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地底破空弹出无数白骨人,张张合合着没有牙床的牙齿,发出奇异的怪笑声。
用那纤细的手骨勾住他的衣物,拽住他的脚踝,直往下拖。
那狞笑声和塌陷声,任谁看到不浑身发寒冷,直带着活生生的人堕入无间地狱去。
☆、寻找出口
“天啊!它们全都爬出来了!”
白乐童本来只是想喊郁青出来看一看那些瓜田,结果两人却忽然被全镇子‘人’围攻。不仅如此,连同那一大片的瓜田里,无数瓜藤自己从田垄里跳出来,张开的黄花露出牵着汁液的利齿。
光凭数量,就能把他们活活耗死。就连抵挡住攻击,都已经耗费了两人大部分气力。
两人且战且退,当退回到客栈前面。郁青吼道,“不能再退了。”
陈云景还在里面。
他从怀中拿出那‘借’来的东西,催动符印,低声飞快念了几句咒,“……鬼令在此,诸兵听令!”那声音极快,白乐童还没听清到底是哪家的法术,就见有个东西飞上了天。
漆黑的鬼玺被抛上半空,越来越大,在某一个瞬间定在了空中,印面朝下,照出一大片冷冷的光。光幕笼罩下,竟然凭空出现了整整齐齐的鬼兵,身着铁甲,手握长戟,面无表情,悄无声息,离远了都能感觉一阵又一阵的阴气四溢。
“这是?”白乐童还没来得及震惊。
又见郁青一手接住那落下的方块,一手掐诀面对阴兵发号施令:“动!把所有瓜藤和怪藤人都砍了!”
……
鬼兵行动惊人,行动干脆利落却绝不多言。抬起长戟一砍,怪藤被削去了黄花,那些‘镇民’被懒腰砍断,人皮里蠕动出一根一根的藤蔓……
完事后很快就列队被鬼玺收回。
然而事情解决后,又开始犯了难:这些怪藤光砍掉只能在那时抑制它们的动作,等它们长好了,还会恢复行动力。
郁青提溜着白乐童扔下去,“用你上次的火,画个圈,把它们堆起来烧光。”
于是熊熊的烈火在客栈前面燃起,红光几乎要灼烧半边天空。
“烦死了,这些怪藤怎么烧都烧不完。”
郁青拽着两根藤,踩着黑瓦片飞快跑动,踏过黄泥墙,绕着目标跑了一周,左右手交叉使劲一抽,把一大圈怪藤都捆的严严实实,再往边上火圈一甩,以惊人的气力把这些怪物全扔进了火圈内。
火势暴涨,火圈内顿时响起一片尖利的哭嚎声。白乐童连忙捂住脆弱的耳朵,一股灼热的气浪带着声音刮过脸颊。
而每当那些剩下的怪藤被从田里拽出来,就会连根扯出许多泥土下藏的严严实实的‘果实’。那些‘果实’是一个又一个活蹦乱跳的白骨人,一被扯出来碰到空气就会挥舞着手脚欢快地跑,踏着满地被郁青处理后留下的人皮,发出喜悦的声音。
——回家咯!回家咯!终于可以回家咯!
——娘!娘你在哪?我找不到你,找不到爹,这里好黑啊,那些黄花咬人好疼,我被咬碎了,出了好多血呜呜……
——夫君,夫君,我又见到你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老头子,天黑眼瞎,别迷了路,记得回家吃饭啊。
……
嘈杂拥挤只是短短片刻,郁青刚找到把柴刀想把他们解决掉免得跑出去祸害人世,结果扭头就看到这些白骨人身形在空气中消散了大半。
再一眨眼,它们身形几近透明,居然就这样自己消逝了。
留在空旷的地方的,只有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重现了几秒这个青玉乡曾经的热闹。
身旁传来阵阵哭声。
郁青拎着柴刀歪头看去,却看到白乐童一个大男人,居然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花了脸,“呜呜呜,他们都死了……呜呜呜,谁干的,太不是人了,居然杀了那么多人,还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披在身上,又去骗杀了路人,呜呜呜好可怜!”
“那你难道不觉得,大半夜对着这一镇子的怪物却只有四个人的我们,更可怜吗?”
白乐童带着两抹泪痕,愣住了,还打了个哭嗝。
“快点干活!”郁青把手里的柴刀扔下,冷酷无情,“你解决这里,我要回去睡觉了。”
“啊?啊!”白乐童刷的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
半白的天边迎来一丝曙光,花千锦就这那丝晨光赶回来,从瓦片上一跃而过,步伐轻盈,面上却是一派沉重,尚未从屋檐上下来,声音却已经落入两人耳中。
“郁青!”
花千锦喊道,“你看到主子了吗?”
郁青抬脸看她,歪了下头,刚要说话。
花千锦着急道,“客栈里已经没人了!”
郁青脸色一变,急忙钻进客栈找人去。
却说陈云景这边,他从黑暗里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那么一下摔得不轻,浑身酸痛。他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空洞又惨白的眼眶。
顿时什么睡意都没了,吓得弹跳起身。
又没想到自己此刻身姿竟然这么轻盈,一下子跳的老高,撞到了洞顶,啪的一下掉回地上。
不偏不倚,就摔进了惨白的骨头眼眶里。
作为一个自我感觉还是很正常的人类,陈云景已经被恶心到魂都没了,刷的一下子从那具白骨头里飞出来。等他飞出来后,才后知后觉……
嗯?我为什么会飞?
我的身体……?!
他震惊地左看看右看看。
若从外人的眼里看去,那约莫就是一颗青色的小光团在半空中左转右转,把自己翻了三百六十度,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就是颗光团的惨事。
陈云景震惊了,在半空中上蹿下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等他扭头看刚刚自己爬出来的地方,刚刚平复没几秒的心情顿时演奏出一首惊魂曲。
若他还是个人,怕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无它,只是他现在才发现,方才自己爬出来的地方,那具被他嫌弃的骨头架子身上,居然穿着他熟悉的衣物!
那病秧子王爷的尊贵肉身最终还是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落入了白骨精手里,竟连一点肉屑都保不下来。而在那尸首下面,还垫着诸多把他拽下来的白骨架子,说不得还是吃了尸体肉的罪魁祸首。
罪过,罪过。
小青团子在半空中上下小幅度地飘了飘,像是在弯腰表达歉意。
昨夜他逃跑的时候就感觉身体四肢百骸地痛,呼吸也困难,还以为是病发缘故。现在一看,当时多半是强弩之末了。说不得还得多亏他那高强度的运动,才让自己无意识间脱离了这病秧子肉身,少吃了点被活吞肉的痛苦。
小光团到处看了看,只发觉自己似乎掉在了地下洞穴里。他谨慎而又小心地贴着墙角移动往前飘去,顺着结实的泥土墙一直走,到拐弯的地方,听到些微声响,立马飘到高处。
好在他现在小的和蒲公英一般,藏好了,倒也没那么显眼。
三两只白骨架子嘎吱嘎吱地走过,步履蹒跚,摇摇摆摆。
陈云景等它们走后,松了口气,自己往相反方向慢吞吞飘去,试图寻找出口回到地面。
飞了没两步,安静的黑暗里陡然传来一声什么掉落的声音,把心虚的小光团吓得一跳。
陈云景扭头一看,却是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个白骨架子,它身上掉了一根骨头!
那家伙正回头弯腰捡起那骨头往自己身上怼,空空如也的眼眶恰好对着浮在半空的小光团,似乎有着大大的问号。
“看什么看!”陈云景和它僵持了一会儿,不耐烦了,白骨架可以像雕塑一样僵一天,他可不能这样干巴巴站一天和它对峙,于是小声凶道,“没见过我这么小的虫子吗?滚!”
白骨架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就在陈云景以为这家伙识时务要离开时,熟料那白骨架子从自己身上掏下两块白骨棒,左右手开弓,啪的一下追着陈云景打!
你还敢打我?!
小光团灵活地在挥舞的白骨棒子里跳上跳下,气的冲过去踹了白骨架的头一脚。
但是他忘了自己不是人了,踹对于对方来说就是挠痒痒。那白骨架拿起白骨棒利索地对自己自己脑袋狠狠一敲,发出沉闷的一声,在安静的山洞里十分明显。
陈云景顿时也不和它闹了,吓得慌不择路地跑。
果不其然,那一声吸引来了其他白骨架子,浩浩荡荡的一大群,追在他身后疯狂摇着手上的骨棒,显然也是把他当虫子打了。
陈云景压根不知道哪条路是哪条路,这里错综复杂到和个蜘蛛地盘一般,他闭着眼睛瞎跑,只求跑得快不求跑的对,在空气中拖出残影来。
他夺命狂奔了半天,才终于甩掉了这群家伙。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是感觉比刚刚自己出来的那个洞更为宽阔开朗一些,山壁上的白骨挂饰更多了,盈盈跳动着绿色的火焰。他小心翼翼贴着灯盏背后一路往前,看到两个守在那里的白骨士兵,手上罕见地拿着长戟。
说不定这里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陈云景默不吭声贴着天花板从士兵头上飞过去,在门缝里挤了挤,一小团光团压扁了才从缝里挤过去,砰的一下又恢复了圆润,上下抖了抖。
里面是个大厅,正对着咕噜噜冒泡的血池,再往前走,便是一具白骨美人榻了。榻上侧躺着一位姑娘,披散着漆黑的发,衣着暴露,好整以暇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尖。
陈云景立刻回想起了那晚上听见的女声,警惕地藏了起来。
那姑娘起身端坐,抬起膝盖压在另一条腿上,红唇裂开,笑道,“你来了?”
藏在角落里的陈云景心下一跳。
她发现我了?!
☆、谜点重重
“我来了。”有人这般回应道。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陈云景刚扭头,还没来得及寻找。只见那扇大门被刷的一下从外往里撞开,拍到两侧土墙上,继而哗啦啦碎裂成块落下。
两具白骨士兵被人粗暴地扔进来,擦着地面滑行到女子面前,终于散成一堆。
女子笑了一声,换了条腿翘起端坐。
一阵风掠过陈云景面颊,他一眨眼,眼前空地上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一身熟悉至极的张扬红裙利剑,赫然是花千锦,不知何时大摇大摆出现在大殿中央,曲着左手搭在剑鞘上。
她的美艳,半点不输贵妃榻上的女子,只是过于冷冽,犹如冰雪化成。
小光团跳了跳,第一反应却是往外张望,那空荡荡的门外什么都没有。他这才有些失落地发现真就只来了花千锦一个人。
奇怪了,花千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郁青呢?
在这个世界里,他最信任的人,除了郁青,别无他人。他也断没有那么信任来历成谜立场不明的花千锦,现在显然并非不是相认的时候,干脆先藏起来,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哈哈哈。”女子一抬手,那两具散成架的白骨士兵被她拼成一个椅子,飞到花千锦身后的空地,女子撑着脸颊,微微眯着眼,“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老样子。不坐下来,和我喝两杯吗?”
花千锦就站在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我来这里为了什么事,你很清楚。”青玉乡瓜田之下累累白骨,明显就是面前的女人得意之作。
她左手按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往外拉了一点,隐约露出一截兵刃寒光,出鞘声细而轻,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我只问你一句话,可看见主子了?”
“哦?你喊他什么?”女子显然无所谓地默认了花千锦的话,她见过。
女子扒拉着自己的衣上的流苏把玩,长长的流苏一下又一下地绕着葱白的手指,“主子?你喊那个没用的废物叫主子?”女子先是掩唇嘲笑,而后是压抑不住的疯狂大笑,笑的肆意又疯狂。
她站起身,摊开两手,“若你找的是那个病秧子,那么我和你说……”
她漆黑的瞳孔放大到常人不可及的地步,一时间远远看去仿若眼眶被黑色占满,她裂开红唇,一字一字得意道,“他、死、了!死的可惨了,半点血肉都不留下。连那可恶的洗铅灵瓶,它也跟着没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只因剑光在眼前一闪,杀意毕露,女子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往后九十度弯下腰,那锐剑便擦着她鼻尖过去,削掉了一层血肉,咣的一声入墙三分。
可是并没有血流下,削掉皮肉的部位露出了白骨。女子捂着鼻子起腰,愤怒的声音尖细若针刺,穿越耳道刺痛耳膜,“你敢伤我?!”
陈云景伸出两只手堵住耳朵——大约是耳朵的部位,如果他真的有耳朵的话——只觉得听了那一句声音,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地鸣。他连忙往角落又缩了点,最后干脆藏在灯盏后面,唯恐再被误伤。
花千锦驱使那利剑从墙中弹出,落回到她手中,轻轻松松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向女子。“为何不敢?主子不会死的,倒是你,以下犯上,罪无可赦。”
“别执迷不悟了,他死了!我们解脱了!”女子嚣张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每一丝肉每一滴血,都被我的好孩子们啃得一干二净,一干二净!那具白骨还在洞里呢!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花千锦道,“你也许不知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