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朝堂的事,尹贤对状元郎好感倍增,自是不吝替他美言几句。
萧昀瞥了桌案上的香囊两眼:“这样啊。"
尹贤随口道:“这香的味儿还和状元郎身上的有些相像呢,只是陛下的冽烈,状元郎的温煦,倒像是……并蒂花,本出同源,又各表一支,相得益彰,就是不知道合起来是什么味儿呢。”
萧昀挑了下眉。
皇帝好半天没再说话,尹贤脑袋里某根弦忽然“当”地弹了一下,机灵了一瞬,试探道:“陛下要不要今日戴上一戴?”
萧昀沉吟了好半晌,才慢悠悠道:“既然是你说的,那就勉为其难戴一下吧,反正朕一直不挑,戴什么都行,之前都是你给朕选,你说是吧?”
……
下了朝,谢遮和皇帝一道回养心殿,边走边汇报祁王一事的进度。
汇报完后,皇帝和他闲聊了片刻,道:“谢遮,你就没觉得朕今日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谢遮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道:“陛下今日尤其英明神武!”
“……”萧昀敷衍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再次道,“没别的了么?”
谢遮心下发慌,正准备将背得滚瓜烂熟的马屁一股脑抛出来,猛地看到陛下腰间之物,到嘴边的话陡然一转:“陛下今日戴了谢才卿!”
“……”迎面走过来的谢才卿打老远听见这么一句,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谢遮揣摩陛下心意:“陛下喜欢这香囊?”
“那倒不是,”萧昀笑说,“只是他贴身戴着朕的玉呢,众目睽睽,多少人瞧见了,他多喜欢朕的东西啊,一物换一物,朕总不好他眼巴巴送了,自己却连戴不戴,投桃报李,朕总得意思意思这么一下,不叫他心寒,你说是吧?”
谢才卿微微咬牙。
原来不喜欢啊。
他看向手里的锦盒,微微一笑。
皇帝和谢遮正说着,状元郎迎了上来。
“状元郎有何事?”萧昀说。
状元郎刚要说话,目光落及皇帝腰间的香囊,脸色一瞬间又绯红了起来,到嘴边的话像是说不出来了,呆呆立在跟前,迎风款款,眉目如画。
“状元郎?”萧昀故作疑惑地喊。
萧昀比他高上半个头,从上往下打眼瞧他,状元郎深埋着头,不和他对视,攥着锦盒:“……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遮咳了一声,莫名觉得自己多余:“微臣家中有事,先行回去了。”
他说完没等皇帝应允,转头就走。
萧昀似笑非笑瞧谢遮,转而和颜悦色地同谢才卿道:“自是可以。”
跟着的宫人也稍微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头。
谢才卿和萧昀一道走,像是重规矩,会落后他半步,让他稍微走在前头,像个言听计从的乖媳妇儿。
“有何要事?”萧昀问着,目光下意识落到谢才卿颈间,脸上笑容陡然一顿。
那里没有红绳了,只剩一小片白皙光洁的肌肤。
谢才卿和他保持距离,神色恭恭敬敬的,声音很低很低:“并无要事,只是……只是微臣来归还一物。”
他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上,估摸着是面对身前人紧张又难为情,柔软的指头在微微打颤。
萧昀看着锦盒,脸色倏然黑了下去。
昨日下朝后,他让尹贤将玉还给了谢才卿,谢才卿当时不声不响收下了,这会儿却来私下归还,之前竟是为了全他的面子。
皇帝好半天不吭声,谢才卿像是怕他生气,软声道:“……陛下莫要误会,微臣并非不识抬举,只是……只是它是御赐之物,微臣配不上,况且昨日……微臣……微臣……”
他说不下去了,像是忆起了什么,又羞得眼睛发红,像只小兔子:“微臣……微臣没规没矩,陛下莫要往心上去,总之……微臣还是还给陛下的好,微臣拿着,微臣……微臣……”
照以往萧昀应该冷脸了,可对上这么个谢才卿,他又实在冷不下脸,淡淡说:“朕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陛下……!”谢才卿抬头,眼里有一点点祈求。
萧昀心下稍有些不耐烦:“你安心戴着便是,就是块玉,朕多得是,会跟你计较这个?坏了也不罚你。”
谢才卿摇摇头,脸色羞红:“微臣……微臣拿着都于心不安,怎敢再戴?之前是没规没矩,以后都不会再戴了,微臣年纪小,贪图东西,之前戴着,才让陛下为人笑话了,微臣……微臣对不起陛下,微臣知道错了,微臣不会再戴了……”
萧昀脸色黑了个彻底。
谢才卿道:“微……微臣胡言乱语,不是不会再戴,是要归还给陛下。”
萧昀终是冷下了脸,语气不容置喙:“朕不会要。”
谢才卿道:“陛下……”
萧昀嗤笑一声:“朕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你不要就毁了便是。”
他说完甩袖,大步流星地就走。
谢才卿在身后眼巴巴地瞧着他,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他咬咬唇,小跑追上去。
萧昀听见脚步声,只当他还要纠缠,他脾气一向不好,就要发火,一阵过于柔软的触感却突然覆上手背。
萧昀偏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谢才卿轻轻拉过他的左手,柔软的指头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不由分说将锦盒塞进了他的手里,整个过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等萧昀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低着头跑了。
手上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萧昀盯着自己的左手,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第30章
手倒挺软,比姑娘的还软。
萧昀立在原地,握着锦盒,有点无语。
好两回他话还没说完,人都跑了,叫都叫不回来,什么毛病,也就他敢,换其他人看他治不治他。
萧昀打开锦盒扫了眼。
玉上的红绳不见了,应该是被谢才卿剪掉了,盒子里只静静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玉,和他送出去时一模一样。
萧昀莫名有点不快,像主动向他投降归他所有的城池,他妈的叛变了,让他烦得想干脆打它个穿,烧杀抢掠,彻底军事占领,让它哭着求饶,永生永世对他忠心耿耿。
也就想想,毕竟是个人,还怪可怜的。
玉表面尤其光滑鲜亮,谢才卿还给他前,应是反反复复擦拭清洗了,想掩盖所有他摸过戴过的痕迹,原封不动,物归原主。
他也的确做到了。
萧昀冷“呵”了一声,“吧嗒”一下,毫无爱惜地合上锦盒。
这么急和他撇清关系,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又不贱,不至于热脸贴冷屁股,不过觉得他好玩儿好操罢了。
人家不仅没这意,还嫌他,他还要贴上去?开什么玩笑,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样儿的找不着,手比他软十倍的都多的是。
他忙得很,没空管他,真稀罕他了,谁给惯的。
回了寝宫,萧昀扯下腰间香囊,和手里锦盒一道随手扔一边了。
……
状元府里,太妃听完小王爷的所作所为,叹为观止,坐在位上笑得肚子疼。
“我的天,你怎么想的出来的?”
太妃惊叹不已,这可不是她教的,她那些伎俩都只是用来对付普通男人的,萧昀是个男人,有正常男人的一切正常想法,但他不只是个男人,他还是个皇帝,这多的一层注定了他的危险莫测,因为他不只用下半身思考事情。
江怀楚淡淡说:“萧昀戒备心重,伪装性还强,反应又快,心还狠,极度不稳定,我如果暴露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就容易激起他皇帝的那一面,让他去揣度我,怀疑我,防备我,反复考验我,我要在他身边待那么久,稍有不慎就险象环生。”
“比权谋我大抵是比不过他的,昨日祁王的事,我也的确见到了他的本事,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还不是他主动发难,一石多鸟,他玩儿的太轻松了,所以我绝不能让他把我当对手,这还是他的地盘,我毫无优势。”
“上次就是没把握好,主动送上去,惹他怀疑,激起了他皇帝的那面,差点在考验中被他射杀。”
江怀楚眼睛一弯:“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装成现在这样了,我只把他当个正常男人,他把我当个人畜无害的小东西,对手关系不存在了,他皇帝的那面也就不存在了,他也就变成了个正常男人,会用正常男人的想法去想我,威胁大大降低了。”
“之前我在他心里是个心思活络、善于钻营、喜欢走捷径的印象,这个印象一点也不好,过于有攻击性,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我得让他逐渐觉得,我的争是为了某个美好的初衷,比如报效国家、为民请命,是保护自身的手段,而不是让自身获利。”
谢才卿笑得温柔:“权谋比不过他,毕竟我小,那就和他玩玩儿风月,他一片空白,我也一片空白,未必会输,这才是拉到同一水平的博弈,回避弱势,突出长处。”
太妃啧啧惊叹,忍不住想笑。
怎么小王爷可以把这种事当朝政一般分析一本正经。
“那我就只需要思考,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喜欢什么样儿的就可以了,然后我发现他好像喜欢小白兔……”
江怀楚忍笑。
太妃哈哈大笑。
她太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了,小时候江怀楚想亲近他冷冰冰的皇兄,总失败,一点点大的他就委屈巴巴地跑过来问她。
太妃就说,你皇兄刀子嘴豆腐心,性子太倔,还要面子,吃软不吃硬,你装个小白兔,他打你就红眼睛,他冷你就毛绒绒地贴上去,他凶你就垂耳朵发抖,他对你好你就害羞蹭蹭,他追过来你就撒腿溜,他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结果小王爷聪明绝顶,一学就会,他小时候又玉雪可爱,真是无往不利。
这么些年他皇兄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乖兔子跑去给敌国皇帝生孩子了,他醒来肯定气个半死。
其实只有零星几个南鄀人,才知晓小王爷其实是只小狐狸,才不是什么小白兔。
太妃笑完,由衷说:“其实我能理解萧昀的,像你皇兄,多累啊,千防万防,千忙万忙,什么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没一刻能松懈,他一直不娶妻,不就是觉得压根没多余精力照顾人家还会让自己分心么。”
“萧昀也是呀,都是立业的时候,哪有闲情成家?除非是发泄,睡完就丢,萧昀倒有可能,但你皇兄最敬重女子。”
江怀楚沉默不语,确实如此。
太妃道:“就我如果不是南鄀人,旁观来看啊,萧昀肯定是比你皇兄还要忙上数倍的。”
“他有那么大个朝廷,大宁版图也比南鄀大了足足三倍,那么多个州,那么多地方官,事无巨细大大小小,什么都归他管。”
“他还要上朝,前两年他还要忙着带兵打仗,那简直不是人过的生活,反正我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怀楚点点头。
他是知道打仗是要看多少奏折,做多少决策的。筹粮筹钱,招兵募马,战胜论功行赏,战败提升士气。军队管理、朝堂虞诈、后勤准备,战略决策,乱七八糟,这些全是萧昀要过问的。
还远不止这些。
所以他没来大宁前,还以为萧昀和他皇兄一样是个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实际上他很闲。
至少看上去很闲。
他都怀疑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都不睡觉的么?
太妃虽是在说萧昀和江怀逸,却时不时瞥江怀楚一眼。
小王爷在他皇兄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揽下了无数职责,暗中解决了无数麻烦。
南鄀皇帝是忙,小王爷却压根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通宵通宵的熬也是常有的事,这才身子骨这么差。
太妃略去心头浮上的一点心疼,笑道:“所以他喜欢小白兔我特别理解,前朝已经够累了,后院什么的,温柔无害一点的,才让他不需要动脑放松呀。”
“我是萧昀我也喜欢小白兔,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不吵不闹的,善解人意的,不用担心后院儿起火啊。”
太妃噗嗤笑了:“说的我都觉得心动。”
江怀楚却蹙着一点眉:“……其实他看上去精力很旺盛,很闲,很能折腾,不像是嫌累,可能只是口味如此。”
太妃一脸不可思议:“他很闲?”
“……对,他不仅闲,他还爱玩儿,我总感觉他身边那么多人都不够他玩,就他……有点甩,那种有劲儿没地儿撒的感觉,”江怀楚也有些匪夷所思,也不愿深想,“这不重要。”
太妃小心翼翼地问:“那相处下来,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江怀楚:“个高、模样好、身体好。”
“……”太妃道,“我问他这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讨不讨厌……”
江怀楚蹙眉:“我只是来要个孩子。”
太妃闻言表情诡异,欲言又止:“可你是要和他……的。”
江怀楚:“是呀,所以他不影响我孩子身体个头和模样就行。”
“……”太妃噎得不行,止言又欲了好半晌,才道,“那咱们先把生孩子这事儿放一边,如果你不会生孩子,只是他这个人,你会不会愿意同他做这种事?”
“那我不会来北宁。”
“……假如假如!”
江怀楚摇摇头,鸦羽般的长睫低垂:“……我从来没有那种念头,那种事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觉得很羞耻,他还有点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