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郎这才想起还有个随时会欺压上来的大汉,受惊小鹿般瞪着眼睛看向邪罗,继而又将怀中雪狼抱得更紧。
“小、小白,他是坏人。”
受伤的雪狼本是疲惫虚弱,听水灵郎如是说,却忽而面露狰狞,转头看向邪罗,呲着牙怒目而视。
邪罗何等枭雄,怎能忍被一只畜生怒视?
然再一瞥近旁的美人,眼中透着惶恐,却又逞着坚强,邪罗莫名觉得他倔得可爱,忍了几忍,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继而笑声越发的高亢豪放,直令那美人怔愣着惊奇不已,笑声渐收,邪罗王道:
“朕乃胡夏邪罗,称霸草原,雄威撼天,扬朕名威者极多,骂朕残暴的也多,功过当世难定,直待后人评说,朕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胆敢当面唤朕‘坏人’。”
美人闻言,困惑地蹙起了眉,撞着胆子回话:“你、你说的那些,小奴听不懂,小奴只知道,撕我衣服的,都、都是不怀好意,都是坏人!”
说着,似是忆起了何等不堪的往事,他吞下一声哽咽,眼里涌出泪花,将下巴抵在雪狼头顶,来回地摩挲。
邪罗心中顿生怜悯,脱口问道:“你可是受过他人欺辱?”
美人闻言,嘴唇一抿,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搂着雪狼脖颈,带着哭腔道:“小白,我知道你已受重伤,护不得我了,如若他敢上前,你将我咬死就是了!”
邪罗一惊,继而了然,这美人是万万强求不得的,遂长叹一声,软了声音劝道:
“今夜,你就陪着你的小白,在这里对付一宿,朕……不扰你便是了。”
转身看向左右,幸而进门前遣走了侍从,无人见这盖世枭雄在一个男奴面前温软。
水灵郎也不曾想这适才非礼相待的大汉此番竟肯放过,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却见邪罗王一个霸气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房。
***
夜深,邪罗裹着为良宵好事而置的锦被,辗转反侧,良久不得入眠,心里越想越觉憋屈。
堂堂西域霸王,威震一方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就睡不得一个痴傻美郎君?
若令朝臣侍从们得知他是夜孤枕难眠,岂不令天下取笑?
这样想来,邪罗心头火起,翻身下床,大步走出寝宫。
推开安置雪狼的帐房,邪罗王扑天压地的气场霎时惊醒了警觉的雪狼,它强忍伤痛逞着凶猛,呲牙咧嘴地作势欲起,却见那来人冲它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邪罗王示意雪狼莫吵,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仍在酣睡的水灵郎,雪狼颇有灵性,见来人眉眼间竟是宠溺的笑意,便感到他并无恶意,收起攻势,惊疑地盯着那人。
邪罗王嘴角挂着一抹笑,轻手轻脚踱步到美人跟前,俯身蹲下,静静地端详他的睡容。
月光自窗外泼洒进来,似轻纱般罩在美人身上,柔和的光芒晕染出一片如梦的朦胧,绝美的容颜在这片光晕中显得平静而安详。
邪罗王不禁看得痴了,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来,将美人的一缕垂在脸上的青丝挽到耳后,美人受此轻扰,睡梦中吧唧了几下嘴唇,邪罗王失声轻笑,又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美人柔美的脸颊。
却听美人咯咯地笑出了声,伸出手来轻扫邪罗手背,口中呢喃:“嗯……别闹……朗……我好困……”
邪罗王只觉得美人可爱至极,却未曾在意,他适才唤的是哪个字眼,只一厢情愿地以为美人知道他来访,俏皮地以“郎君”的“郎”称谓他,一时颇感受用,心情极好地脱.下身上大氅,盖在美人身上。
***
翌日,水灵郎醒来,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时,银灰色的大氅便自身上滑落,他诧异地眨眨眼睛,正自纳罕,雪狼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把,他便将诸事抛在脑后,抱着小白,好一阵亲昵。
却在这时,帐门大开,走进一个鹤发皱皮的老嬷嬷,扳着个脸,见他与雪狼玩闹,眉头便蹙成了一片丘陵,极重地咳了几声,他惊觉,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嬷嬷极不情愿地行了个礼,自报来意:“老身乃后宫司礼嬷嬷,听闻昨夜相公未曾侍寝,特来询问原委。”
自从进了皇宫,听到的大都是中原汉话,想必邪罗王见他眼睛生得柔媚,便度定他是中原人士。
他从这嬷嬷口中再次听到汉话里的“侍寝”二字,霎时又被牵动得心神不宁。
“侍……寝?”
嬷嬷见他懵懂模样便失了耐性,愠怒道:“就是问你为何昨夜没有陪王上睡觉?!”
“啊……”他骇得向后一仰,倒在雪狼柔美的毛发上,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妈妈、妈妈说了,小奴只卖艺,不卖.身,小奴、小奴的身子,要留给、留给尊贵之人。”
嬷嬷气得直咬牙,双手叉了会子腰,又烦躁地撂下,怒道:
“你是哪家子的奴儿?又是哪家子的妈妈教出来的?尊贵之人?世上还有比邪罗王上更尊贵之人么?”
不待他言语,嬷嬷一拍巴掌,一众大汉进门,分工协作,几个牵制住欲上前护主的雪狼,几个将美人绑了便往帐外提,他一路惊惶呼救,却被生生地与那雪狼分开,再度被押到胡夏深宫。
一天下来,几个嬷嬷太监轮番说教,劝他当知道深浅,失.身于邪罗王不仅是保命之策,更是天大的福分。
可是这美人一味地啜泣不从,众人见利诱无望,便改作威逼,什么将他押到军营里沦为军.妓,或是卖给商人充当性.奴,最惨便是贬到苦役之编,受奴隶支配,当个骡马般使用。
他越听越感绝望,哭得可怜却仍不肯松口,最终耗光了众人耐性,嬷嬷一甩袖,怒喝道:
“也罢,大不了咱们陪这不知好歹的货色一同死了,上路前,先把那头雪狼杀了煲锅烫,喝下好抵那黄泉路上的阴冷!”
☆、追忆
兀自啜泣的美人闻言便止了哭声,抬起垂着泪珠的脸,哀哀乞怜:“求你们,不要杀我的小白!”
嬷嬷不想千言万语竟抵不过适才那一句,不经意地就让这倔强的小奴说出了软语,心下得意间便借此大作文章,恐吓这奴儿,当晚便是最后的机会,如若不能令王上满意,那便保不住他的小白。
***
邪罗王整日都忙于政事,全然不知司礼监的嬷嬷将美人囚.禁了一天,然他心中难免挂念,得空便问近身侍从,美人是否安好,无奈司礼嬷嬷打点得妥当,于是无人敢将她威逼调.教美人之事告会王上。
是夜,嬷嬷特意取了封藏于地窖的天山之雪,化成水为美人沐浴,又点了雪莲香油进水中,氤氲出绝世香氛,滋润那绝世美人。
又亲自为他梳头点妆,一切打点妥当,又拉着他在灯下坐好,腆笑着将男宠交.媾之事一一道来,教他取悦的技法。
言语极其露骨直白,他沮丧的脸上频频晕出绯红,却不得已,只能附和听着。
待邪罗王批完奏折,便已是深夜,他虽已疲累,心中却是期待,直想着今夜能得见美人,绝不再霸王硬上弓,即使只是对坐闲聊,只要美人不再惧他千里,他便心满意足。
却不想推门而入,却见水灵郎端坐在帷幔堆叠的床上,依着胡夏后宫妃嫔侍寝的规矩,向邪罗王行了大礼,接着便自行宽衣解带。
“慢着!”邪罗王脱口阻止,倒令美人蹙眉怔住。
邪罗王见美人一身白衣已除去大半,只剩一件薄衫虚挂在肩头,惹得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里逡巡,回过神来又尴尬地移开视线,呐呐问道:“是谁、谁教你这些的?”
美人自嘲一笑,道:“小奴早该在昨夜便学会这套礼数的,今日补过,还望王上恕罪。”
邪罗听他此言透着无奈和绝望,便将事情猜得大半,一时怒起,几步走到床边,美人又感到泰山压顶般的窘迫,不禁失声惊叫,仰过身子,向床内爬去。
邪罗忙止了动作,在床沿处坐下,一只手伸向空中轻晃了几下,示意他莫怕,见他脸上惊惶渐散,便轻声道:“你大可放心,朕绝不逼你,你可否……可否和朕聊聊天?”
“聊天?”
“嗯,朕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又来自何处?”
水灵郎见邪罗一脸诚恳不似伪装,又想起昨夜他放过自己一马,便卸下防备,姑且信了。
提起过往,他便是深深的叹息:“我忆不起往事了。”
邪罗惊疑:“怎会忆不得?”
他向邪罗投去幽幽一瞥,目光空洞迷离,正如他的前尘过往般虚无缥缈。
***
我只记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良久到不得底,忽而头上一阵剧痛,意识就此散去。
待我醒来,已然躺在一间农舍里,由一对老迈夫妇照拂,他们让我将他二人唤作阿爹阿娘,说我是从他们村口的一条河上游漂流过来的。
阿爹请了村里的巫师为我疗伤,幸亏那巫师技法高超,换作旁人,是医不好我头上重创的,我大幸保住了一条命,却再也忆不起往事。
阿娘说,我昏迷的时候一直叨念着一个字,声音太小,他们听不真切,似是个“郎”字,再一想我是从河流里漂来的,便给我取名叫作“水灵郎”。
阿爹阿娘没有子嗣,便将我当儿子一般对待,那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月后,一伙山贼来了,在村子里肆意抢掳,交不出钱财的村民便都被他们杀了。阿爹阿娘也没有钱,山贼便要杀人。
阿娘把我藏在一堆草垛里面,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却透过草垛的缝隙看到山贼冲着我阿爹举起刀,我便冲了出去,跪下求他们不要杀我阿爹,他们、他们当中一个头目看上了我,说是只要将我当作财物给了他们,他们便可放人不杀。
阿爹阿娘频频向他们磕头求他们放过我,还叫我快跑,可是我怎能弃他们不顾?
我当时还不知道山贼要我作何用,甚至没有想过,自此一别便再也见不着阿爹阿娘,只想着快些救他们脱险,便任凭山贼将我绑了扔进了马车。
我在山贼的寨子里住了两天,便又被他们绑了,这次还蒙住眼,堵住嘴,塞进一个箱子里,一路好不颠簸,不知过了几天几夜,终于在一天夜里,马车停了,装着我的箱子被抬进了一处院落。
隔着箱子,我听到山贼的管家和一个女人似吵似闹地说了好久,什么货色好,价钱公道云云。
接着箱子大开,眼罩口嚼取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扳起我的下巴,撇着嘴看了我良久,最后终于笑着点了点头,我早已饿得失了魂儿,由着两个男人架着,给扔进了柴房。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叫仙乐坊,是方圆几里最大的烟花之地。
是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告诉我的,她大清早进了柴房,就亲热地将我唤作相公,随从端进了几碟饭菜,我早已饿得惨了,可还没人为我松绑,我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吃食。
那女人让我叫她妈妈,还说,如若想吃饭,那便得为她赚钱。
我问她如何赚钱,她便说,须得和她这园子里的姑娘及相公们学跳舞唱戏,我太饿了,只想吃东西,便连忙点头同意了。
谁知,妈妈让我学的那些,竟是那般的羞耻。
他们先要为我妆点上浓妆,又须穿上极轻薄的衣服,跳的舞姿又极尽妖媚低俗,就连脸上的一颦一笑都须得合他们的意。
最令我不堪的,是每次学舞,妈妈都让几个壮实的家丁在旁看着,说是我须得借着舞姿撩.拨得他们□□难耐,才算我过关。
我不肯再学,妈妈便着人把我关进柴房,让家丁打我,还不给我饭吃。
我经不住打,也扛不住饿,可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喊,就算被他们打死,就算饿死,也绝不能做那种下.流勾当。
我不知道就这样被关了多久,一天夜里,我正睡着,忽然就觉得一只手钻进了衣服。
***
邪罗听到此处不禁失声道:“是何人胆敢侵犯于你?!”
水灵郎被他一声怒吼骇得身子颤了颤,邪罗王忙又收回易怒本性,温言劝道:“莫怕莫怕,朕只是为你感到不平。”
水灵郎见邪罗当真为他心急,心中顿感一阵暖意,竟是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这一笑便似春光拂面,邪罗王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几声。
水灵郎已然对邪罗敞开心扉,继而续道:
“是一个家丁,他……他一边劝我从他,一边就扯我衣服,我怎能任他妄为?我便拼了命地护着身子,才欲喊人,他便将一堆干草塞进我嘴里,又解下衣带把我绑了起来,我还在挣动,他便出手打我,他……”
水灵郎说到此处便哽住了声,眼里涌出一汪泪来,邪罗向着他伸出双臂,不自觉地想要拥他入怀,却又怕再吓着他,双手在空中僵了片刻,便又生生放下。
抹了把眼泪,颤着声音续道:
“他打得好疼,我都没有力气再动,他却还不停手,我想是定会被他活活打死了,好在他终是打得乏了,便凑着我耳边淫.笑,说是该办正事了,说着便扯我的亵.裤,我除了闷声地哭,什么都做不了,心想为何不让我死了呢?”
“别、别这样想……”邪罗失声,似是随着少年的回忆身临其境,想要劝慰无助的少年。
少年也早已忍不住啜泣,长卷的睫毛上缀着泪珠,似是回到了彼时境遇般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