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微弱,狐无茗不住嘴道:“这什么烂地方,看看桌子,看看椅子,哎呀我的天!还有老鼠!”
狐无茗几乎要呕气,黎戎谦坐在床沿边上静思很久,才瞄向可怜巴巴的狐狸,道:“这村子本就贫困,别看咱们歇息的地方破败不堪,已经是最好的一处了,想来是为走远路的人安排的。”
“是啊,走了大远路,好不容易看到一村子,以为晚上睡觉可以舒服,一进来,嘿,还不如睡外面呢。”
狐无茗纵身一跳落在地上,挪着小碎步走进黎戎谦,再一跃而起,四只脚踩在黎戎谦的腿上,随后趴下了。
“委屈你了,今夜不能睡太熟。”
黎戎谦一遍遍抚摸狐无茗的软毛,眼中波澜不惊。
“你看出什么了?或者说,棘手不棘手?”
黎戎谦道:“棘手也算不上,但此人怨气很深,与其说他嗜血杀人,倒不如说是...泄愤。”
狐无茗撅嘴道:“哼,这村中人看起来老实,背地里止不住多少坏水。”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死的人,面相可以说是和善,可难保有些骨子里带着阴狠,肚子里带着坏水。”
黎戎谦说完后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是淡淡的长吟:“我以前...大概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狐无茗甩了甩尾巴,道:“这有什么,我以前还杀人呢,现在照样很乖。”
黎戎谦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用手作梳,理着狐狸毛。
“哐...”
缺边少角的木门突然被一阵猛力撞开,随之跌在地上的,是一个白发杂乱,不断咯咯大笑,满身脏乱的老人。
“嘻嘻嘻...”
老婆婆从地上爬起来,往愣住的黎戎谦那边走来,一步一踉跄。
就在此时,严安从门外闯进来,嗖的抓住老人手腕,将她摁在地上,老婆婆还在笑,越笑越大声,毛骨悚然。
“严安,别伤了人。”
黎戎谦起身提醒,小心翼翼的来到老人身旁,慢慢蹲下来,尽量放缓语气:“老人家,你有什么事?”
老婆婆露出一口黄牙,脸上不知涂的什么,黑乎乎的,笑道:“呀呀呀!你也是被抓来的?”
“抓来?什么抓来?”黎戎谦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就是...就是...云娘呀...嘻嘻嘻...云娘呀,可好看了...嘻嘻嘻,但是你比她还好看...”
狐无茗歪头道:“娘的!竟然是个疯婆子!”
严安觉得这人虽疯,力气却大得惊人,连道:“公子,你离她远些,千万别伤了。”
疯婆婆砸吧嘴,垮了脸,咧嘴道:“我才不疯!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黎戎谦音量不自觉拔高,随即看了看半开半关的破门,又回过头给端坐的狐无茗使了个眼色。
狐无茗点点头,悄无声音的跳窗出去,替黎戎谦把风。
疯婆婆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旷,像是透过黎戎谦去看另一个人,等了几秒后,她的视线慢慢挪到黎戎谦身上,问道:“你...怀了吗?”
黎戎谦:“???”
“三个月了...那个孩子三个月...后来没了...”
疯婆婆不自觉落下眼泪,悲凉哀凄,黎戎谦从这些零碎话中得不到重要东西,真当此人疯言疯语不可信时,老婆婆咬牙切齿道:“他们该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窥忆之术
缺角缺边,甚至被老鼠啃过的门虚掩着,有意无意透出一丝丝凉风。
疯婆子坐在地上,小手指慢慢掏着耳朵,无神的双目此刻瞪得极大,嘴角也是咧开很大弧度,咕咯咕咯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严安站在黎戎谦身后,如同一块木头,冷冰冰的,唯有微弱的灯火晃在脸上,才显现出很浅的暖意。
“老人家,能告诉我云娘发生了什么吗?”
疯婆子陡然一惊,赶紧转过头去看门,再看窗,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他们都不知道的!嘻嘻嘻...死男人,死得好...嘻嘻嘻...是云娘来报仇的!活该!嘻嘻!活该!”
黎戎谦半蹲在地上,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位云娘,也许就是唯一的线索。
“婆婆,云娘她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黎戎谦这句话,疯婆子张大嘴巴,道:“好人...很好的人...很好的...你相信我...她很好的...呜呜...她好...”
疯婆婆拽住黎戎谦的衣袖,呜咽出声,云娘两个字,让她发自肺腑的一遍遍轻喊,黎戎谦抚上婆婆的手,缓声道:“我知道,我信你,她很好,一定很好...”
疯婆婆在黎戎谦温和的声音中安静下来,略略混浊的眼睛被几条红血丝覆盖,她指着自己的肚子,道:“云娘孩子...三个月了...没了...好多的血...”
黎戎谦皱眉道:“为什么会有血,孩子怎么会没有的?”
疯婆婆的眼神转而凌厉起来,一口黄牙紧咬,咔嚓咔嚓的,忽然她笑了,咯咯的笑了,眼角滑下几滴泪水。
黎戎谦对这位老婆婆一会笑一会哭很头疼,且她话断断续续,前后根本拼接不出来,令人头疼。
正在沉默之际,疯婆婆抬头对着空气,道:“那几个男人踹没的...”
“踹没的?”
黎戎谦回头看了一眼严安,严安看向黎戎谦,道:“公子,会不会云娘做了什么事惹到他们了?”
“放屁!”
疯婆婆突然吼了一声,胸口起伏不定,两手很掐在黎戎谦手腕处,道:“那几个混蛋!混蛋!该死!云娘是好人!好人!”
“老人家,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踹云娘吗?”
黎戎谦有些着急,可这婆子脸色一白,死命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说...”
“婆婆,你说了才能替云娘申冤呀!”
疯婆婆还是摇头,牙齿咬住下唇直往后挪,布料在地面上越拖越坏,任凭黎戎谦如何哄骗都不见她发话,且这婆子眼睛滴溜溜望着窗,似乎想逃走。
无计可施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户飞进来,狐无茗一爪子就拍晕了疯婆婆,立时化了人形,两手叉腰,气道:“亏得你好脾气,要是我,直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看她说不说!”
“无茗!”
黎戎谦带了些责备意味,狐无茗也不关心,只道:“我有办法,你让严安去外边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好。”
严安应了一个字,迅速从狐无茗身边擦过,轻轻关上了门。
司斐邪之所以让严安过来,一是严安知晓了狐无茗的身份,二是顺带给黎戎谦搭把手。
要知道太子听说黎戎谦就带了只狐狸跑到西浣时,气得差点跳起来,无奈他没有黎戎谦手中的令牌,无法随意出宫,只能恨恨咬牙,让严安带上一句话:黎戎谦,你给我等着!
想到此处,黎戎谦笑出声,可一瞥见晕倒在地的疯婆婆,心中又升了无奈。
“黎儿,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以最坏的想法,去想这个村子的人,不然...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受不了。”
狐无茗极少认真,这一番话竟然被黎戎谦摸咂出别样的感觉,于是他问道:“你...方才听到了?”
“对。”
“那你的办法是...”
“用你的三弦筝弹奏,我从旁指引你,窥探她的记忆。”
黎戎谦抿唇沉默了半晌,烛火摇晃得厉害,终于,在一片寂静中,狐无茗听到了黎戎谦的声音:“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云娘
简单的画了一个圈,狐无茗示意抱着三弦筝的黎戎谦进到圈中,那疯婆婆身子平躺于正前方,两手都握成拳状。
“准备好了吗?”
狐无茗的眉头拧了拧,声音带了点疲惫。
“嗯。”
一字落下,忽然的晕眩袭来,黎戎谦感受到身子往下落,一直落,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去挥,周围空空的,只有黑暗。
终于,一束很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黎戎谦缓缓睁眼,他侧过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右手边是一个小草屋,围了篱笆。
“黎儿?”
“嗯?”
黎戎谦再一转头,一张狐狸脸凑得极近。
“我们是在哪?”
“那疯婆子记忆中,别担心,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就算有人,也看不到我们。”
狐无茗伸出舌头想舔一舔爪子,却在微微抬眼的那一刻愣了一会,随后道:“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方才的疯婆子?”
黎戎谦闻声去看,果见一老人倒在草屋篱笆旁边,确实是疯婆婆,只是脸更黑一些,微微喘气,沙哑的咳嗽声渐渐变大。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位妇人,她短眉圆眼,长得还算可以,穿了很普通的布衣裳,在看到疯婆婆的那一刻,先“哎呀”一下,随后赶忙来到疯婆婆身边,将人架起来,吃力的挪进屋。
黎戎谦和狐无茗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水...”
疯婆婆一遍一遍喊着,妇人有点手忙脚乱,叮叮当当摸着茶壶,顺来缺口的碗,匆忙倒了水,连赶着去喂老人。
“好些没?”
女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叹一声,疯婆婆终于醒了神,伸出手缓缓抓住云娘的手腕。
“多谢云娘了...”
“客气什么,但你真把我吓坏了,到底怎么了?”
疯婆婆笑了笑,眼角皱纹更深了几分。
黎戎谦的目光落在云娘的腹部,他依稀记得,疯婆婆提到了孩子,果然,云娘的腹部有些隆起。
“哎,你也知道我这情况,除了要点饭吃,还能干什么。我...今儿去鱼老二那讨饭,他婆娘凶得狠,拿着扫帚把我扫了出来,嚷嚷着我弄脏了她屋子。”
疯婆婆鼻头哼出响声,小小翻了个白眼。
云娘面色微愠,道:“不说菜,只给你点白饭也好啊!阿婆,你以后来我这儿吃吧,哎呀!你可以住这儿!我相公...你也知道,死了没多久,我呢,一个人怀着孩子也不方便,就缺人照顾,你说好不好?”
云娘这话,说得巧妙。明明是她帮了疯婆婆,偏偏转了一面,说自己需要疯婆婆照顾,黎戎谦轻叹道:“这云娘定是一位聪慧善良的女子。”
“可惜啊,这般良善之人,估计死得挺惨!”
狐无茗不知何时又化了人身,眼底带着说不清的寒意,静静看着疯婆婆与云娘。
这时辰一晃就到了晚上,两人有说有笑,虽是粗茶淡饭,但温馨十足。
“阿婆,你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冷地,睡床吧!”
“哎呦姑奶奶,我什么地方没睡过,臭水沟旁还吃过饭呢,你让我睡床?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疯婆婆止住云娘铺地铺的手,连拖带拽的让云娘坐在床沿边。
“瞧这薄得,你的小身板受得了?”
疯婆婆每次一笑都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黄牙,“你听我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准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云娘轻轻抚摸着,掩盖住哀伤,应了一句:“我会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云娘啊!云娘!
黎戎谦与狐无茗坐在草屋外仰头去看挂了一轮残月的夜空,零碎下还有几点星光,不亮不暗,连夜间的风都是恰到好处的凉爽。
但黎戎谦没有被所谓的舒适迷惑,他有种预感,接下来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因为隐隐约约的,疯婆婆的记忆深处似乎在害怕什么。
“嘿嘿...”
“鱼老二...今儿喝得...喝...喝得高...高兴吗?”
不远处几个身影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飘过来,这几个黎戎谦都有点印象,去看尸体的时候,虽然他们面上全是划痕,血肉外翻,但模模糊糊的,还是能够辩得清五官。
“高...高兴...我家死婆娘...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好意思...嗝...不让...不让...老子喝酒...”
鱼老二舌头打结一般,脸红脖子红,身边一位尖嘴猴腮,鼻头肥大的男子摆摆手,浑身也是酒气熏天:“娘...娘的...我家那个...屁...屁都不敢放...敢说老子一句...看...看我...嗝...不打死她!”
鱼老二重重叹气:“你...小子管的住...老子他娘...管不了!”
几个人互相推挤,一个跌了另一个扶起来,黎戎谦静静盯着他们,随后看向狐无茗。
“哎!这不是...云娘...地方吗?”
“她男人出海死了...就...一个...一个...人...怀着...孩子住着...”
“嘿嘿,比起...我家...死婆娘...云娘不知道...多...多温柔体贴...嗝...长得也不错...”
几个人吹口哨开玩腔,忽然,也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要不...玩玩?”
黎戎谦紧紧拧眉,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狐无茗突然一跺脚,骂了一句:“活该死得那么惨!”
云娘和疯婆婆都已经睡着了,但是鱼老二踹门声音太大,再加上这门又不牢固,只一脚便倒了。
云娘和疯婆婆立马惊醒,几缕月光从门那边挤进来,带着几个臭气熏天的酒鬼。
“你们...”
鱼老二贱兮兮的笑着,站都站不好,手一指,道:“给老子...按住...她...”
吓坏的云娘直往里缩,腹中还有孩子,更是行动不方面,疯婆婆很快就弄清楚了情况,顺手抄起破凳子,大喊着往鱼老二那边冲:“几个狗东西敢到这里撒野!在家屁都不敢放,还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