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执意不再去纠结此事,只想待百里斩打败金蟒后,他再向百里斩问个清楚。
☆、毒瘴
押解队伍不日便抵达巫斋山。
山上草木密布,道路崎岖,车马根本走不进去,王慎便令众人弃马步行,百里斩也被放出囚.车,由两人一左一右押着上山。
可越往山上去,瘴气雾霾就越浓重,一众人都不禁捂住口鼻,咳嗽干呕声不断。
再走上一段路,竟是迷雾重重,似浑浊的奶水般漂浮在空中,不只刺激口鼻,竟连眼睛都如针扎般疼痛。
谁都看得出这山间瘴气邪性,王慎忙下令众人撤离,慌乱间瞥见百里斩,却见那妖郎气定神闲嘴角含笑,看戏般巡视众人狼狈模样。
王慎心中怒起,随手捡了根树枝,支撑着身子向百里斩走去。
却在此时,浓浓雾霾中跑进一个人来。
王慎手下早已溃不成军,哭喊哀嚎着向山下跑,这人却逆人流而上,直奔百里斩而去。
定睛看去,不是蒙千寒是谁?
王慎惊奇地看着蒙千寒握住百里斩手臂关切询问,又见百里斩笑呵呵地与他回话,接着,他便见百里斩自发丝间抽出一根银针,三两下便将手上那副镣铐开了。
他勃.然大怒,用尽仅存的一点力气大吼了一声,那二人循声看来,蒙千寒忙过来帮扶,百里斩将双臂抱在胸前冷眼旁观。
王慎早已失力,由着蒙千寒搀扶他下山,一路上不屏气凝息,反而张口怒喝:
“好你个蒙千寒,好你个百里斩,我道那妖郎束手就擒,是为护白朗以便成全你这狗奴才,原来你二人合谋算计我!咳咳……”
蒙千寒并未动怒,见王慎适才说话吸入大量毒瘴,便扯下一角衣袂,利落地捂住王慎口鼻,布条在王慎头后打结系紧。
“王大人也太小看在下,更是看低了阿斩!王大人此行藏着算计,就以为别人也同你一般德性?说句难听的,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慎布条捂嘴有口难言,只得怒目瞪过来。
蒙千寒嗤笑一声道:
“阿斩他早年尝遍巫盅虫毒,以身试药的事没少干,这才有了一身百毒不侵的体格,而我身上中了一种毒,需要定期服药,以阿斩之血为药引,这便也沾了些光。”
王慎恍然,听蒙千寒续道:
“这巫斋山的毒瘴,我与阿斩都始料未及。不瞒你说,我确是在附近做了些布置,却只是防你暗下狠手。
“现下除了我与阿斩谁都上不了山,这么一来,我的那些弟兄也是白跑一趟了。”
说话间已将王慎送下了山,蒙千寒将他交与一名副将便转身欲走。
王慎不由惊呼,蒙千寒停步转身。
王慎将话在喉间梗了又梗,终是开口道:“你傻啊,你与百里斩大可趁人之危,将我与部众都杀了,自此逃走江湖。”
蒙千寒大笑几声:“倒是个好主意。”
见王慎面露惊恐,又凛然道:“只可惜我蒙千寒行不出这种事,我的阿斩更是懒得杀你。”
言罢,便头也不回冲进了毒瘴。
***
百里斩趁蒙千寒救王慎下山的工夫一路疾走,本以为已将蒙千寒甩了,才欲放缓些步子,却听身后远远传来唤他的声音。
百里斩烦躁地一跺脚,转身便朝声音方向跑去。
他没想到蒙千寒竟一路追了这么远,毒瘴越到山上便越浓重,如若放着不管,以蒙千寒身上的血脉,时候长了定是扛不住的。
百里斩走到蒙千寒身边,隔着厚重的毒瘴怒吼:“阿斩阿斩,叫魂儿啊你!”
“呸呸呸,竟说些不吉利的话!”蒙千寒照旧使出嬉皮笑脸大法,可言语间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明显是应付不来这周遭毒瘴了。
“我说,你还是快点滚吧,过会儿晕倒了,可别指望我渡气给你。”
“嘿嘿,那我现在便晕倒好了。“蒙千寒接着祭出嬉皮笑脸大法。
百里斩开始抓狂:“你以为你很厉害么?你这身子骨儿能扛多少毒?”
蒙千寒肃然道:“那你呢?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厉害?这始料未及的毒瘴,就是金坏坏使出的诡计,就是要众人再不能跟着你,令你只身前去见他,他还有多少阴损招数等着你?你一个人应付得来么?”
“应付得来!应付得来!”
百里斩发狂般怒吼,却被蒙千寒霸道地拽进怀里。
“阿斩,跟我走!”
本是在蒙千寒怀中挣扎的百里斩,闻言便静了下来。
“自打我入了朝廷军营,玩着命一路走来,几番死里逃生,便似中了邪般不知死活……”
蒙千寒抚摸着百里斩头发,温柔道,
“直到今日上了这巫斋山,见了这厉害的毒阵,我才知世上竟有人能轻易取他人性命,才知那人……极可能会夺走我的阿斩。
“我怕了,什么都不顾了!阿斩,跟我走!”
百里斩的眼睛有些犯潮,他叹息一声,低语似梦呓般:“晚了。”
“什么?”
此时,山上重雾瘴气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哈哈哈哈,晚了,确是晚了!进了巫斋山,还想再走出去么?”
蒙千寒心头一凛,百里斩朝声音方向狠戾瞪着,低吼一声便冲了过去。
“阿斩!”
蒙千寒赶忙追上,伸出手来眼看就要拽住百里斩手腕。
却见百里斩忽而转身,抽出盘在腰间的凛寒鞭,在二人咫尺之间甩了一记,浓雾里响起脆亮声响,蒙千寒被迫得停步,百里斩朝他怒喊:“别跟着我!”
蒙千寒怔愣片刻,百里斩已转身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欲上前去追,却陡然感到胸闷气短,眩晕头痛,继而手臂酸麻腿脚无力,他惊觉,周遭毒瘴更重,他已难招架。
***
百里斩狂奔上山,透过重重毒瘴追寻那抹金色身影,金坏坏一路疯癫狂笑,将生死攸关当作一场追逐游戏。
百里斩碍于迷雾辨不清方向时,他还会跑回去,贱兮兮地大喊:“金坏坏在这儿!哎呀呀,金坏坏被百里斩发现了!”
百里斩咬牙切齿,忍不了被这男巫戏弄,脚下步子越发矫捷,待金坏坏再回过头来,已是被百里斩欺身逼近。
金坏坏惊叫一声,抽出当年兴风作浪于江湖的金蟒鞭,银白冰凛鞭几乎同时自百里斩手中甩开。
电光石火间,一金一银两道鞭子在迷雾中缠.卷,执鞭的二人借以较量了番手力。
势均力敌之下,谁也缠不走对方的鞭子,不得已同时收势,金鞭银鞭各回主人手中。
“啊哈,百里斩,你长本事了,也比当年更迷人啦!”
百里斩拼力出击,对手却拿他戏谑玩笑,气得他如狮子般咆哮,冰凛鞭疾速狂甩,如腾空之蛇般紧咬金坏坏后背。
终是将金坏坏逼得顾不得贫嘴,边向山上跑边频频挥鞭接招。
百里斩如中了邪症般一路追击,全然未留意被金坏坏带到何处。
而金坏坏明显在诱敌深入,斜眼乜见已到地方,便大笑一声,不知用了什么障眼法,一闪身便没了踪迹。
百里斩向金坏坏当头甩出致命一鞭,却在浓重雾霾中眼见那抹金影倏尔消失,冰凛鞭甩了个空,百里斩无着力处,向前几个踉跄险些摔倒。
站在原地四下观望,才惊觉竟是到了金坏坏洞府前!
百里斩抬头远望,离他所站之处十丈开外,竖着一仞山峰,这道峰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掩着金坏坏洞府的入口。
那洞府里,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极乐十二宫!
百里斩如墨的黑瞳里似有弥散的星光闪烁,盯着那块岩石的眼神有些恍惚,喉结难以自控地滑动了几下,他忙移开视线,低头看向别处。
目光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山坳。
他记得这山坳上本横着一条吊桥,而今时,那吊桥却不见了。
也就是说,从他脚下通往极乐十二宫的路,断了。
这本该算是对他有利的局面,可百里斩不知为何,心中越发不安,不详的预感愈渐强烈,他屏气凝神,不由得将手中冰凛鞭攥得更紧,朝山坳处缓缓移开步子。
当他终于将身子挪到了山坳边,探头下望,低凹处毒瘴堆积,雾霾更显厚重浑浊,却在重重雾霾中,隐现一片鲜红。
百里斩大惊,那正是不省人事的小凡!
一代妖郎曾经因爱生恨,为练邪.功走火入魔,也曾嗜.虐成性嗜.血成狂,可他却从未失了善良本质,眼见小凡显是被毒瘴侵体命悬一线,他不假思索便纵身跳下山坳。
一落地便忍不住剧烈咳嗽,他虽有百毒不侵之体,却也受不住这低凹处堆聚的毒瘴,心中惊呼不妙,想这半点功力也无的小凡怕是不好了。
惶急间半跪于地,将小凡抱在臂间,将嘴唇贴在小凡嘴上,渡了口气给他。
却在此时,双目紧闭的小凡忽而睁开眼睛,百里斩惊骇之下欲将嘴唇与他分开,却是一条湿滑舌头探进口中,百里斩始料未及,怔愣片刻,那侵入的舌头便将一颗丸药渡进他口中。
若放在平时,别说是小凡,就连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高手也休想钳制住百里斩。
可此时他身陷毒瘴之中,不得不气沉丹田,调缓血脉流动以御毒瘴入体,是以无法快速使出功力。
况且又是这般出人意外,小凡的舌头向他深.喉一顶,那颗丸药便滑进了腹中。
百里斩已知大事不好,又被小凡用力一掷,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全身无力,似重物般颓然倒地,小凡显然并未受毒瘴侵体,原来这一切都是计。
“你……”百里斩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声音,嘶哑低微,像是将死之人。
小凡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有如地狱使节,他已知逃生无望。
小凡渡给他的丸药,药.理与这铺天盖地的毒瘴相得益彰,瞬间便毁了他百毒不侵之体。
可小凡却事先服了金坏坏的解药,这毒瘴奈何不了他分毫。
脏腑里涌出血来,喉间汩汩腥甜,百里斩只觉腹中翻云倒海,似有千人万马一齐朝他腹部踢踹。
他在地上打滚呻.吟,目光却一直盯着小凡,眼睛里流出血泪,却不是怜惜自己。
想到蒙千寒定还在山中寻他,他便连最后的尊严也不顾了,忍痛爬到小凡脚边,虽已说不出话,却用眼神苦苦哀求。
小凡面无表情,也无怜悯,也无得意,只一字一顿说道:“放心,我定会保他万全。”
那一刻,百里斩不知为何,便信了小凡的话。
他,再无牵挂,却奢望着能再见师哥一面。
***
蒙千寒一路蹒跚,伴着咳嗽粗.喘,四处寻找打斗痕迹,毒瘴越来越浓,他已是支撑不住,却还在山中苦苦找寻。
忽而听到一阵刺耳怪笑,蒙千寒忙循声跑去,只见前方一处山坳,那声音便从这低处传来。
奈何雾霭更重,蒙千寒撕了块衣料捂住口鼻,踉跄靠近山坳,低头看去,他骇然失色。
“阿斩——”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在山中远远荡去。
百里斩喑哑着嗓子抽泣,眼中不停地涌出血泪,他想不到竟真能再见他一面,可旋即又惊惶无措,看向小凡,无声地乞怜。
小凡将百里斩的无助和惊惶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在金坏坏耳畔低语片刻。
本已张开双臂欲将百里斩抱起的金坏坏忽而收起贪婪笑脸,抬头看向扒着山坳试图跳下的男子。
金坏坏一声咆哮,听从小凡的主意,将这为他出谋不少的红衣少年抛向空中,极有准头儿地令小凡扑到蒙千寒身上。
蒙千寒也早已被毒瘴侵体发不出功力,只仗着蛮力将小凡甩到一边,仍手脚并用向山坳底下趴去,右腿却被小凡用匕首狠狠刺入。
蒙千寒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凡,却见那美艳少年仍是面沉如水,冷眼旁观地凝视着他。
蒙千寒已无力爬行,又被小凡死死扼住肩膀按在地上,他只得盯着山坳下方流泪,绝望地嘶吼,声声唤着阿斩。
隔着乳白色的浓雾,蒙千寒却可清晰地看到百里斩的面容,那神情,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宁静安详。
那一对眼神,似世间最纯净的泉水,温柔的凝视,透着道不尽的爱意,和令人心碎的牵挂。
师哥,保重。
☆、解药
部众歪歪斜斜在山脚下躺倒一片,两个时辰都已过去,眼见日薄西山,仍是一片呻.吟起伏,咳声不止。
王慎靠着棵树干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向巫斋山。
只见乳白色的毒瘴如层层交叠的白绸,将整个山脉都包裹严实,毒瘴如此浓重,却在山脚下方明显稀薄,似是奶水泼进了河流般,被稀释成缱绻的白色游丝。
王慎心中惶惑渐剧,不知这山上毒瘴何时消散,更不知中了这毒瘴的身子有无大碍。
还有百里斩和蒙千寒,二人现在是死是活?还有那个大哥非要留下活口的小凡,到底下落如何?
正意乱心烦之际,却闻草木窸窣,山林里影影幢幢窜出几个人来。王慎攥紧腰间佩剑,却一动内力,胸口便阵阵闷痛。
眼见人影越聚越多,快速向他们这帮残兵移来,王慎强忍胸闷拔剑出鞘,大吼一声:“备战!”
一时冷铁铮铮,拔刀呛呛,可这些中毒的丘八们力不从心,勉强站起来的也是脚底虚浮,摇摇晃晃地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