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百姓自发设置香案,向王宫方向跪行大礼。
入夜,胡夏王城更是能将繁华看尽。
戌时起,圣钟鸣,共四十响,寓邪罗王上不惑盛年;
继而五彩烟花冲飞天际,如繁花盛艳,又如碎星闪烁;
华灯宝烛,金碧相辉,王城上下,纸醉金迷。
王宫内,赫连邪罗宴百官邦友于蕴业湖畔,北岸高台之上,邪罗端身王座,贤臣亲信围坐左右,沿湖两岸皆设桌宴,胡夏百官并外邦使节依次就座。
伶人在湖中水榭上献艺,簇簇笙歌,伴着水汽氤氲,缥缈湖上,本国奇伎、异帮绝活,竞相登场,好不欢愉。
而奇伎绝活繁杂,堪负收尾压轴者,当属盛名在外的波斯圣舞。
舞曲响起,七名妖艳的波斯舞娘,似各自分得一色彩虹,身着颜色各异的舞衣,竟是自蕴业湖各个方向踏水而来。
原来水面以下三寸处铺就了踏板,舞女们走在上面,湖水只没过脚踝,远远看来便是飘逸灵动,好似仙女在水面上嬉戏。
只见翡翠明珠扶摇鸣叮,宝气琳光闪烁不定。她们舞姿奔放,身形妖冶,似七彩霞光映于灵河水上。
然舞曲渐缓,舞步渐收,舞娘们弯腰折转,向四面八方碎步却行,停步之时,在水面上排成了个优美扇形。
乐声骤止,众人屏息以待。
忽而纳伊箫声悠扬再起,似一济清风吹过暗夜的灵河,低沉的巴尔巴特琴声相继而至,似时光之神的魅影飘落灵河之畔,众舞娘缓缓俯下身去,纷纷将手探入水中,短暂的停顿之后——
轻灵的曼陀铃骤响,舞女们一齐挥手,提拽起数条彩绸,激起水流如注,而那水花四溅的彩绸中央,竟自水下缓缓升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身穿性.感白衣的绝世美女,流苏挂珠,轻纱遮面,白翎皓羽,点缀于身。
只见她轻起步莲,高举双手,宛如白凤展翅;
时而扭腰甩胯,时而拨纱捻裙,时而飞身纵跃,时而莲步轻移;
飘逸灵运,天姿圣洁,眼角慵懒地翩跹,便是含笑流盼,勾魂摄魄。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众人皆慨叹,如是舞者,当真女神降世!
邪罗也看得痴了,然他心中自有忖度,伸出右手之时,侍从聪慧,便递过一副“千里镜”,邪罗自窥管中望去,嘴角便挂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如此绝色,果然是坤华所饰!
蕴业湖畔早已慨叹不断、笑语连声,众人皆圣赞波斯舞艺精美绝伦,波斯舞者匠心独运。
而虽未能一睹艾娃菲娅公主的盛世美颜,然这代舞者之容貌之舞艺,也足令人叹为观止,非画作非言语所能述说描绘。
赞誉声此起彼伏,波斯使节应接不暇,然他笑容十分尴尬,面上透着隐忧,生怕哪个有眼力的戳穿了女神身份。
好在直到舞毕,仍未有人质疑,这时舞曲渐缓,白衣舞娘也放慢了舞步,双手高举,折腰提胯,身形已成收势。
波斯使节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
却在这时,那白衣舞娘竟再起舞步,纤腰扭动,如灵蛇戏水,脚步婀娜,如神女思凡。
这思凡的灵河女神,便这样舞动着性感身躯,轻灵上岸了。
身后的七名波斯舞娘被她的惊人之举挑起了少女心性,纷纷调皮效仿,也都扭腰上岸。
波斯使节好不惊诧,才欲出口阻止,这时水榭上的波斯乐团也凑热闹般再起乐曲。
于是众舞娘便在白衣舞娘的感召下,纷纷扭上岸来,直奔高台上那些显贵达人而去,一路招摇,大秀性.感,引起口哨不断、尖叫连连。
气氛竟是今夜最盛,波斯使节出尽了风头,见仍未有人将那女神认出,便也放下心来,又见那女神直奔邪罗王座,便索性借机卖乖,高喊道:“胡夏的国王,波斯国的灵河女神为您贺寿来了!”
坤华向邪罗巧笑顾盼,扭着腰肢翩跹而来,当真的颠倒众生,令人痴迷陶醉。
他见邪罗会意一笑,便知已被认出,可邪罗并未阻拦,反而心驰神往,眼神在他身上大肆逡巡,尤其盯着他扭动的腰腹,目放淫.光。
坤华一撇嘴,亏得波斯公主的金疮药奇效,丑陋的伤疤已然不再,嗤笑一声,将腰腹扭得更为性感。
邪罗近身侍卫塔罕,虽也看得痴了,却在这时忽而惊醒,那不是被贬为奴的坤华么?
却在才要上前之时,见克申递过个眼色,他心下思忖,想必克申早已识破那“舞娘”身份,既然机敏如克申都未觉不妥,那么他又何必扰了王上的雅性?
众舞娘已与胡夏显贵们笑成一片,坤华也已近邪罗身边,笑得媚惑而讨好,随着舞曲节奏,轻盈地坐在邪罗腿上。
见邪罗笑意更浓,很是受用,坤华又将双手搭在邪罗脖颈上,投怀送抱,再无迟疑。
邪罗也不多话,直取香艳,在他身上好一阵享用,坤华咬紧牙关努力回应,邪罗越发的意乱情迷。
坤华见时候到了,便端起一杯酒来,举到邪罗唇边时,似是一个大意,令酒水沾到他舞衣上的一片羽翎。
“王上,喝了这杯酒,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坤华娇声求乞,邪罗哈哈大笑,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尖,戏谑道:“你是灵河女神,朕怎么敢生你的气啊!”
说完,便伸手去接酒杯。
却见坤华将杯回转,将酒一饮而尽。
邪罗怔然。
一直在旁静观的塔罕暗骂坤华无礼,不经意地扫视周遭,却看到克申老臣面露惊诧,似是极度的不安。
☆、替身
坤华才饮了一杯酒,便似大醉了般,将酒杯随意一掷,忽而大笑起来。
那是坤华从未有过的轻狂和野性,可笑声收尾,却带着抽泣一般的颤抖和鼻音。
所有人都被这笑声震撼,本是颠倒众生,却又令人莫名地不安。
邪罗却不为所动,只是面色有些阴沉,微蹙眉峰,冷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
坤华似是笑不可支,一边抽气一边说道:“哥哥啊,我真想……真想失去的记忆从未再想起,那么,我也、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痛苦,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啊!”
邪罗沉声:“哪些事?”
这一问,坤华便似失了神般,冥思苦想了起来,“哪些……哪些事呢?”
他眼神迷离,面容痴傻,却是一副媚惑神态,双手环住邪罗的肩,呢喃的嘴唇缓缓递到邪罗的耳边。
“是啊,会发生……什么事呢?”
似个勾引人魂魄的女鬼,坤华在邪罗的耳边吹气,而邪罗却似入定的老僧般不为所动,只是凝视坤华的眼神里含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哥哥,会发生……什么呢?”
坤华声音越发慵懒,似是意乱情迷般抚.弄自己的头发,倏然间,自发丝里抽出一枚簪子,手腕急转,簪尖直抵邪罗脖颈。
“大胆!”塔罕迅即猛扑,却见坤华将簪尖向邪罗皮.肉里刺了几分,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周遭顿起聒噪,惊叫连连,杯盏破裂声不绝于耳,胆小的掉头便跑,禁卫军快速集结,却无一人敢上前。
坤华已从邪罗膝上起身,半跪在邪罗两腿之间,以便与其对视,右手所持的簪子也可直抵邪罗咽喉。
他一脸狠决,邪罗却轻笑起来:“坤华,你这姿势,这神态……朕已耐不住了!”
坤华肃然:“哥哥,请不要拿我玩笑。”
邪罗也收起笑容,恨恨问道:“你当真要杀朕?”
坤华切齿:“你毁我清誉!凌.虐我身!欺压我楼月子民!我杀你而后快!”
“那么你又为何……为何……”邪罗语塞,又嗫嚅道,“你又为何如此冒险?
“你若将酒中下毒,诱朕喝下,你这样撩.人,朕必会中计!”
坤华苦笑:“只因我不愿将事做绝,念你曾救过我命,我愿给你一线生机,杀与不杀,由你决定!”
“怎么?”
“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邪罗眼眸猛一收缩,惊诧片刻,便是悲怨,可坤华毫不畏惧,目光坚定地回看着他。
邪罗无奈摇头,旋即恢复帝王之怒:“讲!”
“第一,你要释放楼月战俘和奴隶,给他们自由,放他们回家!”
“允!”
“第二,你要发誓,胡夏王国百年之内,都不会犯我楼月!”
“允!”
却在此时,坤华作呕干咳了起来,众人皆惊诧,而克申却急迫道:“大胆坤华,现在收手,王上或可恕你活命!”
邪罗的脸上,疼惜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威怒,喝道:“谁人都不准聒噪,朕倒要听听,他还有什么意图!”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坤华已是面色惨白,本是一直从容狠决的语调,此刻却变得异常迫切:
“王上,今夜你的文武百官并外邦使节都在,你、你允诺于我的,日后定不会反悔,对吗?”
邪罗兀自凝视着他,坤华心急更甚,才欲开口催促,便听克申喊道:
“我邪罗王上天授神勇,一诺千金,你这逆贼,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坤华目光灼灼,竟是忍不住笑了,见邪罗一脸肃杀,忙收起笑意,想着要说的话,却又难以自控地心生悲凉。
“哥哥,你可知……白朗他……境况可好?”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邪罗诧然,要质问他什么,却顿感无从开口。
坤华怎会不知邪罗的质责?是了,他就是一直未将那人放下,即便此刻,生死攸关、国恨家仇,他也记挂着他。
克申也为邪罗不平,怒意喊道:“这便是你的第三个所求?”
邪罗凌厉的眼神却就此暗淡下来,看着坤华,既是无奈,也是疼惜,声音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他很好,只是疯了,不过疯了倒对他有益,王缜便不会杀他,他整日也过得逍遥自在,还有……”
坤华一直急切听着,见邪罗顿言,眼眸便不安地晃动起来。
邪罗迟疑片刻,终是续道:“那个与你相像的奴隶,一直在他身边照拂,他将那奴隶当作了你,是以……并未受相思之苦。”
坤华的眼里涌起无尽悲痛,眼泪扑簌而下,却又欣慰地笑了:
“好啊,疯得好啊!他比我幸运,他最好再也不要清醒!那便不会想念我,不会知道我所受的苦,不会知道……我已在不人世。”
噗——
便在此时,坤华吐出一口鲜血,邪罗欲上前扶住,可喉间那簪子还毅然抵在那里。
坤华惨笑,看着邪罗,悲戚道:“哥哥,恕坤华……太过自私,坤华今生……负你太多。”
克申急道:“逆贼,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坤华执簪的手都开始颤抖,他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忙说道:“第三,如若、如若有朝一日,白朗他遇到危难,你……你要、要救他一命!”
邪罗无奈,悲怨至极,反而失笑:“好,朕答应你。”
坤华惨然一笑:“多谢……哥哥……”
又是几口鲜血涌了出来,邪罗不禁攥紧了拳头,坤华看在眼里,只觉惭愧难当。
“哥哥,我今生欠你,多想许你来生,可……可我的来生,已许给了他。”
邪罗粗喘几声,应道:“明白。”
“是以,你我今日一别,便是……永不相见了。”
簪落于地,叮呤作响,坤华再也支撑不住,仰身倒下。
却被邪罗紧紧抱住,坤华只觉得耳边响起雄狮悲嚎,很快便知,那是邪罗在哭喊他的名字。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无奈目力已失,眼前只有一张脸的模糊轮廓。
“坤华……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坤华心疼,忙举起手找寻,被只大手紧紧握住,手掌继而被按在邪罗的脸上。
邪罗兀自抽噎,坤华将他不断涌出的泪水抹去,直到再无力气。
“哥哥……保重!”
***
坤华过身的消息传到中原之时,小凡正在王缜府中,陪王缜欣赏歌舞。
暗士行过军礼,便近身上前耳语,小凡很识深浅,此番情境见得多了,却从未表现出半点好奇,是故他兀自品尝糕点,沉迷声乐。
是故也未曾发觉王缜在频频看他。
暗士离开后,王缜忽而将他揽入怀中,戏谑道:“小凡啊小凡,如今,你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男喽!”
小凡惊怔,料想不妙,一时竟不敢问其原委。
***
待小凡出得将军府,已是翌日晌午。
他知道王缜是刻意为之,留他过夜,又几经耽搁才放他回宫,在此期间,坤华的死讯想必早已传遍皇宫,王缜这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噩耗遽临,看白朗作何反应。
小凡表面上从容缓行,实则心里焦灼忧惧,他借口去上林苑摘花,假饰途经乾祚宫,以探白朗处境,却在乾祚宫门口听到王贵妃惨叫。
小凡惊怔,忙奔了进去,却见王贵妃手脚着地趴在殿内,白朗骑在她身上,一只手揪她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打她后首。
“啊啊啊!快来救驾!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啊!”
王贵妃声嘶力竭,白朗却打得更凶:
“我把你这恶毒的淫.妇!竟敢咒我的坤华!我打死你!——哎,坤华你来啦!这淫.妇一大早就跑来,胡沁什么你被胡夏国王赐死了,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我打死你这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