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说话。
“你不用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慕容冲的脸终于看向了他,那双眼睛,太美了,洞穿万物的清澈空灵。
“冲儿,以后我都陪你出来看阳光,你看,她多欢迎你。”
他张开手臂,拥抱太阳。
“冲儿,你想回家吗?”他又重复了方才那个问题。
慕容冲忽然一笑,萱城怔住,他看呆了,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视线怎么都离不开对面人的脸。
“我不想回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也许,这是一个人长期不说话的缘故,他忘记了声音是什么,他忘记了怎么去表达内心,他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带着些许的沙哑。
156 秦有五公,该灭
“为何?你不想家?”
慕容冲说话很慢,“我的家、、在这里。”
萱城的心很酸,很疼,撕裂的疼。
“冲儿,你的家不在长安,终有一日你会回家。凤栖梧桐,这里的梧桐都是皇兄为你种的,但终究不是梧桐的生长之地,只有邺城,我去过邺城,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翠绿的梧桐,冲儿,你该回到邺城。”
“皇兄说过的话都不算,你不要相信他对你说的。”
“他说过,这里才是我的家,你、、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话还是那么缓慢,几个月前在紫宫外他手持利剑的时候怎么能说话,虽然声音都很低沉沙哑。
“皇兄对你说的话都是错的,他是疯子,冲儿,我不是,你信我的,你会回家的。”
他看见慕容冲的眼角有东西缓缓流出来,那一刻他相信慕容冲什么都清楚。
他还是一个有心的人。
他只是把一切都深深的埋葬在心底。
萱城直直的盯着他看,看的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抿嘴一笑。
“冲儿,我想你了。”
手还是不安分起来了,从他的手腕一直往上,滑到肩上,再从肩上一直往上最终落在脸上。
萱城抚摸着他的脸,白皙清透的肌肤如玉一般滑腻,他的心在乱,一直在乱。
“冲儿,我、、”他的气息忽然就喘起来了,堵在胸口,很难受。
慕容冲又笑了,这一笑,萱城的心彻底乱了。
“你想要我?”
不。
可是我不想放开你。
于是,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拥抱。
萱城把怀中人抱的更紧了,这个怀抱他希望是暖的。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的肩头,湿哒哒的,萱城闭上眼,这一刻他很享受。
一个拥抱。
足矣。
——————
五日后,吕光的捷报终于从遥远的并州传回。
吕光并没有杀掉那位苻氏公族,而是决定把他押回长安。
在大殿之上,当萱城听到苻柳没死时,他终于看到苻坚的眉头舒缓了起来,他的一片仁慈之心到底还是要派上用场。
他不忍心杀慕容氏的任何一人,他更不愿意杀苻氏一族。
家国统一,这是帝王的愿望。
“吕光什么时候回来?”萱城问苻坚。
苻坚笑笑,摇摇头,“不知道,并州已平,他若不回来朕也强迫不了。”
“如果他真的不回来呢?”
“那便不回来吧,他心在四海,朕奈何不了。”
萱城轻蔑一笑,“你又利用了他?”
“皇弟这么说就不对了,吕光志不在朝堂,但他懂朕,朝廷有难他一定会帮忙,倘若相安无事,他云游四海朕当然不能强留他于长安。”
萱城沉默。
他认同苻坚。
吕光更像一位旅游爱好者。
“我们去看一下太尉吧。”半响,萱城提议。
苻坚瞅了一眼他,“你觉得愧疚?”
萱城冷哼一声。
“你还是觉得我们在利用吕光?”
萱城不语,那就是默认,可他又不认同这个字眼,谁会去利用吕光呢。
二人的谈话没有结果,夜幕的时候,王勐进宫,刚好中书令梁熙也进宫来述职,苻坚提到吕婆楼最近在府中休养,王勐于是接话,“陛下,我们去瞧瞧?”
一拍即合。
萱城只看到王勐嘴角的笑和苻坚嘴边的笑完全吻合。
于是,萱城也笑了,只是不知所以然。
太尉府在长安城的西边,离宫城倒是不远的距离,几个人竟然相约走走,走了几步就到了太尉府。
有些陈旧,有些简朴。
太尉府中的下人连忙跪请。
“起来吧,不要声张,朕自己进去。”苻坚示意。
下人们即刻退下,苻坚轻声,“朕怎么感觉这突然造访像个贼?”
萱城皮笑肉不笑,“您说的没错。”却蚊声嘀咕了一声,“只有你自己像。”
这个时候,吕婆楼依旧在书房阅览兵书,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身影在烛火下摇曳。
“太尉。”
“陛下。”吕婆楼一抬头便看到这个面孔,倒是一惊。
“陛下怎么来了?”他脸上又惊又喜。
“朕来看看你,身体可还好?”苻坚关切道。
萱城道,“皇兄放心不下您。”
王勐道,“太尉,您这告假不上朝,可不行嘞。”
吕婆楼轻声笑笑,“原来是陛下带了一大群说客来逼老臣上朝啊。”
“哈哈,太尉啊,你这话说的可真不在理,真是冤枉朕了。”
“哈哈哈,陛下,来,来,这边请。”
几人落座,寒风吹进来微微有些凉意。
“太尉,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陛下放心,老臣这身子骨健朗着呢。”
“太尉,吕光这次在并州大胜,您有耳闻吧?”梁熙道。
吕婆楼楞了半响,“明儿回来了?”
几人沉了下来。
萱城轻轻道,“太尉,吕光没有回来,但捷报传回来了。”
157 兄弟同心
他明显感觉到吕婆楼脸上闪过一丝的失望。
“罢了,这几年他愿意在外面飘着,我也勉强不了。”
“你若是想让吕光回来,朕即刻下诏让他回京复命。”
吕婆楼摆摆手,轻声道,“多谢陛下好意,臣理解明儿的心意,就随着他去了,陛下,如今五公既平,陛下是不是要重新分封呢?”
众人皆是一惊。
五公分封土地,占了京畿周围最有利的几处,如今五公被灭,自然这几处地方要分封出去的。
王勐提议,“陛下可封同系亲族。”
“将太子,长乐公,巨鹿公,平原公,河间公的封地封在五公的土地上,这样可以确保大秦的一草一木皆属于苻氏,又能稳固边疆,陛下以为如何?”
苻坚眉头紧皱,似乎不为所动,吕婆楼表示赞同,梁熙也认同,“丞相言之有理。”
萱城不语,他不认为苻坚会赞同王勐的提议。
仁者爱人,然而太过仁慈的帝王未必是一个好帝王。
苻坚不是好人,他霸占了慕容冲。
萱城愈发的在心底计较,他与苻坚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多年之后,他们只有时空相隔的结局。
“皇兄,丞相说的没错,将宏儿他们的土地封在五公之上,这是一件好事。”
“皇弟,你也认为该封给同宗苻氏?朕不这么认为。”
萱城平静的望着他,“皇兄,你不能将苻氏子弟都封在边境上,外姓终究不可信。”
“你已经给了他们官位爵位,不能将土地再给他们,否则我苻氏子弟将两手空空,如若有一天,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吃亏的一定是我苻氏子弟。”
“朕想让天下万民都归顺我苻氏,朕待他们如子女。天子为父,赤民为子,天下一家,怎会兵戎相见,皇弟,你多疑了。”
萱城心一凉,“皇兄,你错了。”
萱城不想多说一句,他心里知道苻坚一定不会同意王勐的提议,他也知道,苻坚最终会把土地封给那些外姓人,归降了大秦却一直心有不甘的外姓人。
吕婆楼轻轻一笑,“陛下还是这么信任那些归降的外人。”
王勐道,“阳平公说的对,太尉,我们的陛下可是仁慈爱人。”
苻坚苦笑,“随你们说好了,朕大度一点,不跟你们计较。”
几句玩笑话在夜色中湮灭,吕光最终还是没回长安,五公平了,可萱城的心一直不平。
他在想慕容冲。
他也在想苻坚。
想慕容冲的可怜,想苻坚的不可一世。
可怜的人终究有人宠爱,不可一世的人终究会走向可怜。
转眼又到了公元372年的冬月,萱城来前秦也快三年了,也距离慕容氏来长安快两年了。
十一月,长安落了第一场雪,萱城在静阁中围着火炉看书,外面隐约有了脚步声。
“明月,去看看。”
脚步声近了,明月掀帘进来,苻坚也跟着进来了。
“皇弟,入冬了,你就像蛇冬眠一样,几天也不去宫中走走,朕只好来找你了。”
萱城头都不抬,继续看手上的书,苻坚凑过来瞥了一眼,“哦,你在看司马法,对了,昨日太子还说向你讨教司马法,朕知道你平生最爱司马法,朕也允了太子,让他改日来找你。”
“太子来了你教。”
“你是他的叔叔,理应赐教,朕不敢抢功。”
“不要总是替别人做决定。”
“皇弟啊,你也太小气了吧,太子是你侄子,你教他读书,理当应该嘛。”话说间,苻坚的手搭了上来,萱城愤愤的撇开。
“冬天了,你的手冰了,多烤烤火,不教也罢,反正你也跑不了,明年教他也一样。”
萱城放下那本司马法,抬着头,望向窗外,白茫茫的。
明月沏了两杯热茶放在炉子旁。
“五公平了,这个冬天皇弟是想歇在这暖阁中了?”
萱城不语,明月慢慢掩上门,退了出去。
“你又想让我放走他?”
“没有,我在想,你该怎么收拾苻洛。”萱城沉着声。
“苻洛也是平定五公的功臣,我岂能那么对他。”
“你不用装,我知道,你想收拾他,只是想来问问我怎么对付,你何不先去问问丞相。”
“景略肯定支持我,我怕你不同意。”
萱城收回视线,屋内暖暖的,炉子上的茶更暖和,抿了一口,心里也是暖的。
“我没意见,统一北国,国内不可出乱,攘外必先安内,蒋中正说的没错。”
“蒋中正是谁?”苻坚疑问。
萱城哦了一声,“你不知道,在那个时代,他是一个英雄人物。”
苻坚长吁了一口气,“你是我弟弟,怎么又说什么那个时代。”
“苻坚,不要骗自己,我是萱城,王嘉都承认了,你也承认了。”
“多争无益,我倒是对你说的攘外必先安内有兴趣,你给我说说吧,怎么个安内法?”
萱城很想给他说说20年代中期的那场大变动,蒋中正的悲伤时代,可是他知道,无论在哪个时代,帝王身边少谈敏感话题,就算是自己最亲的人。
“皇兄,欲安北国,苻洛必除。”
苻坚勾唇一笑,“好一句欲安北国,苻洛必除,皇弟,我就知道,只有你能看懂我的心思。”
萱城似笑非笑,“丞相也看得懂。”
苻坚用手扇扇炉子上的热茶,“诶,这明月,让他泡杯茶,怎么泡了壶醋啊,这让人怎么喝。”
萱城端起热茶浅抿,脸上依旧挂着淡笑,语气却蛮横的很,“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不喝请回。”
“哈哈。”
屋内一片笑声,明月站在窗外,天地苍茫,似乎又在飘雪了。
158 兄弟同心
屋内一片笑声,明月站在窗外,天地苍茫,似乎又在飘雪了。
这个冬天的雪想必是不会停了。
苻坚又去王勐那里,王勐亦赞同他,如今凉国虽已臣服,但毕竟没有正式的纳降书,凉国只是进贡,它依旧在晋国的庇护之下,想要把西北土地纳入大秦境内,必然灭了张天锡。
欲灭张天锡,国内的异端势力必然不可长存。
这个皇位,毕竟是流血千里而来。
十一月中旬,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半会儿,萱城从暖阁中出来,明月赶紧拿来一件绒衣给他披上。
“是该进宫一趟了。”
“您有什么事,让属下进宫传一声即可,外面冷。”明月道。
萱城道,“你传不了这话,还是我进宫吧。”
听罢,明月又要去拿衣服,萱城叫住他,“你以为我是娇弱的小娘子吗?好好在府里待着。”
“阳平公。”明月欲言欲止,因为他撞上萱城那对眸子,他知道,多说无益,天太冷又怎么样,他们是亲兄弟,他是陛下,他是亲王,这个国家是他们的,他们能不**协力吗。
苻坚高兴,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起,离朝会还有一个时辰呢,萱城径自推开寝宫的门看着他。
苻坚的笑脸对着萱城的严肃。
“你板着脸干嘛,你来了我这么高兴,你连笑都不笑一下。”
“皇兄,我帮你束发。”萱城说。
苻坚愣住,他盯着萱城看,看了好久,萱城脸终于红了。
他拿起梳子,一根一根的从上往下,那么仔细,铜镜中的一双人好似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