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极轻的声音,几乎只剩口型,问江月楼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可江月楼却笑了,笑得肆无忌惮:“陈余之,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还难言之隐?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得不能再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之前能做朋友,那是因为我敛着性子,但说实话,那种感觉真不痛快。做自己的感觉舒坦多了,没有条条框框束缚,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随心所欲,爽!”
陈余之看着眼前笑得癫狂的江月楼,满眼失望,“江月楼,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江月楼起身走到陈余之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离得很近很近。
“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江月楼做事,对也好错也好,绝不后悔。”
两人皆冷脸对视着,眼中仿佛要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此时,华沉生进门:“10分钟到了。”
陈余之不愿再多看江月楼一眼,负气而去。
而江月楼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吊儿郎当地冲着陈余之刚刚站立的方向痞笑着吹起了口哨。而这个笑,透过玻璃被另一面的展君白看到,下意识心惊,仿佛是挑衅他一般。
他飞快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江月楼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华沉生。
“我说,以后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就不要叫我了。” 江月楼说着,晃荡着往门外走,很快就有护工过来领着他回到病房。
他上了床,面朝墙壁,这才收敛起亢奋的情绪,神情也变得担忧起来。
“那傻子,一定要当真了。”他小声地叹息道。
陈余之的确很生气,心里窝着火,快步走出精神病院,脑海里连续闪现刚刚江月楼的话。
“你们里应外合,把我送进这鬼地方!”
“浪费时间。滚!”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之前能做朋友,那是因为我敛着性子,但说实话,那种感觉,真不痛快。”
“我江月楼做事,对也好错也好,绝不后悔。”
精神病院门口不远处,楚然正在等候,见他面色不善的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不顺利吗?”她急忙问。
陈余之摇了摇头,神情沮丧又难过:“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江月楼了。”
这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楚的事,两人便换了个地方,就近找了家咖啡馆详聊。
“到底发生什么事?”打发走点单的服务生,楚然再次问道。
陈余之气哼哼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平复心情,这才回答道:“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或者说,他疯了。”
楚然非常讶异:“怎么会?确认他不是故意如此?”
“我仔细观察过他的神情,他的确变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来,那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母亲的死亡刺激所致,还是在精神病院受到了什么别的打击。”
楚然思索了一会,联想起平时同事间的八卦:“据说精神病院的治疗手段有些瘆人,会不会跟这有关?”
“我是有这个顾虑。但说实话,江月楼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不是没受过刑,可他什么时候低过头?我担心,他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自己了。他母亲亦如此,一旦下了决心走到截然相反的路上,至死不回头。”
楚然急了起来:“那我们也不能就此放弃,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月楼情绪现在极为不稳,过多见面反而会刺激他。我想,我们暂时先缓一缓,我联系邱医生咨询下,他的经验要多些,看看能不能找出月楼病症的症结所在。”
楚然点头:“好。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可惜,陈余之在邱医生那边也得不到帮助,江月楼的状况根本令人无从下手。
陈余之挂上电话,一个人坐在余之堂,心情极度低落,就这么从天色大亮坐到夜幕降临。
第25章 二十五
展君白从精神病院出来,坐上汽车,对邱名吩咐道:“我和老华打过招呼了,鹤英一回景城,让他先去精神病院报道。
邱名一边开车,一边点头称是,然后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请示:“司长,还有个消息是关于玉老板的。”
“说。”
“九哥拿了玉老板的照片去查,找到一个傅家的远亲,那人看了之后,说玉老板的面容,很像……很像傅诚。”
展君白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在脑海里搜索起来,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傅诚……是那个一直没找到的傅家次子?”
那一年,他不过十七八岁,在展天青的部队里历练,学的是杀伐果决那一套残忍的理论。当时的他一身戎装,带兵直捣傅家,傅家满门上下皆殒命于他们之手,傅诚的母亲更是他亲手斩杀,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快感。
当时清点人数时,并未发现傅诚的尸体,那个半大的孩子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
邱名脸色沉重,建议道:“安全起见,您还是处理掉玉老板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展君白沉思着,面上难得有犹豫之色。
“司长,从我十年前跟您开始,您是靠杀戮果断打天下的,尽管现在为了大局,不得不敛起性子游走官场,可……”
展君白没让邱名将话说完,打断问道:“傅诚有什么特征?”
“据说他自小体弱,常年靠宫里太医调配的一味药丸养着身子,这药丸里含的几味药材与螃蟹相克,不慎服用有生命危险。他八岁那年,嘴馋,偷食了几口蟹黄,差点没救回来。”
展君白沉吟片刻:“通知厨房,今晚吃蟹。”
邱名了然地点了点头。
傍晚,展公馆的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正中间一盘码放整齐的清蒸蟹尤为引人注目。
展君白和玉堂春聊着天,从客厅方向往餐厅走去。期间玉堂春咳嗽了几声,获得展君白的关心。
玉堂春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喉疾,老毛病了。晚饭后我去余之堂一趟,再开点药。”
展君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说:“我最近脖子酸疼得紧,正打算抽空去让陈医生扎两针,左右无事,吃了饭,让邱名送我们一道过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餐厅,玉堂春看到餐桌上的螃蟹,神色瞬间发生变化,但很快就掩饰过去。
“二叔今天送来的螃蟹,虽说不如秋天的肥美,权当吃口鲜味吧。”展君白招呼他落座,顺手夹了一只螃蟹放进他的碗里。“这只肥,蟹黄一定多。试试。”
玉堂春面上维持着淡定,浅笑着,试图回绝:“谢谢司长好意,我一向不爱这个。”
“可是担心伤了手?”
“我不登台已久,这手早就不怎么保养了。只是觉得螃蟹太寒。”
“无妨,配着姜汁,少吃几口不碍事的。厨房煮了姜汤,一会儿喝一碗。”展君白一边说,一边将配好的姜汁碟放到他面前,又殷勤地替他将蟹拆开,把盛着蟹黄的蟹盖递到他面前。
玉堂春盛情难却,只好接过,低头看着蟹盖,内心挣扎着。偏偏展君白还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期待他吃下后的评论。
展司长从不难为人,今天怎么……难道,他怀疑我的身份?玉堂春心里想着,佯装无事,淡定地拿起筷子,从蟹盖中刮出蟹黄,从容地放进口中。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在展君白眼中,见他并无戒备地吃蟹,稍稍安下心来。
“的确鲜美。”玉堂春笑着回应了一句,展君白这才开始拆自己碗里的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过了一会,玉堂春忽然起身,对展君白说:“手上有点粘粘的,我去洗个手。”接着看似从容地暂时离开餐厅。
转到无人的走廊,玉堂春加快脚步冲进卫生间,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他拧开水龙头,让流水哗哗作响,自己则俯身在马桶前,不停按压胃部,抠弄喉咙,强迫自己吐出来。
门外,邱名附耳在门旁,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发现。
玉堂春无声地吐了一会,按下冲水马桶按钮。他对着镜子观察着自己的脸色,微微用力拍打了几下,使脸颊变得红润,这才关掉水龙头,开门离开。
另一边转角处,邱名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悄然走入卫生间检查,也无任何异样。
他回到餐厅,看见玉堂春正安静地喝着粥,对展君白微微摇了摇头。
饭后,三人按原计划一同去了余之堂。
人工催吐到底效果甚微,刚才还能勉强支撑,此刻在汽车上,玉堂春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了,靠着狠掐大腿的痛意,勉强保持清醒。
他见展君白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好奇地看过来,连忙抬手擦拭额上的薄汗,微微笑道:“喝了姜茶,刚才不觉得什么,现在倒是发汗了。”
展君白像是没有怀疑,“正好祛寒。”
玉堂春点了点头,侧头看向车窗外,车窗玻璃倒映出他隐忍痛苦的表情。
此时,余之堂已经没什么病人,就快打烊了。陈余之正将一排银针泡在装着酒精的盘子内,用镊子翻动着消毒。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发现展君白和玉堂春并肩而来,连忙迎上去打起招呼。
“两位这么晚前来,是哪里不舒服么?”
玉堂春抢先一步答道:“老毛病了,还是喉疾。你上次开的那些药我吃完了,再开一些。”
陈余之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展君白慢条斯理地说:“我肩颈有些酸痛。早听闻陈医生针法极好,想着扎几针缓缓。”
陈余之看了眼酒精盘子:“不巧,我刚刚把银针都拿去消毒了,还要五分钟左右。您稍坐片刻,我先给玉老板诊治,等给他看完,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展君白并不着急,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目光落在已在分诊台前坐下的玉堂春的背影上。
陈余之走回分诊台,看到玉堂春的第一眼便觉得不对经,脸上毫无血色,虽坐得板正,额头上的青筋却爆了出来,像是正在极力忍耐着痛苦。他刚要问些什么,就接收到玉堂春的暗示,连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开始给他把脉。
他的手指感受着玉堂春的脉象,越发心惊,忍不住抬眼看他,却对上一双布满恳求的眼睛。
他收回手,嗔怪道:“怎么撑到今天才来,断药有几天了吧。”
玉堂春立刻明白陈余之的意思,配合着说:“前些日子你正在为江科长的事焦头烂额,我怕打扰你,想着不打紧,撑几天就是了,便没来复诊。”
陈余之摇头:“荒谬。”说着走到他身边,伸手触摸着他的喉咙,继续诊断,“已经堵塞好几个结节了。你跟我上来,我先帮你用药包热敷一下。”
玉堂春强撑着起身应下。
两人正要上楼,展君白也站起身,笑着提醒:“陈医生,五分钟到了。”
陈余之看向那盘针,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撇开展君白,只好勉强笑着答应:“好。你们先上去,我把针收一下。”
三人同上二楼,陈余之向展君白提议:“展司长,不如您躺下,我帮您背上也灸几针。”
躺下便观察不到玉堂春的动静,展君白自然不愿,拒绝道:“不必了,只灸脖子就好。”
陈余之没办法,只好让他坐在床沿,拿起银针寻着脖子上的穴道准备扎针。
他担忧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玉堂春,知道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内心有些焦急。
展君白同时也在观察玉堂春,见他面色不佳,话里有话地问:“你好像从今晚吃过螃蟹之后,神色一直不太好。”
玉堂春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大约来的路上受了风,与螃蟹应该没什么干系。”
陈余之捏着一根银针,暗下决心,突然出手扎在展君白脖子一处穴位上。
展君白没有防备,瞬间失去意识,向床上倒去。
与此同时,玉堂春一大口血喷出,整个人摇摇欲坠,再也坚持不住了。
陈余之神情焦急,飞快扶起他走向一个单独的隔间,紧急做了洗胃处理。
玉堂春脸色惨白地瘫在椅子上,虽然还是难受,但总算救回一条命。
“再晚一个小时,谁也救不了你。”陈余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螃蟹,怎么还冒险?”
玉堂春虚弱地笑笑:“以后再跟你解释。这件事请你保密,不要告诉展司长。”
陈余之奇怪滴看了他片刻,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略作整理,快速回到展君白所在的房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玉堂春刚在病床上躺下,将陈余之递过来的药包敷在脖子上,展君白就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看了两人一眼,惊讶道:“我刚刚睡着了?”
陈余之上前替他取了针,“您最近应该很忙吧,身子太疲惫了,才灸了几针,竟然打了个盹儿。”
展君白有些怀疑,但他找不到什么证据,诊所内看起来一切正常。就连玉堂春的精神看起来也好多了,面颊不似刚才那般苍白。
他又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我睡了十分钟?”
“差不多。担心您扎伤自己,我都没敢动,药包让玉老板自己加热自己敷了。”
不过短短十分钟,如果玉堂春真的是傅诚,这种要命的疾病,应该来不及诊治。展君白想着,怀疑的神色稍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