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接过话来,“文玉哥哥,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干过活,上次我们巡游的时候,还不是我做饭伺候你,你倒好,不会做饭,不会烧水,等饿死吗?”
萱城环视了一眼自己所处的这个石洞,洞里别有一方世外天地,有前洞和后洞,前方视野开阔,阳光明媚,与外头的梨花雪海融为一体,山间虫鸣鸟叫,花香草绿,坐在这里编纂古籍,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乃人间一大享受,后洞中乃生活起居室,洞壁上有各类各式极其古怪的草图,上面有的是怪兽,有的是兵器,有的似人非人,有的似乎天外天之物,像飞碟,像导弹,又像飞机,像火箭,又像潜艇,门类繁多,起居室中摆设极简,只有一方小小的石榻,便是自己此刻躺着的地方,光线偏暗淡,石缝中有微弱的阳光窥进来,在起居室的后方便有东厨。
“真不走?”王嘉挑眉。
苻坚摇头,“不走。”
王嘉拍手,“那好,等下便跟我下山,我们去耕种。”
苻坚狐疑,“种什么?”
“种粮食,我乃一介平民百姓,不种粮食吃什么,哪像你们这些人,自己不耕种就有老百姓上交的供粮,万恶的压迫阶级。”
萱城说,“皇兄仁慈宽厚,善待每一个平民百姓,怎么成了万恶的压迫阶级了?历来帝王,有皇兄这般平等对待各族的吗?你不要有偏见。”
王嘉僵了一下,随即却开怀笑了,“你当真啦?哈哈,有趣,阳平公,你这么向着他说话了?我告诉你,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萱城脸色一暗,“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王嘉笑的合不拢嘴,一边直唿有趣,一边大笑,苻坚拉着萱城的手,“你不要笑了,我们这就下山,跟你去耕种,好吗?”
于是,真的就成了王嘉口中的有趣了。
有趣极了。
苻坚的儿子在襄阳为了战事焦头烂额,他却带着自己的亲弟弟来洛阳避世,好不悠然自得啊。
王嘉骗人骗的更好,山下的确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耕田,却并非是他所有,而是这老君山下的百姓所种,王嘉在老君山修行多年,许多人都慕名来拜谒他,有些是江湖上的,剑客,侠士,有些便是平民百姓,他都来者不拒,毕竟白拿赠物这等好事,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王嘉带着他们下了山,此时节,正是春季播种秧苗之时,一望无际的水田呈现在面前,人们弯着腰将绿油油的小秧苗插入水土中,待过个半月,秧苗便能长大,再将长大的秧苗插入水田之中,这一季的播种任务便圆满了。
见到王嘉前来,人们笑着喊道,“东阳君人,你终于下山了,怎么,今日还带了两个帮手?”
王嘉笑吟吟回道,“正好,我这两位朋友答应要为大家帮忙,来,来,我看,这一块地方就让给我的两位朋友吧。”王嘉示意自己身边的一大块水田,人们立刻上从田里上了岸,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好,有东阳君人帮忙,今年的水稻定会长势旺盛,我们上交赋税的时候也能轻松不少。”
苻坚问,“你们的赋税很重吗?”
那些人答道,“不重,今日的天王爱民如子,又轻徭薄赋,只是,老百姓谁不盼望着能免除赋税徭役。”
萱城心道,人们往往都是这样不知足,得到了好处还想要更多,苻坚对待他的子民有多好只有这些百姓能切身体会的,一旦没了赋税没了徭役,那国库从何而来,国中财政从何而来,没有粮食,没有钱财,没有士兵,国家怎么去守卫国土,怎么去保卫子民,外敌入侵,国家沦落,百姓遭殃,又谈何生存耕作,二者互为因果,所以他对农耕文明时期的赋税徭役非常认可。
萱城拉着苻坚的手,细声说,“别跟他们说了,我们快去劳动吧。”
那些人见了他的举动,脸上一下子布满疑惑,“你们、、是兄弟?”
王嘉笑着拦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别的地方吧,这里就留给我们了。”
那些人却不依不饶的来了兴趣,凑上来将萱城他们围住,盯着看了半天,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一样,“像,真像。”
王嘉推了萱城一下,悄声说,“快走。”
苻坚却眨了一眼,“像什么?”
“没什么,呵呵,他们看错人了,走吧走吧,我们把眼下这处田里插满秧苗,就可以回去了。”
“多年前,我们村落里一对兄弟出走,至今未归,是不是你们啊,你们回来了?”
萱城滞住,他们说的是什么,那些人认真的上下打量,又不停点头,“真像啊,难道他们真回来了?”
苻坚庄重的询问,“你们方才所说的兄弟是怎么回事?像什么,愿闻其详。”
王嘉不敢对苻坚动手动脚,可他在背后戳了萱城一下,萱城又被苻坚牵着,苻坚不走要听故事,他们谁都走不了。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想知道更多精彩内容,请在连城读书上给我留言
054太子寻父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我们村落里有一对兄弟,哥哥叫阿泽,弟弟叫阿沼,二人冠岁成年之后一直未婚娶,直到而立之年,村里其他的同龄男子都婚配了,他们依旧单身,村里人一时议论声不断,后来他们便相约离开了村落,离开的时候,二人在河川祭祀了神灵,拜了天地,互相结为契约,生死同穴,他们收养了一个4岁的孩童,至今未归来,太像了,可是,这似乎不对啊,看你们的模样也不过而立之年,二十年过去了,这对兄弟早已年过半百,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们到底是不是阿泽阿沼?”
苻坚听完,长叹一声,“啊,生死同穴……”
“你们以为是便是吧。”苻坚紧紧牵着萱城的手,走出那些人的围观,眉眼间淡淡笑容。
王嘉小声训斥道,“你们这么多话作甚,你们看他们像阿泽阿沼吗?快去劳动吧,小心今年的赋税加重。”
生死同穴,互为契约,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呢。
愿阿泽阿沼一生平淡安乐,合葬一墓,萱城在心底祈愿。
————————
当晚,他们在石洞里露宿,王嘉很是友好的让出自己的石榻,苻坚接受的理所当然似的,让自己的好弟弟去睡觉,自己在一旁正襟危坐,王嘉劝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让他想起来有什么不好,他终究会知道的,到了那一日,你怎么办,我只能封印一时,却封印不了一世,除非你想让他死。”
“乌鸦嘴,说什么死,他不会死的。”
“你别骗自己了,他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体里的人不是你的亲弟弟。”
苻坚嘴唇颤抖了一下,死死的咬住,“你不要乱说。”
王嘉叹了一声,“你不是听见了吗?阿泽和阿沼他们的故事,他们是结了契约,生死同穴,他们也有了好的结局,可他们是祭祀了神灵,拜了天地的,你敢吗?所以,你的弟弟他宁愿沉睡都不愿意答应你,你引渡了灵魂又能如何,这个人他不是你的弟弟。”
“不要再说了。”
王嘉道,“好,我不说了。”
苻坚的眼神紧紧的锁在石榻上闭目沉睡之人,好一派安静的睡颜啊。
只要这具身体依旧在,他的弟弟就一直在,苻坚这么痴心的想。
的确,这具身体谁都拿不走的,三十八年来一直是苻融的,只是如王嘉所说,苻坚也不敢拿,他的弟弟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不能再亲手让自己的弟弟死于自己手中。
一连数日,他们在老君山上的生活都是如此恬淡闲适,白日去山下劳作,偶尔去山下的村落里走走,渐渐的,萱城知晓了那日那些人所说的村庄,原来他们是少数民族之人,叫宛族,世世代代居住在老君山下,村口处有一条河流,河流对岸是直入云端的山峰,两座山峰的缝隙之间,河流穿过两山之间,像是把一座高山噼开一般,进入其中便是这座宛族古村落,仿佛世外洞天,宛族虽说是少数民族,却隶属洛阳管辖,宛族人口并不多,就他们此刻所处的村落共有八十多户人家,村落依山傍水,农耕发达,又有修道名山老君山在一旁屹立,俨然与世隔绝,若不是王嘉带着他们下山,苻坚他们一定不会知晓这藏有一方世外天地,以往他来老君山时从东面攀山而上,宛族古村却正好在老君山的背面。
苻坚对萱城说,“以后我们也隐居,去一个种满桃花的山水间。”
“那不是安石兄的东山吗?”萱城打趣。
“不,安石在东山,我们便在西山。”
“你非要跟他对着干吗?”
苻坚仰头望着湛蓝的一片天空,“若我们不跟安石对立,那天下永远二姓,你我永远不能自由,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可我们曾说过的,你是我,我是你,所以我们战胜了安石,天下一姓,那时,我们便走吧,就像阿泽阿沼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真好,萱城想,苻坚的愿望美好的有些让人心疼。
苻丕的书信送往了长安,苻宏坐镇朝堂,他看了自己兄长的上书,却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怪不得这么多日了,一直没有战报传到,原来襄阳之事已经陷入了泥潭,想进进不了,想退也退不了。
苻宏不敢擅自决断,他叫来了太尉吕婆楼,李威,梁熙,邓羌等人,又请来了荀皇后坐镇中位,主持了一次小小的朝议。
众人皆进言此事一定要让圣上决断,因为一旦襄阳之事败了,秦晋之间无和好可能,晋可能北上,一旦成了,那更是大事,秦的疆土延伸到长江中下游,这从战略上来说,是重大的,隔着长江与晋朝相望,加上川蜀之地,秦想要南下,便能顺流而下。
苻宏于是亲笔写信,命人送往洛阳,可送信之人到了洛阳,苻坚却不在洛阳城,一时没了头绪返回长安回禀了此事,苻宏有些慌张,荀皇后劝他冷静。
“母后,找不到父皇,兄长在襄阳前线一日不能行动,我们便少了一分胜算,这可怎么办?”
“你是太子,遇事不可慌张。”荀皇后说话极其的缓慢,苻宏性子急,说话也快,“怎么办,父皇到底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呢?”
荀皇后轻轻道,“我想,有一人知道你父皇的踪迹。”
“谁?”
荀皇后带着苻宏来到了一处偏殿,此偏殿正好在苻坚寝宫甘泉宫的一侧,宣室的正南方向,殿门坐北朝南,殿外迎春花盛开,艳丽无双,宫门紧闭,殿内却似乎毫无动静。
“这是?”苻宏望了一眼,疑问,“父皇不让我们来这里的吧?”
“这是名士道安所居,你父皇请了他在宫中讲学多年,道安精通佛学,也射猎道门,深受你父皇信任,他一定知道你父皇去了那里,去吧。”
“道安?他果真在这宫中,父皇果真请了人讲法。”
荀皇后斥道,“你想说什么?又听到什么流言了不成?你父皇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别人不懂,你难道也不理解吗?道安是名士,不是什么小人,你还改不过来吗?做事不可冲动,更不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有什么好?人言可畏,那些人说的话能伤死人,可你不能这么说,你是太子,是你父皇的儿子,要一心信你的父皇,你明白吗?”
苻宏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去吧。”
苻宏去轻轻敲门,半响无人回应,他脸上有些不耐烦了,可是他还是忍着,又轻轻道了一声,“大师,东宫太子苻宏前来拜见。”
还是无人回应,过了良久,苻宏终于忍不住好脾性了,刚想发火,殿门这个时候却被打开了,紧接着,一个面孔露了出来。
和尚。
一个长相极其难看的和尚。
苻宏一怔,他以为能被苻坚留在后宫中的人都是美貌之人,不说倾国倾城,起码也是相貌端正。
他两眼空洞,神情淡然,“太子殿下安好。”
苻宏略微楞了一下,继而弯腰表示尊敬,“大师,苻宏冒昧打扰,请见谅。”
“太子殿下有事请进殿内说话。”
“不必了,我来只是想求大师一个答案。”
“请直言。”
“父皇在何处?”
道安双手合十,微微叹了一声,“太子殿下不必求,陛下自会回来。”
“可现在国事急需父皇决断,我必须要请见父皇一面。”
见他脸色依旧毫无变化,苻宏又补充道,“是襄阳之战,兄长来信了,大师,还望告知,苻宏感激不尽。”
道安说,“洛阳,老君山,东阳君人。”
苻宏怔住,“老君山,东阳君人,这是什么意思?”
道安却沉默不言,淡淡道了声阿弥陀佛,径自转身,关上了殿门。
“大师?”苻宏扬声叫了几下,大殿内却再无任何回应,苻宏脸色难堪的离开,乍一抬头,却瞥见荀皇后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
“母后。”苻宏疾步迎上来,“母后,道安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他说洛阳老君山,东阳君人。”
荀皇后点头,“果然,看来这件事你得亲自去一趟,别人是去不成了。”
“母后,您知晓这东阳君人吗?”
荀皇后道,“东阳君人乃术人王嘉的称号,陛下请道安讲法,王嘉跟道安是旧识,我早该料到,宏儿,你去吧,即刻出发去老君山请你父皇。”
苻宏想了一会儿,道,“原来是王嘉啊,好,儿臣这便收拾一下出发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