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焰不受风的影响,在黑夜下越显冰冷,慢慢地却从蓝色化作明亮的火红,而堆积物也渐渐脱落表皮,往下掉渣。
“终于弄好了啊。”白乐童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让它烧吧,这火出不了圈,烧到明早就可以了。”
陈云景披着衣服,火光落在他面上,照的脸色也好了些许。‘噼啪’一声,惊醒了还在思绪中的人。陈云景左右看了看,“对了,花千鲤呢?我们不是回来找他的吗?”
花千锦表情略有变化,似乎是担忧,又不完全是担忧,只沉声道,“主子回客栈看看便知道了。”
说起那客栈,墙上穿了个大洞,瓦上也漏了个大洞,地上全是碎了一地的家具,和下了一晚的暴雨躺在一起。也就二楼的客房好些没有被波及到,勉强还能用做休息。
靠近门边的墙壁上,匆匆忙忙用黑炭划拉下一串龙飞凤舞的字:
有事离开,几日便回,你们先走。——花千鲤
自然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郁青捡起几盏烛台放在几处进出口,磨着打火石点燃。花千锦沉吟道,“千鲤性子沉稳,不必多虑,主子还是多休息,调养身体为主。”
陈云景见她面色比他好不了多少,正要说一句‘你也是’。一声腹鸣抢了他的话。
众人看去,白乐童抱着肚子,红着脸十分尴尬,“那个,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陈云景拿出干粮,“我这还有些,你要吗?”
“你自己留着,下一个镇子还不知道多远。”郁青按下他的手,“这客栈等我们走了怕是也废了,不吃白不吃,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
“除了蛋炒饭,你还会煮其他吗?”陈云景投去好奇的眼神。
“还需要会吗?全砸下去一锅炖,吃不死人完事。”郁青很无所谓,毕竟他又不需要吃饭。
这……陈云景想起那带着蛋壳的蛋炒饭,决定自食其力,“那要不,我去煮饭吧?”但他衣着整洁,看着便是娇生惯养的,说这话真没一点说服力。
花千锦不赞同,撸了两下袖子,干练道,“主子体虚,这种体力活还是我来干吧。”
“你会煮饭?”陈云景有些意外。
花千锦一脸疑惑,“不会啊,但是煮熟而已,其实生肉味道很不错,你们不试试吗?”
什么叫生肉味道不错?郁青黑着脸,“我不放心,还是我来吧。起码我会做炒饭。”
对两个家伙都完全没有信心,陈云景争取道,“其实我会一点,让我来。”
“不行。”
“那个……”旁边的白乐童小心翼翼插入话,“我会,要不我来?”
“行!你来!”众人立刻统一了口径。
等众人散去,陈云景却叫住了郁青,从怀里拿出一颗果实递过去。
小小的一颗橙色果子,还不及掌心肉大,外皮很漂亮,又薄又光亮,绿色小柄上缀着一片小叶子。郁青十分惊喜,拿在手里抛上抛下玩了一会儿,喜欢的很,“你哪来的?”
“下午随手摘的,一树就结两三颗,专门留了你一个。”陈云景见他一直在玩,不由提醒,“不试试吗?我尝过一个,味道很不错的。”
郁青本来没想过要吃,只觉得这么一颗小果子,它观赏性比实用性还大些,又是陈云景给他的,收着最好。
此时被催促,一下子犯了难。唔……礼物吃了就没了,不舍得。
“吃吧,很好吃的。”陈云景看穿他心思,怂恿道,“明天就没那么新鲜了。”
郁青被他说动了,捏着叶柄一口咬了大半,他表情显而易见傻了一下,等反射性一咀嚼,入口酸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酸?”陈云景见他扭头要吐,按着他肩背一转让人背对自己,伸手过去直接捂住他嘴巴,“别吐别吐,可好吃了!”
郁青拼命扒拉着他的手,一副要被酸吐的模样。
“这可是我给你的礼物。”陈云景就不放手,“我没骗你,真的好吃,它等会会回甘的。”
郁青忍了又忍,泄愤似的一口咬在他手上。
“嘶!”陈云景立马松了手,抬手定睛一看,不算深的印子,大概很快就能消。
再看郁青,他抹了一把嘴,直往外吐舌头,“这叫好吃?酸的我牙都要掉了!”
陈云景甩了甩手,见他呸呸呸的模样实在好笑,“我觉得它回甘的时候特别美味。”
“比不上它酸的时候让我印象深刻。我还以为你耍我玩呢。”郁青撇嘴,“算了,不吃了,我不爱吃酸,给你吃。”他直接把剩下半个果子塞过来。
陈云景冷不防被塞了满口,酸的牙都软了。尚且未反应过来,又被搂过身子,撞在郁青怀中。郁青踮起脚,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
湿湿软软,黏黏糊糊。
郁青咂咂嘴,笑了,才心满意足地松开陈云景,“现在回甘了。”
陈云景怔怔叼着半颗果子,还回不过神,看着郁青出去检查马车,拿下果子,咬下一口,强烈的酸后,慢慢地却渐渐生了少许甜味,从舌尖一直往喉咙蔓延。
他盯着果子上两个交杂的咬痕半晌,方才耳尖一热,摸了摸留有余温的下巴,若无其事地转身,叼着果子上楼去了。
☆、脐下三寸
他们在破破烂烂的客栈里休息了一天才离开,本以为要走很远才能遇到小镇,结果走了约莫半天就来到了小镇。
略显破败的牌匾上嵌着三个字:青玉乡。
傍晚时分,天边火烧云漫天。牌匾后的小镇倒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
白乐童蹲在一个木雕小摊边,左看右看,看准了一个女娃木雕,乐颠颠地举起来朝牵着两匹马的花千锦摇了摇。
摊主怂恿道,“买两个吧。这两个娃娃看起来多配呀!”
可不是,一个留着,一个送人,花姑娘肯定喜欢。白乐童心动了,拇指擦过漂亮的木雕娃娃面上,指腹却沾上了显眼的灰尘。他捏了捏手指,揩掉那层不薄的尘埃,翻转娃娃来回看,迷惑不解,“这都放了多久了啊?”
花千锦把马牵到镇中心最大的那家客栈门口,门口的打杂连忙过来引路去马厩。
郁青利落地跳下马车,拍了拍身上浮尘,回身掀开帘子。
帘子一晃,碎成几块的夕阳照进马车内,迷迷糊糊挨着木板睡过去的人被光闪了眼,条件反射往暗处里躲,微微睁开一双惺忪的眸子。
有人又跳了进来,带着车厢一阵轻微的晃。陈云景彻底醒了,昏暗的视野里正见郁青半蹲在他面前,手落在半空似乎要碰他的模样:“还不醒,等我抱你下去吗?”
嗯?
陈云景脑子迟钝地转了一下,迅速闭上眼,装睡。
“喂!我刚看到你睁眼了。”郁青拍了下他手臂,“起来,去到客栈继续睡。”
陈云景不动如山。
“再不起来,我可走了?”郁青说罢就转过身。
陈云景装不下去了,他睁开眼往前一扑,上半身端端趴在郁青背上,揪着人侧脸往外一扯,十分不满,“还真把我一个人扔下?”
“嘿,是哪个家伙装睡装的那么来劲?”郁青背着他乐不开支。
“那你就不能装不知道?”陈云景从鼻腔里哼出气,身子犹是懒洋洋的。他低头狠狠蹭了他肩背一下,“不管,要你背我下去。”
“不背。”郁青笑了一下,冷酷无情地把他两条手臂从肩上拿下来,自己泥鳅一样滑下马车去,给他掀开帘子,催促道,“快下来。”
还真不背啊?陈云景摇摇头,瞥见被掀开的门帘一角,想起刚刚郁青的利落身姿,一时心血来潮。他挪到门口,学着郁青刚刚的模样往下一跃。然而落地的时候眼前一花双脚一软,险些当街表演一个滑跪。
刚刚还说着要他一个人走的家伙扶住他。陈云景还没回过神,一阵腾空感后被人打横抱起。他挨着人,胸腔里却闷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喉头涌出一片厚重的血腥味。
“哎哟,这位公子没事吧?需要帮忙喊大夫吗?”小二热心地过来问。
陈云景把额头贴在郁青肩上,一个劲地咳。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额间新刻的封印阵阵发着光。
封印也快撑不住了,这具凡人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衰败。
郁青收回视线,稳稳抱住怀中的人,轻飘飘的触感似乎怀里的人只剩下骨头。他对小二道,“不必,先带我们去上房。”
陈云景脑子里混沌一片,他抬起眼,只能看到郁青光洁的下巴,唇瓣张张合合后,抱着他往前走去,步子稳健。
疲累,沉重,虚弱充斥着全身,他一阖眼,很快又身不由己地昏睡过去。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玩命的家伙。”
“天道现在可不管你有没有身体用,只恨不得你和他们两败俱伤。”
抱怨的声音把陈云景从混沌中弄醒,他睁眼,听见耳边一阵叹息。
“郁……青?”陈云景这时才发现自己横躺着飘在半空中,他试探着起身找人,所见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眼前尽是虚无的白,唯一的色彩是身体正下方碧如翡翠的湖泊,浓烈的绿近看却成了半透明的萤色,倒影出他原本的模样。
好久没这么清晰看到自己的样子,陈云景一时有些陌生,盯着那倒影看个不停,陷入迷惘。
“我在这。”一只手忽然搭在肩上,陈云景立马回了神。
声音从后面传上来,陈云景转身捉住放在肩上的那只手。那手却拉着他往下一扯。陈云景被拉得失去平衡,往下一堕,坠入一个满溢水汽的温凉怀抱中。
他抬起头,看到了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的面容。
两人此时竟稳稳站在了湖泊上方,脚下湖泊一派风平浪静。
可比这湖面更让陈云景震撼的,却是面前几近陌生的人。在他印象里,郁青顶多有点小傲娇,虽然有时口不对心还有点气人,但总还是贴心又可爱的。
而面前与他几乎同高的人,相貌虽俊美,盯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却透着一派自成的冷漠疏离。
“你是……郁青?”陈云景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困惑,“你怎么、忽然长大了?”
放大版的郁青抱臂站着,也不说话,就这么侧头看他。
虽不言不语,这么直勾勾的视线,着实给人造成不少的压力。
陈云景心慌的紧,不知说什么,只能沉默,低头瞥见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再想到郁青的反应。他皱了下眉,兀自思索,电光火石之间,把一切都串了起来,一股算账的冲动涌上脑门。只见他忽然笑了下,往前一步,语气危险,“郁青?”
郁青莫名其妙地看他,不明白这家伙的态度转变。
陈云景挑了下他的下巴,“你先前说,一开始遇到我你就有燕飞的记忆?你又是那花晚山的下属。那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真身非人?”
郁青尚未清楚对方想说什么,理直气壮,“是又如何?”
陈云景逼问,“所以,第一次把你带回王府时,你猜到那盆山茶花是我?那时亲我叶子,也是故意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这个。郁青心虚了,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悄悄往后退。
“你早见过我魂魄的这个模样,明明认得我,还装作不知花妖是我,任我一人纠结、任我一人误会,这样很好玩?”陈云景步步逼近,微眯起眼。
郁青不敢说话。
正当陈云景以为他怂了的时候,这家伙却一把揪住陈云景领口往前一拽,正在盘问的人猝不及防间被带入对方怀中亲了个正着。
“你……郁……唔!”未尽的话语没在了唇齿间。陈云景睁着眼,几次推拒不开,最后干脆抬手扣住对方后脑壳,发了狠似的反吻进攻。
薄凉的唇瓣被磨到通红,发热发红。
这火从此处起,却烧遍了全身,点燃了相拥的两人。
灵活的舌尖探进另一人的地盘四处探索,忽上忽下,一时撩过水红色的口腔薄膜,一时又滑过敏感脆弱的喉头,滑过排列整齐的下齿。才依依不舍地在两人不平的呼吸间离开。
郁青最后啄了一下眼前人的唇角,“好吧,我错了。给你亲一下赔罪。”
陈云景狠狠抹了把滚烫的唇,被他的话气笑了,“你这是赔罪的态度吗?而且,到底是谁亲的谁?”
“那你要怎样?”
“哼。”陈云景不想怎样,他顶多……咬了郁青喉结一口,还泄愤似地磨了磨,留下一个牙印。
“嘶~”被咬在要命处时一股刺激从脚往头密密麻麻爬上去。
这股危险感一瞬间真让郁青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陈云景活活咬死。他摸了摸自己脖子,看向面前打量着四周的陈云景,竟有种死里逃生的诡异之感。
“这是瓶子内部,我把你元神暂且带进来了。”郁青正襟危坐,却像凭空漂在湖面上。他朝他招手,“你且过来,与我面对面坐着。”
平日里胡闹惯了,陈云景难得见他这么正经,还有点不太习惯,带着些许好奇走过去,当真学着他动作盘腿而坐,“这有什么用?”
“救你的命。”郁青肃起脸,冷声道,“你可知你如今的元神,不再是凡人躯壳所能承受?”
“是,你说过。”陈云景摆出好学生的模样,洗耳恭听。
“可你现在身上那一星半点的法力,又没办法支撑你元神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