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闭目养神,淡淡应了一声,“睿儿去找皇弟做什么?朕可没看见过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过。”
南岸低声道,“要不我让明月去打听打听。”
苻坚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吧,明月当初朕就是派去伺候皇弟的,现在搞得都以为是去监视皇弟的,朕信得过皇弟,还有睿儿,哦,对了,有多久没去伶然那里了?”
南岸恍然大悟,“陛下,我知道了,巨鹿公肯定是想让阳平公来劝您。”
“有什么好劝的,朕又不是无道昏君,走吧,去看看伶然,她可真有一个好儿子。”
南岸喜笑颜开,“好嘞,陛下。”
下定了决心,又有部署精密的征伐战略,苻坚这下是该歇息一段时间了。
可萱城却整日愁容,他一直在寻思怎么让慕容冲出宫,怎么去说动苻坚,可一旦成功了,他与慕容冲也将两地相隔,从此再无相见的机遇。
这样想着,愈发没了继续劝下去的念头,他想去找苻坚谈谈,又想去找慕容冲,可到最后,他哪里都没去,又在府中渡过了一日。
明月从静阁给他拿了一些书出来,“阳平公,这些书该您解解乏了。”
萱城一瞥见那厚厚的一摞书,惊讶道,“明月,你这是让我解乏吗?”
明月不好意思的偷笑,“看看书总是好的。”
“要不,我去陛下那里给您求个美人?”
萱城刚抿上一口茶,活活憋在咽喉,“你、、你说什么。”
明月知道自己说错话,立刻闭嘴。
萱城忽然心一动,随口道,“好呀,那你去跟皇兄说说,把前燕的那几个美人给弄到府中来。”
“原来您也是看上了那些鲜卑美人,啧啧,阳平公好口味。”嘴上说的好脸上却是嫌弃的表情。
“好了,不许再乱说了,把书放这里,你出去吧。”
明月放下怀中的书,楞了一会儿又说,“陛下今儿去了张夫人那里。”
萱城伸出去的手忽然僵住,书也没拿起来,眼神一滞。
“张伶然。”
“早早就去了张夫人宫中,现在还没有回来。”
心头一颤,喉咙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卡了一下,有些酸酸的瑟瑟的。
也许,这是好事。
也许,这不是好事。
“陛下终于开始去其他嫔妃宫中了,阳平公,您说也是奇怪,前几日我们才遇见张夫人,今日陛下就去宠幸了,要不陛下也曾说您是大秦的福祉,这人人见了你都有好事。”
萱城幽幽叹了口气,“福祉,呵呵,这天下的福祉又能有几个。”他苦笑一声。
又过了些时日,雍州送信过来,信中说太子和王勐、李威他们已经和苻幼交上手了,苻幼军一盘散沙,燕公苻武的军队也是一败涂地,想必过不了多久雍州就会平定。
迟迟没有并州的回信,萱城心神不宁。
吕光带了三万人马,和并州的苻柳五万人马已成悬殊之势,况且苻柳又是大秦征东大将军,沙场老将遇见书生新手,萱城真的替吕光捏汗。
154 秦有五公,该灭
这个时候,苻坚又来府中,一副闲散怡然的模样,萱城却看着他脸色暗下来。
“哎呦,皇弟,你这是怎么了,朕来看你,你反倒不高兴?”
萱城直直的冲了他一句,“吕光在并州没有送信回来,你不担心?”
苻坚朗朗笑道,“担心有什么用,朕相信吕光。”
“你的好儿子在雍州打了胜仗,怪不得你能这么高兴。”
“皇弟怎么一股子的醋味,朕的儿子不是你的侄子么?再说,朕高兴高兴不行吗?雍州一平,并州,洛州即刻便定,皇弟,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别整日愁眉苦脸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萱城脸色缓了缓,但嘴上还是硬的很,“看你说的简单,太子带走了丞相和李威,吕光带走了张蚝、毛嵩、杨世成、邓羌,这些大将个个是我大秦的顶梁柱,哪有信中说的那样轻松。”
苻坚一把拉住他的手,看了看他想笑又没笑的眼睛,嗤了一声,“朕知道,皇弟,朕知道你在跟朕生什么气,是不是那件事?”
萱城心里一杵,嘴上没松,干脆闭口不答。
“好,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说罢,拽着萱城的手臂就走,萱城挣扎了下,夺过来,“又拉我的手,两个大男人,看的人真不爽。”
“哈哈,哈哈哈。”苻坚失声大笑。
“皇弟。”“哈哈,皇弟,你太可爱了。”
切,可爱???
王嘉从洛阳回到长安,苻坚说是要一同跟道安在宫中讲道法,萱城以为苻坚拉着他去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当王嘉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足足怔了半天。
“阳平公,别来无恙啊。”
苻坚笑嘻嘻道,“皇弟他好得不得了,就是思念爱卿了。”
王嘉轻轻一笑,“是么,阳平公,一别数月,我可是真的想您了。”
萱城低声对苻坚说,“你做的好事,王嘉来长安你怎么不告诉我。”
苻坚对他窃窃私语,“王嘉说他要不来长安,你就该去洛阳找他了。”
“呵呵。”萱城没好气的干笑两声。
“阳平公似乎不欢迎我?”
萱城轻轻摇摇头,又默默点点头,“你回来的太突然了。”
王嘉道,“你怕我?”
萱城摇头,“不是怕你,你知晓的太多。”
王嘉看看萱城,又看了苻坚一眼,笑笑,“我知道的陛下都知道。”
三人席地而坐,半响无言。
苻坚开了话头,“皇弟,朕知道你有心事,说吧,也许朕解决不了的王嘉可以解决。”
“我怕辜负陛下的厚望。”王嘉低头。
“你能预知前世,通晓未来,这大秦没人比得了你。”
王嘉说,“陛下忘了吗?阳平公才是通晓前尘往事的人。”
苻坚楞了一下,“不,他始终是朕的弟弟。”
萱城说出心中的疑问,“皇兄,你该放了慕容冲,他留在宫中对谁都没好处。”
苻坚反驳,“不,对朕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萱城道,“难道皇兄真要像外面说的那样沉迷美色吗?”
王嘉道,“阳平公误会了,陛下从未沉迷美色。”
“慕容冲难道不美吗?”萱城脱口而出,话毕,三人皆张口无言。
萱城自己闹了一个笑话。
苻坚却一脸严肃。
………
“皇弟,外面的那些传言朕不在乎,只要大秦强大了,强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平民百姓都相信朕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毫无理由的,就够了。”
萱城继而为自己辩驳,“但你不应该把慕容冲卷入这趟浑水中,他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慕容韡亡了国,慕容冲来承担罪责,这不是一贯的报应。”
“无论是谁,燕国亡了,皇弟,你不该为燕国说话。”
王嘉打断他们,“陛下,阳平公,慕容冲该放出去,只是时机未到。”
苻坚和萱城皆静下来,三人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王嘉说,“陛下,等五公之事定下来之后,大秦可以考虑对张天锡出兵了,北方统一,慕容一族再也没有了犯上作乱的契机,您就放了慕容冲吧。”
萱城望着苻坚,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渴望,然而,他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的跳,很快。
凤凰,你若为自由身,可记得一千六百年后的一人?
半晌之后,萱城以为苻坚会犹豫不决,始终不会放弃手中拥有的东西。
可苻坚妥协了,“好,朕答应你们。”
萱城和王嘉面面相觑,忽而一笑。
“其实,我们都是为了大秦。”萱城声音温柔如水,“我既已知晓未来,皇兄,你该知道我不会欺骗与你,慕容冲在朝于你我不利,终究是大祸。”
王嘉道,“阳平公能承认自己的能力,这是我没想到的。”
萱城轻轻一笑,“那都是你我他三人心知肚明的事了,我为何要隐瞒?”
苻坚闷了一会儿,忽而直视萱城,“弟弟,既然慕容冲能为大祸,朕为何不能杀了他。”
萱城一怔,心忽地僵住,面色难堪至极。
可他毕竟不想让苻坚和王嘉知晓心之所向,忍痛道,“皇兄若要除掉慕容冲,弟弟只有赞同。”
“你不可惜?”
“什么?”
“他的惊人之貌啊。”
“哈哈。”王嘉率先扬声大笑,“陛下这下真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何出此言?”苻坚挑眉。
王嘉笑笑不说话,却看了萱城一眼。
半响才道,“陛下,真正的惊人之貌不在这里吗?”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萱城怒视他,愤愤不平。
“皇兄,此事已然定下,我走了,你们君臣再好好叙叙旧吧。”萱城起身告退,苻坚也不拦着,扬声道,“皇弟慢走。”
身后传来两个人极为刺耳的笑声,萱城快步离开。
155 秦有五公,该灭
三军出征,捷报频传,苻坚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五公之事了。
当月二十日,离太子领兵出征刚好一个月,信从雍州传回,敌军人头亦在路上。
苻幼兵败被杀,燕公苻武不战而降,五公除二公,朝廷胜券在握。
月末,苻宏从雍州班师回朝,苻坚下令嘉赏三军,宣德门外,大军肃立,一派气势。
迎风而立中,萱城看着苻宏,相视一笑。
他们这对叔侄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一心向一人,谁再怀不仁。
“宏儿,祝贺你。”
苻宏坦然笑之,“皇叔亦值得贺喜,守长安艰辛异常,皇叔劳苦功高。”
萱城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苻坚接过话来,“无过亦是有功。”
王勐前来,苻坚握住他的手,“景略,你终于回来了。”
“陛下,臣亦日日夜夜想见到您。”
“朕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三秋之思念。”
萱城打笑,“果然有基情。”
“阳平公还是这么腐。”王勐的回应也极为打趣。
几人扬声大笑,一片欢乐。
苻坚设宴在未央宫给西征军士庆贺,王嘉亦来了,他就坐在苻坚的身边,王勐看见了他,当即一惊,随后却主动上前来邀杯。
“你怎么回来了?”
“景略似乎不欢迎我?”
“不,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出现在长安城。”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
“那个人现在还走不了。”王勐低声。
“为何?”王嘉依旧风淡云轻。
“有人舍不得。”
“你是说陛下?”
王勐脸色有些难堪。
“陛下志在九州,他懂得放手,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看你似乎有难言之隐。”
“没有,只是现在五公和朝廷的局势已经明了,那个人已经不能兴风作浪了。”
王嘉眼神落在不远处,他凑近王勐的耳边,低声道,“欲知后事,还是问问阳平公吧。”
王勐看看周围,一片庆贺声中,人人脸上都面带笑容,他不想打破这片和谐。
“我来长安也是帮你。”
王勐忽然叹息一声,“恐怕帮不了我,陛下的心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王嘉淡然抿笑。
王勐轻轻饮下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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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城去紫宫了,那天苻坚在宣室和王勐讨论五公后续之事,他熘出来,站在宫门外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抬头看看,忽然被紫宫外的梧桐吸引,不由自主的就走过去了。
凤栖梧桐,快两年了,这里的梧桐越长越旺盛,甚至都高出了这宫墙。
他依旧蹲在墙角,蜷缩着身体,仿佛一头受伤的兔子,冰冷的躯体。
萱城抚摸上他的肩膀,手伸出了几次,最终还是僵住了。
那不断颤抖的肌肤似乎承受了太多的折磨,在地狱中行走的人无法得到阳光,他的内心太过阴暗。
萱城没有触上他的肌肤,却向他伸出了手。
“你、、”
“冲儿。”他温柔的叫着他的名字。
“你愿意跟我出去走一次吗?”他向那个人发出了邀请。
那一刻,他看到那个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头慢慢转过来,萱城为他撩起长发,露出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庞。
“你是谁?”
“冲儿,你记得我,你见过我,我来过这里,走,我带你出去,好不好?”他连续用请求的语气,不停的唤醒那个人的记忆。
“你在这里太久了,外面的阳光很美好,我带你出去走走。”他再一次把手的距离向前。
他清晰的看见那个人动了,他的身体慢慢动了。
“冲儿,我说过,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你的人生本该不应是这样,我带你出去。”终于,他等不及了,一把拉起地上的人拥入怀中,“冲儿,你记得我,对吗?”
“走。”
这紫宫既是苻坚的,萱城亦敢闯,而且他闯的无所畏惧。
外面的阳光真好,这是萱城说的。
一匹马,他从宫中偷走的。
怀中人,他从宫中偷走的。
天地风华一双人,萱城无憾无愧。
他带慕容冲去了霸上,他指向北方,轻轻的问,“你想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