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于琳妃娘娘的,你也不听吗?”
祁霄一怔,终于抬眼看向十二公主。
“我扶九哥起来。”
十二公主看着祁霄脸色苍白而双眼红肿,不仅担心起来,“九哥,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没事。
十二你说是关于母亲的,究竟是何事?”
“九哥,琳妃刚搬来西行宫那日,我也在,你还记得吗?”
“自然。”
“那日……有些奇怪,不过我也不能很确定,不过还是想告诉九哥,若是我多疑了,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不然……”
“十二你有话尽可放心告诉九哥。”
“那日刚搬来,大家都手忙脚乱的,琳贵人服了药要休息,贴身的侍女们都退了出来,我本也不想打扰,却听见屋内有人与琳妃说话,说九哥不该留在元京,若想九哥平安,就该速回抚州,而琳妃是有办法的。”
祁霄狠狠咬牙,心头恨怒愈加炽烈。
十二公主见祁霄脸色越来越差,十分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若不说,她何必一开始开这个口?琳妃是看着她长大的,是宫闱中难得真心爱护她的人,她自小没有母亲,私心里希望琳妃就是自己母亲,而祁霄就是她哥,她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九哥,那个声音我当时就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直到今早上昭妃来给太后请安,我才察觉,正是昭妃宫中的梨儿。”
祁霄惊诧地看着十二公主,是昭妃?他原以为是皇后所为。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那个梨儿,究竟说了什么?十二你可听清楚了?”
“她说的话我都告诉九哥了,最后那句阴阳怪气的,说,言尽于此,琳贵人请您自己拿个主意吧,不过还请贵人早做决断,免得,后悔莫及……”
后悔莫及……
祁霄愤然站起来,可他跪的太久,膝盖已伤,突然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站不稳,差点跌倒。
十二公主急忙将他扶住:“九哥当心!”
“十二……你可听真切了。”
“九哥,你看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嘛!”
第105章
“十二,多谢。”
祁霄推开窗,冷风夹杂着细雨刮进屋内,让他能清醒一些。
十二公主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忍着眼泪哽咽说道:“九哥你这么说,我心里更愧疚了。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若是我一早告知你,或许……或许会不一样……”
“不是你的错。
仅仅是一两句对话,你怎能晓得其中关联,便是你当即告诉我了,母亲也会含糊敷衍我的。”
祁霄心里最是清楚,琳妃虽是被逼无奈,却是自己服的毒,她但凡有一丝想与祁霄商量的心思,都不会是这样。
只是祁霄深深地自责愧疚,琳妃向唐绫说的那些话,他竟然一点没察觉出不妥来!他日日来给琳妃请安,却完全完全没能发现蛛丝马迹!他才是那个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他才是那个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十二公主最终还是没忍住,捂着脸呜呜低声哭起来。
祁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十二公主的头,柔声道:“十二你偷偷过来这一趟,九哥感念在心……”
“九哥!”十二公主抱住祁霄越哭越狠,“我知道九哥心里定是悲愤难抑,但九哥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琳妃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要你平安!”
十二公主忍不住要告诉祁霄她所知道的一切,因为琳妃死的蹊跷也冤枉,可她又害怕祁霄想要替母报仇,那毕竟是昭妃、是公孙氏,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就连皇后和秦氏都动不得的人,祁霄虽是皇子,却远远不比得六皇子和七皇子得宠。
昭妃那样的敌人太过强大了。
十二公主担心祁霄被仇恨冲昏了头,不管不顾就去以卵击石。
祁霄千般恨都咽在喉中,久久才道:“我知道,我不会的。
十二你自己在宫中也要照顾好自己,今日之事决不可对他人言说,再亲近、再信任的人都不可以。”
“我知道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早了,回去吧。
抱歉九哥不能送你。”
十二公主擦干净泪痕,稍微收拾了一番之后由白溪桥悄悄送了出去。
祁霄枯坐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回灵堂,白溪桥正巧回来,就知道能在灵堂找到祁霄,忙迎上去:“回去休息吧。
天色不早了,我已吩咐给你准备晚膳,你在偏厅等一会儿吧。”
“师兄我不饿,你不必管我。”
“你以为我想管你?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还是怎么?别人哄着你的时候,你就自觉一点,少惹人嫌。
走走,先吃饭。”
白溪桥拉了祁霄一把却拽不动,倔驴一般。
“你还记得我爹出事的时候,我是什么鬼样子吧?你现在比我那会儿还糟糕。”
白溪桥大叹一声,“你既然认为事有蹊跷就该更加保重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查明真相,才有机会……不是嘛?”
祁霄垂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恨怨、愤怒,还有沉沉压在他背脊上的无助和无措。
他自小就知道皇城高墙之内是如何鬼魅地狱,回来之后,也曾亲自见过皇后和昭妃,清楚她们对他的敌意,可他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心傲气盛,都是一脚踩进了朝廷的漩涡中。
祁霄被陛下看中,暗中有天策营护卫,自然百毒不侵。
柿子挑软的捏,琳妃自然而然地成为箭靶,成了祁霄的“替罪羊”。
祁霄回元京之前并没有想过要涉入朝局,而现在他已不可能避得开,更不愿意避开。
想要为琳妃报仇,祁霄面前只有一条路,一条不归路,也是一条死路,无论最终的结局是胜是负都不会是祁霄喜欢、想要的样子。
“你先别胡思乱想了。”
白溪桥抢拉着祁霄回厢房休息,祁霄此刻的样子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池越带着唐绫来时刚过了掌灯时分,晚膳刚刚准备好,送到祁霄面前正热乎着,可祁霄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愁的白溪桥正要发脾气。
“白溪桥。”
池越在门外唤了白溪桥一声,把人招出来。
白溪桥见池越回来就知道唐绫来了,点了点头就跟池越一起走了。
为琳妃丧仪之事内务府在西行宫忙了一整日,进进出出人多,也都是生面孔,又因下雨的缘故天色阴沉,西行宫的守卫松懈不少,池越的马车守卫根本没查就放行了,比昨日容易许多。
唐绫进到屋内轻轻关上房门,走到祁霄身边。
不过一日不见,祁霄已憔悴得快让唐绫都认不出来了,他从未见过祁霄如此颓废、阴郁、痛苦万分的模样,心里突如其来一阵刺痛,缓缓伸手触到祁霄的额头,轻轻抚摸:“祁霄。”
祁霄一把将唐绫抱住,紧紧地圈在怀中,此时此刻他已一无所有,只有唐绫了。
“我在,我在……”唐绫吻在祁霄额头,泪竟不知不觉地悄然落下。
他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祁霄少一些些疼?怎么做才能践行他自己的诺言,不离不弃?
“唐绫,我好痛……好痛……”清醒时痛、浑噩时痛、呼吸时痛、无时无刻都痛,无法忍受,也无法习惯。
“我知道,”唐绫吻在祁霄唇上,轻轻念着,“我知道。
青岚都告诉我了,不是你的错,祁霄,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回来,如果我能推拒陛下旨意,如果我只是糊弄着在大理寺游手好闲……母亲就不会出事!”
唐绫托起祁霄的脸,看进的眼眸里,替他擦去眼角的泪,郑重地重复说道:“祁霄不是你的错!就算你甘愿一生做个无用之人,就算你不涉党争、不涉朝局、不得陛下喜欢,琳妃在宫中的日子一样度日如年。
你心里都清楚,不该怨怪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唐绫你不明白。”
唐绫捏住祁霄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现在不是自责、不是沉溺痛苦的时候。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既然已经插手了户部的案子,既然已经陷入了朝局,既然已经没有了退路,你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是吗?”
“……是。”
祁霄清楚,可他现在却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得到了,仇恨会让他昏了头,他害怕自己或许会做错误的决定。
祁霄要回来查白柳之事,现在奉旨查罗瑜的案子、查户部的案子,是因心中有义愤、有不甘、有宏愿,但若因为跟昭妃有仇、与公孙氏有恨,才要搅弄朝局、要置昭妃于死地,他还能是祁霄吗?
“祁霄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在你身边的。”
“方才十二来过。”
祁霄将十二公主对他说的事情告诉唐绫,“唐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要替母亲报仇何其不易,但那却不是最难,你可知道,十二让我不要做傻事,我想到的不是绊倒昭妃有多难,而是若公孙氏失势、朝局大乱,大陈会面临何种境况。
唐绫,你会高兴嘛?”
唐绫叹了一声,指腹轻轻抚摸着祁霄的眉梢额角,他好心疼他,祁霄一直都活在拉扯之中,一面浑浑噩噩、一面清清楚楚,他不肯服输、无法妥协,像一只被铁丝缠绕周身的鸟,越挣扎越是承受更多的痛苦。
若不挣扎,则是死亡。
“做你认为对的事,我会在你身边的。”
唐绫合上眼,亲吻祁霄,他不在乎陈国会不会乱,他只希望祁霄能挣开枷锁,活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唐绫的吻本是轻缓温柔,祁霄却想要更多,贪婪而疯狂,像烈酒入喉,越是上头就越能镇痛。
祁霄不想清醒,害怕清醒,他想喝个烂醉,最好永远不省人事。
唐绫吻掉祁霄的泪:“祁霄,我在。”
“……嗯。”
第106章
琳妃以妃位仪制葬入皇陵,仿佛这便是尘埃落定。
祁霄并没能直接回到仰熙斋,琳妃出殡后隔日,还有一场法事,国师宁晚萧亲自主持度亡道场,陛下此番恩泽甚至比追封妃位更显对祁霄的看重,也更让旁人嫉妒。
祁霄在西行宫忙着琳妃的丧仪,朝中和后宫中都已开始讨论之后祁霄该去还是该留的问题了。
礼部的意思是让祁霄回抚州,毕竟他一开始回来元京城是为了给琳妃侍疾,如今琳妃已逝,祁霄数年前就已封爵,没有留在元京的道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贯在朝上沉默寡言的裴浩居然直接站出来驳了礼部尚书褚游:“楚王殿下正在帮大理寺查案,案子没查完,如何能就此一走了之?”
礼部尚书褚游呵呵一笑:“查案是大理寺的本分,难道没了楚王殿下的帮助,裴大人就不知道如何查案了?”
裴浩不甘示弱,直言道:“举朝皆知楚王殿下是奉了陛下口谕协助大理寺办案,莫非是褚大人贵人多忘事?还是有意抗旨不遵?”
“裴大人你这……”
“行了,”陛下出声打算,“楚王之事不着急,容后再议。
众卿可还有其他要事上奏?”
陛下将祁霄的事情压了下来,朝上便无人再敢言语,不过聪明人都已察觉,陛下是有意要留祁霄在元京城了,纷纷悄然看向秦国舅和中书令公孙炀。
这二人也是不着痕迹地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语不发,全当在朝上打了个瞌睡,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散朝后礼部尚书褚游和秦国舅凑在一起,慢吞吞往宫外走,一边说着话。
“方才陛下虽未明说,但听那意思是打算留下楚王,是否需要我再上道折子?”
秦国舅沉默了片刻才道:“先不着急。
陛下既然说了容后再议,那便稍缓几日吧。”
“国舅说的是,先缓几日,说不定皇后娘娘哪儿能得些风声。”
褚游困惑问道,“陛下要留下楚王是有何用意呢?当真是为了户部的案子?可户部的案子不是已经查完了?”
秦国舅瞥了褚游一眼:“查案是大理寺的事。
你忙好议和之事才是正经。”
“是是,我明白。”
议和之事正是拉扯不清,周国给的条件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折子递给了陛下,陛下看完居然还笑了,说与周国议和乃国之要事,必须谨慎,但也不能拖得太久,言下之意是褚游办事不力,褚游当即冒了一身冷汗,陛下搁下折子便发了明旨,令承平侯冯耀棠协理议和。
承平侯冯耀棠身有累累军功,因战而落下了腿上残疾,被封侯爵,冯耀棠虽已无法领兵,其长子也是战死,可谓满门忠烈,陛下心疼冯家便没再让冯耀棠的小儿子冯旭也从了军。
冯家军部背景深厚,与公孙氏世代交好,冯旭娶的也是公孙氏的女儿。
陛下把冯耀棠放进陈、周议和之事,明摆着是不信任褚游、顺便敲打秦氏。
可褚游心里纳闷,两国谈判本就不是易事,难免拉扯胶着之势,何况议和谈判才刚刚开始,陛下怎会如此不满他?而且立刻选定承平侯协理,连商议都免了,像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褚游想不明白,秦国舅却不是全无头绪,祁霄拉着裴浩和曹巍山在元京城犁地一般东翻西找,王堂一和钱冲被抓,虽然勉强保住了隆泰兴钱庄,但陛下对秦氏显然大为不满,可陛下没有当面责骂,就是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