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他母亲吞金自杀了。月楼昨天的情绪很糟糕,他坚持不要我陪,想一个人静静。我不放心,一大早去看他,看见屋里药撒了一地。”陈余之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楚然愕然的话还未说出口,警署内就走出一名警察,几个记者连忙迎上去提问。
“请简单陈述下灭门惨案的情况。”
“凶手有线索了吗?是否已经抓捕?”
警察并未回答,而是大声安抚:“各位对不住了,案子还在进一步审理中,暂时保密,大家请回吧。”
有记者抱怨道:“什么情况啊,拿我们逗着玩儿吗?通知来采访的是你们,不让采访的还是你们。”其他记者也纷纷附和,最终还是无奈散去。
陈余之和楚然走上前,警察以为他们坚持采访,脾气不好地挥手驱赶。
“都说了今天不能采访,走吧走吧。”
眼看着警察要走,陈余之连忙说:“我不是记者,麻烦你通报下,我找江月楼。”
那警察神色古怪地打量他几眼,突然想了起来:“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医生。不过,江科长你以后估计是见不着了,回去吧。”他说完,留下诧异的两人,转身离去。
陈余之和楚然走到附近的巷子里,楚然急切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话很奇怪。‘江科长你以后估计是见不着了’。”
陈余之皱了皱眉,也发现了问题:“是啊,如果一时不便,应该是‘今天估计见不到了’。以后……以后……”
“会不会跟灭门惨案有关?所以今天的采访也取消了,不然警署没道理出尔反尔。”楚然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难道又是三爷的栽赃?”
楚然点了点头。
陈余之想了想,对她说:“我去找白署长打听打听。”
另一边,展君白也收到了消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邱名斩钉截铁地说:“没错,江月楼自己也承认了,现在已经下了狱。”
展君白似还有些不信,觉得这不像是江月楼的作风。
“他本就有情绪病,加上江夫人当面过世的刺激,打击太大,说不定这里疯了。”邱名说着,还点了点自己的头。
展君白沉吟片刻,分析道:“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觉得一夜之间,他像变了个人。”
“您担心是陷阱?”
展君白摇了摇头:“就算是陷阱,他也不可能用四条人命来设。这四个人如果确确实实死在江月楼手下,白金波再想护着他,他这次也逃不掉的。还有,如果江胜男死前透露了什么关于我的信息,按照我对江月楼的了解,也不是这种迂回的路数,而是破门而入,直接抓人。”
“那现在去瞧瞧?”邱名提议。
展君白还是摇头:“这个当口去反而容易引人怀疑。这件事暂时压在警署内部,我当作不知道就好。且走且看吧。还是按原定安排。备车,去二叔那里。”
到了展天青府邸,听说江月楼下了狱,展天青顿时大笑起来。
“还真是天助我也。不费吹灰之力,江月楼自己走上了断头路。”
展君白也很高兴:“是啊。依照我对蔡市长的了解,他不会把这种事抖在亮光下。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会秘密处死。”
“如此说来,我们的计划是不是可以进行了。姓蔡的可是已经打算筹备军火库了,他们的军火一旦到位,我们就不好动手了。”展天青收敛笑容,正经起来。
“他们的军火库计划暂时推迟了,当然,这也拜江月楼所赐。我们目前准备的军火数量比较紧张。您觉得,草船借箭如何?”
展天青立刻会意:“你是说,等那姓蔡的把军火运进城,我们来个顺手牵羊?”
“二叔,这叫胜者为王。”展君白笑着纠正,顺便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城内我之前买下的几处关键路段,已经开始让人逐步接管运营了。到时候,隔断各个城区的联系,让他们自顾不暇,无法彼此救援。”
展天青赞赏地拍了拍展君白的肩膀:“不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展君白一脸谦虚,背过身去,眼中露出阴毒的光芒。
果然不出他所料,蔡昌耀为了压下外界对警署、政府不利的言论,让白金波随便去牢里找个死囚顶下罪名,尽快将灭门惨案翻篇,然后把江月楼秘密处死,对外宣布因公殉职。
白金波一脸犹豫,但在蔡昌耀的强硬态度下,只好妥协。
他回到警署,在门口遇上了打听江月楼消息的陈余之,只好将事实告诉了他。
“死的那户人家,是借了高利贷给他父亲,并且诓骗他父亲出卖妻子换鸦片的人。我收养月楼之后,断了这个人的生意链,他后来做小买卖谋生去了。当时,月楼恨归恨,但没有什么复仇的举动。我以为,这件事他早就过去了。现在看来,这道坎儿一直在他心里,一直没忘。”白金波叹了口气,“江月楼是个很固执的人,爱钻牛角尖,这想法一旦形成,很难抵消。只怕他在母亲死的时候,就做好了复仇的打算。之前的情绪都是演出来给我们看的。”
陈余之沉默了,内心充满了自责:“我昨晚应该坚持陪着他。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没用。他江月楼想做的事,任谁都拦不住。”
陈余之问:“我能见见他,和他聊聊吗?”
白金波摇了摇头:“他现在秘密关押中,我不能让你见。蔡市长已经下令,秘密处死月楼。现在要想救他,必须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陈余之蹙眉,有些不解:“即便这件事闹大了,无非是全民公审,按照国法家规,他无论如何都很难摆脱死罪。”
“公审定罪需要一层层走流程,起码能给我们多几天的时间思考对策。”
说到对策,陈余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对白金波说:“我记得新法里有一条规定,如果犯人精神上有问题,定罪的时候酌情考虑,是不是?”
“是有这条规定没错,当时制定这项法规主要是为了全面学习西方,但还从没有人真正使用过。你想用这个为月楼开罪,恐怕很难。”
陈余之意志坚定:“再难也要试一试。”
“好,为了月楼,豁出去了。”
此时,江月楼并不知道他们想要救他的信念,站在牢房窗前,望着外面的一小块天空发呆,脸上毫无悔改之意,尽是复仇之后的畅快神情。
在外人眼里,他已然疯魔。
第24章 二十四
一大早,报摊所有报纸上都刊登了关于江月楼的报道。
比如景城日报的标题:是杀人犯,还是另有隐情?揭秘不为人知的江月楼。
比如照见报的标题:关于精神问题犯人的量刑标准。
路人纷纷购买报纸,聚众翻阅,热切地议论和争执着。
楚然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扬起笑意,给陈余之去了个电话,告知他舆论影响已经形成。
陈余之也没闲着,在白金波的协助下,联系了教会医院给江月楼做了精神坚定。
很快,一张标题为“关于江月楼精神问题鉴定通知单”的证明新鲜出炉,通知单内写着:经鉴定,警署稽查科科长江月楼患有精神疾病,无法自如控制情绪,暴躁症状明显,对社会有一定的危害性。建议送医强制治疗。
这份鉴定通知单最终令蔡昌耀松了口,江月楼在警察的押送下,送入景城精神病院。
他的双手被捆绑着,在护工的推搡下沿着狭长的走廊往自己的病房走,一路上遇见不少穿着统一病号服,胸前佩戴号码牌的神经病人。
他们有的头发凌乱,对着房门拳打脚踢,大声哭号;有的虽然看似正常,可猛不丁地会跳出来吓人一跳;还有的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嘟嘟哝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走廊最后一间房,就是江月楼即将入驻的病房。
护工将捆绑着他的绳索解开,一把将他推了进去。他在来之前就被注射了药剂,整个人浑浑噩噩,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精神病院院长华沉生将一份药放到他床头柜上,冷漠地说:“吃药时间到了。”
他半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边怒吼:“我没病,吃什么药。”
毕沉生冷笑:“来这儿的人,有几个觉得自己有病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等你痊愈的时候。”
毕沉生准备离开,被愤怒的江月楼一把揪住,“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我再说一次,我没病。”
华沉生不急不躁,顺着江月楼的意思,淡定地哄着:“嗯,你没病。”
江月楼瞪着华沉生,头晕脑胀,双手逐渐脱力,最终只能无奈松开他。
“白金波呢?我要见他。”
“白署长在忙。”
江月楼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冷笑起来:“借口,他把我送到这儿来,心虚不敢见我吧?”
“白署长也是为你好。你不在这儿呆着,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月楼气得双眼通红,拼命咆哮:“他们凭什么判我死罪?杨京该死,我杀他不过是惩恶扬善,这是警察的职责。”
“你是惩了恶,但你自己也是恶。九号。”
江月楼厌恶地啐了一口:“别叫我九号,我有名字。”
华沉生整了整被他弄皱的衣角,走到门口,“在这儿,所有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如果你记不住,我们会帮你记住。”
很快,江月楼就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诊疗室中央,江月楼被束缚在一张黑色狭长的单人床上。床边有一台机器,延伸出来几条线路贴在他全身几处穴位上。
华沉生站在机器旁,摆弄着上面的按钮,看着江月楼就像看着一只小白鼠,微笑着问:“叫什么?”
“江月楼。”
华沉生不客气地按下开关,电流瞬间顺着线路流遍江月楼全身。
江月楼痛苦地抽搐着,咬紧牙关拼命挣扎,可怎么都挣脱不开束缚。
华沉生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悠然地看着手表,并不受干扰。“还剩五秒。”他似乎很享受江月楼嘶吼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美妙的音乐。
“时间到。”华沉生按下开关,切断了电流。
江月楼瞬间瘫在床上,大口喘息着,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鱼。
华沉生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继续问:“叫什么?”
江月楼浑身发麻,呼吸粗重,却坚定地瞪着华沉生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江……月……楼。”
“好,再加10秒。”华沉生无所谓地笑了笑,再次按下开关。
这一次更难忍受,江月楼高声呐喊着,青筋毕露,肌肉紧绷着几乎就要裂开。
华沉生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江月楼承受电击的痛苦,严格等到倒计时结束,才关掉电流。
他见江月楼已经精疲力竭,眼皮半开半合,神智都有些涣散,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弯下腰,再次问出那个重复的问题:“叫什么?”
“江月楼。”床上的男人声音微弱,却死不松口。
“固执。”华沉生有些不太高兴,没有享受到征服的快感,摇着头再次按下开关,让江月楼开始承受新一轮的痛苦。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话的机会,因为江月楼已经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他有些挫败地招来护工,吩咐道:“抬回去,加大药量,放在他的晚饭里。”
门外两个护工应声而入,解开江月楼的束缚,架着他往外走去。
江月楼无力的垂着头,脚也使不上力,几乎是被人拖回了房间。
只是,没有人发现,垂着头呈昏迷状态的江月楼忽然睁了睁眼睛,嘴角弯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和白金波设计好的,目的就是麻痹那个神秘的三爷,将他从暗处引到明处。
白金波本不愿意他冒险,但他一意孤行,利用自己的情绪病设计了那起灭门惨案,革去公职,转瞬变为阶下囚。实际上,白金波早就安排杨京一家趁夜离开景城,改名换姓不再回来。惨案现场的尸体原本就是尸体,搬运过来伪造成案发现场。
为了不让陈余之陷入危险,他选择隐瞒,哪怕被他误解,哪怕要和他站在对立面,都没有一丝犹豫。但令他暖心的是,陈余之从未放弃过他,一心想要挽救他的性命,甚至想出了精神病犯人量刑这条法规,配合着白金波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切都朝着他的计划进行着,只要能让三爷觉得他已经叛出警署,成为一枚可以被利用的棋子,值得拉拢,就算此时此刻受再多的苦,也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他的秘密卧底计划,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在精神病院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爷展君白的掌握中。
邱名汇报时对江月楼还有一丝敬佩:“骨头硬极了,华医生的电刑,从没有人能承受五次以上,他做到了。”
展君白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江月楼那么容易服软,也就不是他看中的人了。
“老华认输了?”
“没有。华医生每天都带他过一轮电刑,力度越来越重。据说每次从电击房出来,江月楼基本都是昏死过去,被人抬回病房的。”
“即使这样也不松口?”这倒有些令他意外了,感叹道:“江月楼如果不是对手,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邱名点了点头,又说:“他在病房里对白署长颇多指责,包括政府。斥骂他们治世无方,宣称治乱世就该用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