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白朗的太子身份,护卫们尚不敢对白朗用强,混乱之中,白朗忽而跳起,大逆不道地直奔皇帝榻上而去,似是要将皇帝制伏。
众人皆惊叹,见白朗自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扇骨里刺出道道尖刃,直指皇帝脖颈。
“逆子!”皇帝大呼。
白朗颤声道:“父皇,儿子不肖。”
皇帝软了语气:“朗儿,你听朕的话,快些随朕的精锐部众出宫,往江南汴京逃,朕留下,给你争取足够的时间,你在汴京好生整顿,再杀回圣京,重震白家皇威!”
白朗却已平复了情绪,声音冷静而绝情:“父皇,儿子才不要龟缩于江南一隅,儿子恳请父皇,现在就写罪己诏,将皇位传给儿子。”
***
小顺子假扮成逃亡平民,一路跑到龙脉山上,惊动了百里师,小顺子忙大声喊叫:“我没有武器!我是太子白朗的下人,我有要事见蒙将军!”
小顺子颇费了些口舌,又将白朗亲笔署名的一块金牌递了过去,百里师的一名副将才信了他。
“快些让我见蒙将军吧!太子他现在抽身不得,才遣我来找蒙将军,现太子有一计谋,或可扭转乾坤!”
副将面露难色,小顺子不明所以,几经探问,副将才支吾道:“蒙将军……他现正……正忙……”
小顺子才走到茅屋檐下,便感到一股热潮自屋内扑来,蒙千寒低沉的声音吼道:“再将炕烧热些!阿斩很冷!”
小顺子立马明白了,可他一时情急,不顾副将阻拦,便大步推门而入。
温暖的热气与外面的寒冷相撞,升腾起一片氤氲,小顺子在雾气蒙蒙中,听到蒙千寒含情脉脉的声音:
“师弟,适才给你讲的,是我们在一起第三年的事,我们那时相互爱慕,却又都藏在心里,虽然有点苦涩,但能朝夕相处,也很开心。
“师弟,我再给你讲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真是……过去了那么久,可一旦像这样细细回忆,那时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
小顺子听了这些话,忽而悲从中来,冲进氤氲雾气中,看到蒙千寒坐在炕沿上,温柔抚.摸着躺在炕上毫无知觉的百里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蒙将军,您对百里大人的深情感天动地,相信您也最能体谅我家殿下,殿下他也有心爱之人,现下也是为情痴.缠,为爱两难,蒙将军,只有您才能助他啊!”
☆、亲征
“我已不再是什么将军,我答应过阿斩,再也不过问朝廷的事。”
蒙千寒沉稳着声音回应了小顺,可目光从未自百里斩身上移开,痴痴地看着那张苍白凄美的脸。
小顺子的心已凉了大截,蒙千寒已成情.痴,再无雄心毅志,可小顺仍不肯离开,好似大势已去,他也要将该说的话都交代清楚,才算对得起主子白朗。
“殿下他实在是被逼得紧了,于是就想出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邪罗王此番被王缜胁迫,无非是顾及坤华的性命,而坤华又是殿下心尖上的人,也就成了我大周的掣肘,
“殿下他便想,解开这层层牵绊的法子,唯有令坤华一死……可、可坤华他……殿下怎么舍得……”
小顺说到此处便哽咽起来,蒙千寒却被这番话牵动了些情绪,他终于自恍惚中回过了些神来,转过头看着掩袖拭泪的小顺,思量了片刻,试探道:“白朗他,当真有这个心思?”
小顺吃了一惊,见蒙千寒确是严肃追问,便忙不迭地点头:“是了!殿下他此番令奴才来找蒙将军,便是求蒙将军成全!唯有……”
说到此处刻意怔住,小顺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便向蒙千寒贴近了些,低声道:“唯有蒙将军,才能令坤华在众人面前‘死’掉。”
蒙千寒挑起眉毛,示意小顺继续说下去。
小顺喜出望外,蒙将军终于肯听白朗的计谋了,他忙上前,言不传六耳。
“将军,太子殿下的计谋是……”
可话还未说完,蒙千寒忽而惊怔,猛然回头,瞪着眼睛看向百里斩。
那一刻,小顺出于求生的本能,本是想立马逃出屋子的,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蒙千寒通身散发着一种野兽般的原始兴奋,小顺还分不清那股兴奋的起源,只是本能地感到,蒙千寒的情绪已濒临失控。
见蒙千寒瞬也不瞬地盯着百里斩,小顺便怯怯地唤了声:“将军……”
“他适才动了!”
蒙千寒忽而大吼起来,惊得小顺差点倒仰过去,蒙千寒一个虎扑抱住百里斩,捧着他的脸,细细地抚.摸,定定地看。
“你……你看到没有?他动了一下,我的阿斩……刚刚动了一下!阿斩,你醒了吗?你回来了吗?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师哥!阿斩……”
小顺却根本没见百里斩有什么动静,他此刻已确信,蒙千寒疯了,再也指望不上了。
恰在此时,圣京城楼上号角长鸣,小顺一个激灵,大呼不好!
太子殿下已然出兵了,可他这厢还未与蒙将军谈拢!
“殿下!”小顺情急,再顾不得仍在痴唤百里斩醒来的蒙千寒,推门跑了出去。
***
金坏坏本在城外一家破旧驿站里,躺在一口棺材板儿上小睡,打算待夜再深些,趁着那些丘八们熟睡,去偷云梯架上的美人儿。
却不曾想大半夜的听到出兵号角,金坏坏气炸,忙从棺材板儿上窜起,咬牙切齿地直奔圣京城门而去。
***
乾坤门外,城楼雉堞间瞬间亮起无数火把,将城下几丈开外都照得通透。
胡夏兵众旋即进入备战状态,云梯高台后面,王缜的神扈营也立时警觉。
千万双眼睛,都看向乾坤城门。
云梯之上,坤华饥寒交迫,伤痛难忍,神智迷离,此刻被台下一片惊叹之声唤醒,目光幽幽地看了过去。
那从城门中徒步走出的人,黄袍加身,姿态端正,步履矫健,荧荧火光之中,通身散发着王者之气。
坤华有些恍惚,那身影,该是怎么也忘不掉的人啊,可是,那人本该是风流潇洒玩世不恭,也不可能一身羁绊穿着皇袍。
“白……朗……”
这个名字,此刻竟全无意识地,就从干裂的嘴唇里滑出。
那黄袍加身之人确是白朗,他身后跟着林猛,还有两百名立下死愿跟随而来的禁军。
禁军统穿玄色战衣,左手铁锤,右手大刀,个个面目冷峻,视死如归。
白朗虽身穿龙袍,却将右臂袒露在外,右肩膀上绑着一晶莹之物,遇到火光便泛出幽蓝荧光,远远地反射回去,直晃到高台之上坤华的眼中。
“那、那是……”坤华的气息忽而急促,直令近旁看守着他的小卒们都惊诧不已,“那是……面具,阿妈亲手做的面具……”
白朗率死士大步走向胡夏军,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扫了一圈,未见蒙千寒的身影,他便知小顺子那边游说不成。
心中倒是安宁了不少,他释怀地笑笑,蒙千寒箭法再精准也有个万一,如今不答应相助,这倒也好了,至少用不着令坤华犯险。
邪罗见白朗带着一众人,仅凭血肉之躯挡在他胡夏铁军之前,一时也有些惊诧,表面上却仍气宁神闲,斜倚在象背绒毯上,声音浑厚地喊道:“太子小儿,你是来替你父亲请降的么?”
一句话令胡夏兵众都狂笑起来,有人挖苦道:“中原人请降,本该一身白衫,何时改穿黄袍了?”
白朗与身后众将在离胡夏军阵三丈开外站定,面对众人哄笑,他却泰然以对,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倨傲的冷笑。
这番阵仗,令龟缩于云梯后面的王缜也自车帐中探出头来,可他却不能如胡夏兵众那般没心没肺地嘲笑,白朗此举他心知肚明,中原黄袍,可不是说穿就穿的。
正自心中忐忑,白朗横扫千军万马的目光忽而射了过来,顷刻间似万箭齐发钉住了他,王缜禁不住一声轻呼。
白朗放声过来:“王缜逆臣听着,太上皇连夜将皇位传位给了朕,朕乃大周新皇,你这个逆臣,若还想篡位夺权,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自朕的手中夺走玉玺!”
小凡此时已被王缜五花大绑扔在帐中一隅,他清楚地看到王缜被白朗气得浑身发颤。他心中焦灼,担心白朗安危。
这皇位,定是白朗逼迫老皇帝传给他的,这样一来,他便可随意调遣兵将死战到底,就算亡国,也是亡在他白朗手中。
他这是要孤注一掷,冒天下人之大不韪!
想到此节,小凡心中又痛又恨,他深知,白朗这么做,都是为了救坤华的性命。
***
白朗又看向高台之上,狷狂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却仍是玩世不恭的语调喊道:
“坤华,都说你是祸国妖郎,走到哪儿,那里的百姓就不得安宁,那里的权政就风雨飘摇,今日朕就要与你身上那魔咒较量较量,看是你妖性厉害,还是朕的天命皇威更胜!”
坤华近身的小卒都万分戒备地攥紧了手中刀剑,明晃晃地架在坤华脖颈上,而坤华却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心中激荡,嘶哑喊道:“白朗……你混账……不要乱来!”
白朗被他骂了,反而笑得欣然,冲着坤华挤了挤眼睛,便收起笑容,面容肃杀地盯住象背上的邪罗,号令道:
“众将士忠肝义胆,朕得尔等良将,社稷之幸也,唯有今日御驾亲征,才不负众将追随!”
一句话气概云天,却招惹得胡夏众兵齐声大笑,八大将军中的虎贲将军站出来戏谑道:
“御驾亲征?你这中原皇帝当得也忒寒碜,就这两百来人肯跟随你拼命么?那么我胡夏根本就无须出兵,单就我营里的那几头大象,就能将你们通通踩成肉泥了。”
说完,胡夏军中又是一阵哄啸,白朗仍笑得霸气,可却不由自主地将左手铁锤攥得更紧,身后众将均本能地面露怯意,不安地面面相觑。
可即便如此,却无一人退缩,仍端站于白朗身后,等待白朗调遣。
虎贲将军为示军威,念出一串胡夏口令,营中站成一排的几头大象便齐生长鸣。
象群均已狂躁不安,再得一声口令便会向白朗他们冲过去,坤华将一切看在眼里,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喊叫:“不——”
这一声撕心裂肺,众人均抬头看了过去,坤华焦灼的眼神扫过千军,最终定在邪罗的脸上,苦苦哀求:“邪罗王,求你杀了我吧!不要再打仗了!快杀了我吧!”
见邪罗无动于衷,便冲着胡夏众兵求道:
“各位好汉,你们的王上雄才伟略,这一荒唐之战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使出狐媚招数,迷了王上心窍,他才会带你们远离家乡,来中原打仗,我害死了你们那么多百姓同僚,你们快些将我杀了,给我一箭,你们的王上就会清醒了!”
胡夏军中沸反盈天,其实无须坤华提醒,早已有人动了暗杀坤华之心,只是碍于王上尊威不敢冒犯,现下被坤华恿动,暗影之中接连响起提弓之声。
邪罗王听觉敏锐,闻声忙以胡夏语喝令,谁若敢暗杀坤华,事后便将他诛连九族!
而坤华仍未停了喊叫,一字一句都是教唆众人将他杀了。王缜在帐中早已愠怒,大喊一声:“让这头牲口住嘴!”
高台上的小卒得令,忙上前将马嚼子扣在坤华嘴上,还不忘施以调.教,在坤华身上拳脚相加。
白朗与邪罗两位王者,此时均已失去理智,竟都做出飞身过去的起势,却在此时,一群彩蝶不知从何处聚集,黑夜里成群而来,盘旋着转上高台。
这一群俏美生灵,似是闯入地狱的仙娥,追随着被恶鬼纠缠的仙子,围着坤华纷飞飘舞。
意外的温柔灵动,令众人皆惊叹,小卒们也骇得不敢再折磨坤华。
坤华口中塞着异物说不成句,却仍呜咽着喊叫。
白朗,快回去!不要和邪罗硬战!白朗,你要活下去啊!
而那些彩蝶似是真有了灵性,听懂了坤华含混的话,纷纷飞向几丈开外的白朗,就如同鹊桥架牵牛郎织女,彩蝶在坤华与白朗往复纷飞。
那一刻,坤华与白朗两两相望,竟似借着这纷飞的蝶带,互递了心声。
白朗,那面具上还有我留下的血字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忘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坤华,那些蝴蝶心悦于你,甘愿追随,死也无憾。我心悦你,为你而死,也是无憾!
白朗心语至此,便收回看向坤华的温柔目光,转而狂狞瞪住邪罗,将手中铁锤转了个圈,提起一边嘴角,笑得猖狂。
“众将士,随朕杀出去!”
一声召令,白朗带头飞奔出去,身后玄衣死士紧紧跟随,放眼看去,似是一片黑云掬捧着一抹鹅黄影子直飘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近旁的胡夏士兵早已哗然,忙蜂拥上前抵挡,却见白朗疾速奔来,遇人挡在前面,便挥刀狠砍过去,身后众将士分列左右,紧紧护着白朗直.捣.黄.龙。
胡夏众兵都已看得真切,白朗是直奔邪罗王而来,虎贲将军忙念口令,狼群冲出,象群紧跟其后。
白朗仍未减速,狼群迎面而来,他却不作闪躲,右手挥舞砍刀,左手抡起铁锤,狠狠地砸向疾速而来的头狼,身后众将纷纷效仿。
这样的战术,须得克服面对猛兽时的本能畏惧,白朗与众将此刻比狼还要凶猛,虽有大量折损,却无一人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