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猝然迸射而?出,突如其来的猛烈痛感把那种浑浑噩噩的昏沉感一扫而?空。
淡淡的血腥气味和?干草的香气混在一起,闻起来煞是刺鼻。
沈怀璧的心神刹那间清明起来,他强忍手臂的痛感爬起,用没受伤的另外一只手拦住齐墨,把他搭在自己肩上。
他要出去,他要救齐墨!
好在齐墨一开始是装大?款来的,他的马。便顺理成章地被花月楼的小厮牵到了后面的马厩里,好吃好喝的照料起来。
这匹马本来就是沈怀璧的,它也通人性,一看见原来的主人,就兴奋得直打响鼻。
沈怀璧没说话,打了个手势让它安静下来。
花月楼现?在真是一团糟,这还得多亏他沈怀璧出门前放的一把火,现?在花月楼的人和?青龙帮的人互相推诿责任,谁也不让谁。又是火灾突发,谁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楼里的帮工都去别?的地方打水来救火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沈怀璧把外袍撕下一根长长的布条,把齐墨半绑在马上。而?他戴起兜帽,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他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小花,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把他送到东大?营里面去,你和?他一路过来,应该记得路的……”
小花不知道沈怀璧要干什么,乖顺的蹭着他的手心,像是在询问?他的去留。
沈怀璧明显感知到了,笑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你带他走就好了,一定要安全到达,无论出什么事儿。至于?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花被他带到一方犄角旮旯的院子,指着后门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到。”
小花打着响鼻,明显是有一百个不乐意。
沈怀璧推了推马头,催促道:“不想走的话,想和?我?一起死在这儿吗?”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沈怀璧不再迟疑,也不想再和?小花做太多的蛮缠,留行鞭毫不留情的打在它身上。
小花惊叫一声,也不再留恋沈怀璧,扬起蹄子载着齐墨,一人一骑走了。
沈怀璧持鞭而?立,身上血迹蜿蜒到了他的衣摆上,像是开着一朵繁复绚丽的花。
那股熟悉的冰冷感和?下坠感又朝他袭来,沈怀璧看着转角处已经露出身影的青龙帮的人,唇角却弯出了一个浅之又浅的笑。
从他知道青龙帮和?花月楼的人缠在一起,沈怀璧就没想过要平安走出去。
如果说他一个人还好办些,可这傻小子却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也不知道害怕。
好在齐墨出去了,小花是他的良驹,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这一生孤家寡人,痛苦流亡的时候久了,周身也没什么挂碍,唯一一个在意的齐墨也有了着落。
只是那瓣唇,他可能再也亲吻不到了。
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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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方破晓,正?是天色熹微的时候。
绚丽的朝霞从云层破裂之处而?入,层层叠叠地染出金黄的底色,说不出的精妙。
徐毅看着软榻上躺着还在昏迷的沈怀璧,重重叹了口气。
沈怀璧是昨天半夜回?来的,是那匹原本给?了十?一殿下的马把他给?载来的。
但想来也奇怪,那匹马是早就给?了十?一殿下的,前几日?齐墨跑出去时,那马也随着他一起出去了。
可马不会说话,另外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都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地沉沉昏睡着。
齐墨回?来的比沈怀璧早得多,整个人都像一尾烧红的虾子,微微躬着身子,额上细汗密布,脸颊边有两朵不健康的红。
徐毅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前日?他从东大?营的车队里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还害他惴惴不安地担忧了好几日?。
齐墨是去找他们家将军的,这点无疑。
可将军他在江陵啊!人人都对孤身独入一座不受自己管辖的城池避之不及。若不是沈怀璧要去救容大?人,他一定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以身饲虎独自进入江陵。
原本他们打算好了,东大?营照常前行,等待沈怀璧归来便一切都相安无事了。
可谁知道半路冒出个“程咬金”来,被齐墨半路截了胡。
徐毅想到这儿,还有些愤懑不平——这做事向来没着没落的十?一皇子,早就是坑害他们将军的“大?患”,料是如他,也不能不对齐墨产生应有的怀疑。
他的将军那样好,却被那小子拖累的一次又一次受伤……
徐毅捏紧拳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像是要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还没等他再些做什么,外面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带着一丝雀跃的轻声道:“徐都统!十?一殿下方才醒了!现?在正?嚷嚷着要来见将军呢!”
徐毅一皱眉头,问?道:“大?夫不是说他中了那什么迷药吗?少说也要睡个十?天半月的,怎会如此早就醒来了?将军那么强的身体素质,到现?在也还没醒呢。”
那跑进来的人轻轻摇头,诚实?回?答道:“我?也不知……十?一殿下好大?的力气!若不是他才刚刚苏醒,怕是连我?们几个人也按不住他一人的!”
徐毅点了点头,步子往外踏了一步,忽而?回?头道:“你把咱们将军看好了,别?让其他任何人进来。我?去看看十?一殿下,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齐墨虽然没有夸张到能把那小厮口中的“拦不住”做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但也是有精神得很。
若不是他太担心沈怀璧的情况,齐墨又怎会如此呢?
他当时自己昏昏沉沉的,已经是人事不知了,但齐墨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还在东大?营的队伍里。
毫无疑问?,沈怀璧把他送回?来了。
那他呢?
他怎么样?
他也回?来了吗?
身上可曾受了很多伤?
一咕噜的问?号在他心头快速的浮现?,几乎要把齐墨原本还没恢复清明的头脑之中蕴含着的疼痛给?挤了下去。
周围有人在守着他,齐墨去问?,也许是对方看自己疯魔的样子,有些害怕,担心齐墨是否是脑袋烧傻了,竟一句也不告诉他。只是支支吾吾的和?他随意应付了两句,打着“禀告徐都统”的名号,一溜烟儿跑了。
只剩下他在这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门嘎吱一声响了,齐墨迫不及待地探头去看时,却看见来人是徐毅。
齐墨想也没想就站起来,看着他还没开口,徐毅冷淡的嗓音就低低响起:“将军他回?来了,还没醒。”
回?来了,但是没醒……
齐墨的心好歹落下去半颗,关?切问?道:“他可从哪里受到严重的伤么?”
徐毅乜着眼看他,半晌,像是觉得好笑一般,嗤道:“我?以为贵为皇子的十?一殿下,向来是瞧不起咱们这些戍守在边关?的流放官兵的。”
齐墨皱眉,有些弄不懂他说的话了。
徐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更感觉到几分荒谬,话中带着的嘲讽语气也就更加强烈了——
“你不如自己去看看吧。大?夫说了,中了这种迷药的人至少要昏昏沉沉的睡个十?天半月。可你,你只用了一晚上就复苏过来了。”
徐毅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可是我?们将军呢?殿下,你每次都嚷嚷着大?义为民,要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要创立一个太平盛世。
将军一直站在你身后,帮着你,扶着你,其实?是那些可笑的,你却自以为宏大?的目标。
可是你在得到的同?时,能不能回?头看看?看看那个一直站在你身后的将军,他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谢谢姑娘们一路走来的支持!爱你们!
第34章 与子同袍
东大营应当是在一个临近的城池里面歇脚, 看得出是定了?一间很好的客栈。
沈怀璧住的地方?,院子里栽了?一棵很大的梧桐树,这时正值傍晚,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从树冠的缝隙中?洒下来, 点燃了?一整院的风光。
徐毅没有跟着他出来,像是捏准了?齐墨不会那么快就?释怀, 继续跟个没事人似的跑到将军边上嬉笑玩闹,因此,便放心的让齐墨一人出来了?。
齐墨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跑出去的,从徐毅那句话一出口, 那种酸涩的感觉就?浅浅驻足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从京城来到江北开始,他便给沈怀璧带来了?多少麻烦?
自己曾经在京城的时候,就?有那些?自以为?远大的抱负。
要为?黎明百姓寻得一个安稳的天下, 要让骚扰边境的蛮族人再也?没有办法骚扰边疆。
说起来,他也?没有真正庞大的狼子野心。百姓安居乐业, 而他看着新皇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此便足矣。
可他一朝被流放江北, 应当是父皇早就?预料到如今结果?,只?是不忍看他弱冠之年便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人生?如逆旅, 飘如陌上尘, 让他在绝境之中?无处可靠。
可是, 齐墨忘了?。
给他在江北的一席之地,给他山雨欲来之前的庇护所,给他能?安寝一夕的一方?天地,这些?都是沈怀璧做的啊。
可他偏偏生?气愚钝, 迟迟不觉得。还以为?是皇命难为?,令沈怀璧不得已才受了?他这么个累赘。
从虎头帮到满月坊,再到今日的花月楼,没有一次他不是为?了?自己受伤,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三五日,过后又重?新给他支楞起一方?稳固天地。
可齐墨呢?
他只?顾着自己的雄谋大略,只?顾着自己的国泰民安。
若他回过头看,总能?见到一道单薄身影,为?他尽力支撑着这方?不知何时就?会塌陷的天地。
如若不是今日徐毅点出来,齐墨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沈怀璧也?是人,他也?会很痛。
可是他从来没回过头,在狂风巨浪之前,只?有沈怀璧还为?他固执地打着一顶单薄的伞。
那种感觉,就?像一支尖锐至极的针,刺入他心尖最柔软最娇弱的地方?,刺得他鼻子一酸。齐墨仰起头,让还没落下来的眼泪在眼眶中?回流,迟迟不让它落下来。
齐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树冠间露出来的斜阳渐渐西移,里面还是没有人点起灯来——
徐毅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沈怀璧休息,一个还昏迷着的人,又怎么能?自己点灯呢?
“十一?”
齐墨被这一声熟悉的称呼叫回了?神。
在远离京城的这个地方?,叫他十一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还躺在里面的沈怀璧,另一个就?是——
“容叔?!”
齐墨生?怕是幻觉,急忙用?手揉了?揉已经发?红的眼眶。待他睁开眼面前站着的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幻境。
齐墨张了?张嘴,下一句还没开口,眼眶便红了?。
他的那颗似乎已经麻木的心脏在这时却又恢复了?知觉,变得酸酸胀胀的,像一颗熟透软烂的梅子,轻轻一掐就?能?流出许多酸涩的汁液来。
这些?天他辗转各地,一直流离失所,京城父皇驾崩,叛乱来的突然,这一切都几乎让他难以接受。
在最早时候,被恶人掳走关在江陵,一直生?死不知的容叔却在这时候回来了?。现?今沈怀璧还躺在屋内的床上昏睡着,也?不知何时能?够醒来。
好在容叔回来了?,这无疑是对他自己最大的安慰。
也?许是这段时间过的不好的缘故,容叔看上去消瘦了?些?,颧骨高高地突出来,把他本来就?显得过分消瘦的面颊又缩了?一个度。
不过容叔像是没经历过那些?苦难一样,和没事人似的,仿佛齐墨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而他还是朝廷派过来当十一殿下保姆一般的人物。
一切都没有物是人非,没有家破人亡,没有辗转流离,也?没有分别苦痛。
容叔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巡索了?一圈,像是在打量着他这段时间有没有消瘦一样。
良久,他才开口了?:“小殿下,您最近过得可曾安好啊?”
齐墨的嘴唇有些?微颤,巨大的喜悦,激动和愧疚击中?了?他,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齐墨的咽喉,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
齐墨挣扎许久,才冒出一个字来。可惜他这话刚开头,就?又被容叔打断:“殿下,你这段时间受苦了?……想?哭,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
齐墨本来眼眶还有些?酸涩,但听他这么说,反而没有要落泪的冲动了?。
父死而子立,亘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若他齐墨还像之前一样肆意妄为?,端着个殿下的身份就?四处乱晃,眼泪如同不要钱似的就?往外送,那他不说对不起养他长大的容叔,也?对不起已经在九泉之下的父皇,更何况,他对不起为?他受伤的沈怀璧。
沈怀璧还在里面躺着,不知何时能?够醒来,而他端坐于室内,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连一块皮都没擦破。
他怎么敢哭?怎么能?哭?
齐墨冷下心来,压着声音道:“容叔,你回来了?。”
容叔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见他还是平平淡淡着,并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齐墨与他相对却无言,过了?好半晌,他才道:“容叔,是谁把你救出来的?把你抓走的又是谁呢?”
金乌西沉,天色将晚。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将尽,将树梢上重?重?叠叠的影子拉得长而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