孝心可鉴,今日亲见不免唏嘘。
琳妃爱子之情深重,多年来常在临仙台为九殿下祈福,殿下离京多年方得归,却不想欢聚天伦时短。”
宁晚萧说着说着就叹气,仿佛是真心替祁霄感到悲伤。
白溪桥不明白宁晚萧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更不知要如何应答,便只能静静听着。
宁晚萧似乎总喜欢与他闲话几句,说一些似乎重要,又似乎不太重要的话。
白溪桥沏好一盏茶,端到宁晚萧面前,宁晚萧以白纱遮蔽双眼,总让白溪桥有一种他看不见的错觉,是以递茶时格外仔细,茶盏送到宁晚萧手中,他没立刻放,轻轻搭上宁晚萧的手确保他端稳了:“小心烫。”
宁晚萧忍不住轻声一笑,白溪桥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多此一举。
“我……冒犯国师了,望国师恕罪。”
“并没有冒犯,也无需请罪。”
宁晚萧笑着抿了口茶,确实有些烫,他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宁晚萧像是故意的,喝茶喝的慢条斯理,白溪桥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根本不会伺候人,跟在祁霄身边也没人敢让他伺候。
喝了半盏茶,宁晚萧才轻轻搁下茶盏,又开口说:“白溪桥你坐下吧,站了几个时辰了还站,不累吗?”
白溪桥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在了宁晚萧旁边:“多谢国师大人。”
宁晚萧一笑:“真是生分。”
白溪桥默默不说话,想着他们一共见面没几次,怎么都算不上熟悉吧。
“我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没告诉九殿下吗?”
宁晚萧问的是中秋那夜,他向白溪桥透露陛下命太常寺合唐绫和十五公主生辰贴的事。
“说了。
怎么了?”
“嗯……”宁晚萧偏头想了想,“没什么,说了就好。”
白溪桥不明所以,暗自想着,难道宁晚萧喜欢上了十五公主?所以才如此紧张这门婚事?还想借着祁霄的手阻止联姻?
宁晚萧转向白溪桥,笑起来:“无论你在想什么,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溪桥错愕不已,他不仅忘了宁晚萧看得见,还不知道宁晚萧的眼神好得很,还是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别紧张,我对九殿下决无恶意,只是好奇,想看看会如何发展罢了。”
宁晚萧又喝了口茶,“你劝一劝殿下打起精神来吧,即便再悲伤,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过几日时间,宫内和朝中都发生了不少事,他若消沉下去,会变得更麻烦的。”
“国师大人是好奇什么?什么意思叫做看看会如何发展?”
“告诉你也无妨,我师伯历劫之前卜的最后一卦,卦词是弧矢天狼现、萧鼓望燎原,我好奇的是,师伯的卦词会如何应验。
我想陛下也很好奇。”
白溪桥愣住了,他听到了不得了的大事,陛下对祁霄这样看重难道就是为了一句卦词?!
“你就这样告诉殿下吧。
顺便告诉他,陛下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元京城的。”
“国师大人……为何要将这些告知于我?让我传话?”方才宁晚萧明明有机会直接跟祁霄说的,中秋那夜也是。
“殿下此刻应该没什么心思揣度我的用意、再来应付我,听你说话比较容易些。
再者,这些话本就不该我说。
你听便听了,总不会告诉旁人的吧?”
白溪桥摇了摇头:“国师大人放心。”
宁晚萧喝完了一盏茶,笑起来:“不必客气了,也不必送,我自己出去就好。”
第107章
入夜后的长街空空荡荡,冷风伴着微雨透出一丝仲秋的凉。
马车不紧不慢地跑着,从夜幕中来又消失在夜幕中。
唐绫来接祁霄回同会馆。
马车内,祁霄倚在唐绫肩头,所有疲倦、哀伤都不加掩饰,他不想让唐绫看见这样的自己,但他暂时没有气力伪装。
唐绫这几日一直陪着祁霄,在西行宫和同会馆之间来来回回。
黄泽献已察觉了异状,几分追问之下,唐绫没有解释,只让黄泽献自己看着办。
他和祁霄的事情瞒不住了,亦是无法再瞒。
陛下想用十万玄铁矿作为十五公主的嫁妆逼大周、逼荀安侯、逼唐绫接受这门婚事。
唐绫虽然让黄泽献拖着礼部,但必须让荀安侯知道实情,包括他和祁霄的事。
他不可能娶任何人,更不可能娶十五公主。
“你有心事。”
祁霄靠在唐绫的肩头,轻轻抚过他的脸庞,“不能告诉我吗?”
唐绫握着祁霄的手,微微摇头:“没什么事比你更重要。”
祁霄叹了一声:“说谎。”
唐绫愣了愣才道:“我怎么说谎了?”祁霄是知道了什么?他这几日都在西行宫守灵,他在元京城内没有眼线耳目,裴浩、曹巍山、陆方尽也没来过,难道是池越说了什么吗?
祁霄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也有些苦,还有些愁,他搂过唐绫的腰,拉到身前轻轻吻了吻,说道:“不必事事都顾念着我,不要瞒着我……我害怕自己不够敏锐、不够聪明,我害怕自己再有疏漏、来不及、顾不得,又犯了错……唐绫,我需要你相信我,这样我才能相信自己,我才能守住你。”
唐绫看着祁霄心痛席卷而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为祁霄做什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他,任何言语似乎都词有所不达,甚至意都有所不及。
唐绫搂住祁霄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就在祁霄身边。
他没有说话,不知何时起,他以将祁霄放在心尖上,放在所有事、所有人之前,他就是独一无二、最重要的人。
二人痴缠了许久才分开,祁霄抬着唐绫的下巴,浅浅一笑,问道:“该不会是为了糊弄我,不让我追问,才用这种手段堵住我的嘴?”
祁霄突然逗弄起唐绫,令他一时怔愣,好像往日的祁霄回来了,一切如常了。
祁霄趁着唐绫发愣,又啄了他一口:“那回去再说。”
才几日未归,仰熙斋显得无比荒凉,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祁霄一回来整个院子立刻忙闹开了。
“厨房炖了人参鹿茸鸡汤,还备了你喜欢的小菜,是端进屋里,还是在偏厅用?”
祁霄没有胃口吃东西,摇了摇头,对白溪桥说:“多谢师兄,我没什么胃口,给我盛碗汤就行。”
白溪桥瞪了祁霄一眼:“你没胃口,你又不吃,让唐公子跟着你挨饿吗?”
连日来白溪桥为了逼祁霄吃东西,动不动就抬唐绫出来说事,屡试不爽。
祁霄悄悄瞥了唐绫一眼,被唐绫抓了个正着,莫名有些心虚了,来不及改口便听唐绫说:“劳烦白大哥端入房内吧。”
唐绫没比白溪桥小多少,他是大周荀安侯世子,白溪桥只是一介布衣、江湖客,原本怎么都受不起唐绫喊他一声白大哥,不过祁霄喊白溪桥师兄,这就说得过去了,唐绫自认是应该的。
白溪桥以前从没想过能跟唐绫有几分亲近,之前苦口婆心地劝诫祁霄,一提唐绫他都能蹦起一丈高,谁料短短几日,他竟然习惯得很快,真拿唐绫当自己人了。
“行。
洗漱的热水我已吩咐了先备上。”
“多谢白大哥。”
白溪桥叹了一声,把祁霄留给唐绫。
唐绫给祁霄倒了杯热茶,问道:“你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嗯?”
“看样子是没吃吧?”
“……没什么胃口。”
唐绫伸手摸了摸祁霄的脸颊:“你瘦了很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祁霄拉住唐绫,偎进他怀里,微微点头:“我知道。
今天是最后一天,我答应你,明天开始,我会收拾好,振作起来。”
唐绫轻抚着祁霄的肩背,抿了抿唇,其实他更希望祁霄可以不用这样懂事,可以闹、可以愁、可以哭、可以发疯、可以将心里的委屈和恨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着自己成熟。
一年多前,谷山陌出事的时候,祁霄还能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最痛最苦最煎熬。
祁霄合上眼沉下心绪,他很清楚他不会也不能离开元京,他不甘心也不甘愿容忍这一切,让母亲受尽了多年委屈之后,又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首先需要在元京城活下去,积蓄力量,才能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做得到,像他十岁刚到抚州时一样。
不同的是,十岁时他孤身一人,只有宗盛跟在身边,现在他有唐绫,还有白溪桥,他也不再是随意任人欺负的稚子。
祁霄抱了唐绫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手,微微将唐绫推开了一些。
“咚咚。”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唐绫回身看向门口,突然红了脸,抬手覆在脸侧。
祁霄被唐绫羞臊的模样逗笑了,起身去给白溪桥开门,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根本就没让白溪桥进来,转身就把人关在了外头。
白溪桥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全当这小子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祁霄顺手给唐绫布菜,一边问道:“马车上你没说的事情,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在为何事心烦?若是议和之事,不方便说的话,那就当我没问。”
现在这个时候能让唐绫心烦的除了议和,祁霄想不到其他的。
唐绫的事情,祁霄一贯是不问的,但今日白天宁晚萧跟白溪桥说的话又让他不由自主地介意。
宁晚萧为何要特意问白溪桥有没有将陛下让太常寺合八字的事告诉他?以唐家的地位和处境,这门亲是不可能的,但宁晚萧这么问,是否说明其中还有曲折?
唐绫接过祁霄递来的参汤,说道:“陛下要以十万玄铁矿给十五公主做嫁妆,促成我和十五公主的婚事。”
“十万玄铁矿?!”祁霄大惊,这是疯了吧!这哪里是嫁公主,恨不得是要分半座元京城给唐家吧!周国国主该不会是受不了诱惑答应了吧?!
唐绫喟叹一声:“这事暂时拖着,不知父亲和皇上会作何反应。”
“不能答应!大陈年产玄铁矿不过五万之数,哪里来十万能给?!分明是耍诈!唐绫,你是我的!”
祁霄说的直白,唐绫听的一愣,忽而捂嘴笑起来,哪有皇子敢说自己父皇“耍诈”的?
“这哪儿是好笑的事情!”祁霄急了,十万玄铁矿足见陛下心意,就算唐绫有说辞推脱,陛下也不会善罢甘休,十万玄铁矿不行,那就在加其他条件,总有周国拒绝不了的。
可唐绫是他的!他的!怎么娶十五公主?!
唐绫搁下汤碗,站起来抱住祁霄,抵在他肩头笑个不停:“见你紧张我,我就很高兴。”
“这不是开玩笑。”
“我知道。
我心烦了好几日了,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可方才与你一说,我好像就突然不烦了。”
“可是想到了什么?”
唐绫莞尔一笑:“算是灵光乍现吧。
不过暂时不能确定,我得先见过了陛下才行。”
祁霄不明所以:“嗯?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唐绫将筷子双手递到祁霄跟前:“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