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似乎意识不到这有多冒犯。
身下的躯体温软,发着点热,还微微颤着,起伏着的胸腔时不时会更贴近他的胸膛,鼻端是比手帕上浓郁清晰数倍的淡香。
萧昀慢一拍才注意到谢才卿脖颈上、唇上、甚至长长的睫毛上溅到的马奶。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将液滴抖下,马奶顺着谢才卿挺秀的鼻梁,蜿蜒而下,流到了他的唇角,想往里渗。
谢才卿无意识地舔了下嘴角。
萧昀脑海中的某根弦“当”地一阵雷击巨响,彻底绷断了。
谢才卿正疑惑萧昀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肆地盯着自己瞧,萧昀忽然单手撑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像是讨厌他到一边一角都不愿触碰似的。
谢才卿扶着草地,侧起身,仰头疑惑又黯然神伤地看向萧昀。
萧昀神色不明,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步履之快,身后好像有人在追他似的。
皇帝走了,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尹贤忙把谢才卿从地上扶起来,急切道:“有没有事?有没有哪疼?”
谢才卿望着萧昀离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事。”
尹贤不放心:“还是叫太医来看——”
“陛下挡着了,公公应当去叫太医看看陛下才对,才卿一点事都没有。”
尹贤松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糊涂,谢才卿要是有事,陛下只可能伤得更重。
“那咱家叫太医去瞧瞧陛——”
他一抬头,瞧清谢才卿的脸,愣了一下,转头问小太监要巾帕:“擦擦脸,溅脸上了。”
“什么?”谢才卿微微茫然,抬头摸了下脸,摸到一手清薄乳香的奶液,表情空白了一瞬,唇角一点点僵了起来,脸色眨眼红了个彻底。
萧昀不会是……
……
马车上,萧昀拧眉倒吸着凉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是不是坏了。
怎么会有这种蠢东西,一点都不听他指挥。
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蠢东西。
他很清醒,脑子很清醒,不就是个稍微漂亮、香了点的男人么。
萧昀低头。你他娘的是疯了么?还是你上辈子是长在谢才卿身上的,所以这辈子看见他就兴奋地想长回去啊?
操。
他手指捏成拳,指节嘎达直响,又气又怒,无处发泄,恨不得把马车拆了。
都怪谢才卿,没事在他眼前晃做什么?挤个奶都不会。
不会还非要上手,人不能有点逼数么?
心底骂骂咧咧了一阵,萧昀从一边翻出一块绣着双筝缠绕图的纯白手帕。
第46章
马车到了寝宫门口,又停了大半柱香,皇帝才阴沉着脸下来,甩袖往内殿去。
皇帝五官大开大合,不悦时眼睛黑得吓人,眉宇间戾气郁结,见者心惊胆战。
萧昀将自己摔进贵妃榻上,胡乱扯松衣襟,散散热气,头枕着一只手手背,架着长腿,望着殿上横梁。
发泄完了,情绪稍稍平复了,理智一点点回笼。
萧昀猛地一拍脑门。
操,他在干嘛啊。
跟谢才卿有毛关系。
几回了,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临幸块手帕,还起劲儿了,萧昀你可不可怜啊?
老子坐拥天下美女,个个都等着老子临幸呢,老子只配自给自足?老子只能自给自足?
萧昀满脸难以置信。
有毛病吧?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血液里异样的躁气依然在奔流,似乎还未尽兴,压根不能乱想。
皇帝低头,忽然冷笑一声。
算你狠,你挑嘴不肯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老子变还不成?
皇帝猛地起身,坐到桌案前,扯过一张宣纸,一叠为二展开,拿起狼毫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干涸的墨汁就开始写。
标题写道:“萧昀能不能狎玩谢才卿”。
左边一半顶端写着“不能”,右边一半顶端写着“能”。
萧昀从左边开始写。
“萧昀为什么不能狎玩谢才卿?”
“一、谢才卿对萧昀没意思且觉得萧昀是个君子,萧昀觉得自己是一国之君,面子上过不去,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且想要在谢才卿心底留下一个伟岸光辉的形象,总结:面子问题。”
“二、谢才卿对萧昀很好、一心为了国且年纪太小还没有加冠,总结:道德问题。”
“三、谢才卿喜欢女子,总结:萧昀是个男子。”
萧昀越写越用力,力透纸背,连案上都沾染了墨迹。
居然这么多不能。
萧昀满脸匪夷所思。
他想了想,暂时想不出别的理由了,终于看向右边。
“萧昀为什么能狎玩谢才卿?”
萧昀揪了半天头发,才勉强写道:“一、萧昀想。”
萧昀干坐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无所获,又站起,拿着笔,踱步来踱步去,脑海里依然空空如也。
萧昀坐回太师椅,摔了笔,执起宣纸,仰头看着左边密密麻麻的不能,和右边龙飞凤舞又孤零零的“萧昀想”,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将纸揪成团扔掉的欲望,将右边撕掉,只留下不能的左边,另起一行,写道:
“萧昀要怎么做才能狎玩谢才卿?”
“一、针对面子问题,萧昀可以转变想法。萧昀是一国之君,居然连个状元郎都得不到,还要自给自足,这是比热脸贴冷屁股更丢面子的事情。”
萧昀嘴角笑意浓了,对对对,这条特别对。
“谢才卿把萧昀当君子、帝王、救命恩人崇拜敬仰,是美好的形象没错,但是萧昀可以在床榻上彻底征服他,给他想要的一切,替他遮风挡雨保护他,在他心里重新塑造更高大、更有魅力、能完全托付的男子形象。”
萧昀一拍大腿,这条太对了,他之前怎么没想到?果然被情绪影响,太局限于现在,没看到未来的可能性。
面子问题解决了,萧昀继续往下,思路通了之后,笔速如飞。
“二、针对道德问题,谢才卿对萧昀很好,萧昀更该好好宠爱他,萧昀现在不见他、冷落他,反而让他黯然神伤、无比落寞,萧昀如果真是个有道德的人,根本不应该像这样以怨报德。”
“谢才卿一心为国,萧昀是皇帝,是宁国第一人,谢才卿一心为国,也就是一心为萧昀,谢才卿如果要报效国家,最先该报效的就是萧昀,他如果爱国,就应该乐于满足萧昀的欲望,否则他就不是真正的爱国。”
萧昀心道他之前真是糊涂,简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继续写道:
“谢才卿年纪太小还没有加冠,首先,谢才卿年纪不小,谢才卿已经十八岁,女子十六岁及笄,十八岁很多已经是孩子的娘。”
“其次,谢才卿虽然没加冠,但是男子几岁加冠萧昀说了算,萧昀的祖父当年因为人口不足,鼓励百姓生育,男子十六岁即可加冠娶妻,女子十四岁即可及笄嫁人,充分证明,萧昀说谢才卿加冠了,谢才卿就加冠了。所以谢才卿在萧昀这儿已经加冠了。”
萧昀心道自己真是个天才,看向仅剩的最后一条,随随便便就写道:
“三、谢才卿喜欢女子,首先,谢才卿并没有历经人事,他怎么能确定自己喜欢女子?说不定他喜欢的其实是男子,他只是被百姓普遍想法限制住了,从没往这边想。”
“其次,萧昀全方面完胜女子,萧昀俊美无俦、萧昀高大伟岸、萧昀床榻上能叫他享受无与伦比的快乐、萧昀……萧昀的优点不胜枚举。”
“最后,就算谢才卿还喜欢女子,萧昀大度,也根本不会妨碍他娶妻生子,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何乐不为?”
写完最后一个字,萧昀扔了笔,胸中恶气一扫而空,心情、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畅。
梁上挂着的鸟儿晃晃脑袋,唱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一股脑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过去,兴冲冲道:“你也这么以为?!”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来来来,朕赏你把谷子,朕宣布你复宠了!”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撒了把谷子进去,拿着纸,走到蜡烛前,就要将纸烧掉,殿外谢遮突然领着一群太医进来。
萧昀眼疾手快地抓过一侧书架上写死人名字的小盒子,将纸揣进去,使劲压了压,盖严放回。
等太医检查过皇帝身体,丝毫无恙出去后,谢遮还立在原地不走。
萧昀和他认识多年,清楚他尿性,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谢遮嚅嗫半晌,轻声道:“陛下可要调谢才卿到地方去?”
萧昀猛地皱眉:“为何?”
谢遮叹了口气,道:“微臣听他身边人说他这几日都郁郁寡欢的,他那性子,太内向了,旁人倾诉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他喜欢憋着,年纪又小,容易想不开,翰林院的又不大看得起他,他现在日子可想而知。”
“陛下讨厌他,反正也不想见他,这两日见了尤其心烦,今日直接甩脸色走了,微臣就想着,陛下还不如调他去地方,给他个好差事,让他历练几——”
“谁说朕讨厌他了?”萧昀打断。
谢遮一头雾水:“陛下昨日从太仆寺回来,还骂他小贱人。”
“……”漫长的沉默,萧昀不动声色笑说,“朕喊过你小贱人没?”
“……没。”
“打是情骂是爱,朕爱他呢。”
谢遮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陛下……?”
萧昀想着谢才卿已经是他的枕边人了,笑道:“朕瞧他哪哪儿都好,性子文文静静的,一点都不像人武将成天打打杀杀,还会写奏折哄朕开心,事儿也办得稳妥,人还漂亮得跟个夜明珠似的,还爱干净,送给朕的手帕比人姑娘家的还精致,会给朕熬汤,你是没喝过,他第一次下厨就给了朕,还怪好喝的,改日朕一定叫他熬给你尝尝……”
“……”谢遮表情诡异地看着眉飞色舞的皇帝。
萧昀说得自己都惊异了,原来谢才卿有这么多优点,他以前怎么视而不见?
他还会做香囊,还会穿衣打扮,衣着饰物倍儿有品位,带出去太有面子了。
他真的太配被他睡了。
萧昀稍稍冷静了些。
谢才卿还是有不少缺点的。
他家贫,朕富可敌国,他官小,朕是皇帝官位朕说了算,他天真单纯,朕厚黑老辣,他身子骨弱,朕身体强健,他娇气啥啥也不会,挤个奶都能滋到脸上,朕啥都会。
这么看他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朕了,他的缺点就是为了等朕来弥补。
简直天造地设,朕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良人。
他连腰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只手臂揽住刚刚好。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那么多蛛丝马迹,只是他昏头昏脑看不出来。
第47章
萧昀说:“朕不仅不把他调到地方,朕还要把他调到御前来。”
谢遮:“……”
谢遮莫名想到了民间冷宫妃嫔顺利复宠的话本。
鸟:“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谢遮不能比一只鸟还没有觉悟,立即道:“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萧昀想起什么,喊道:“福安!福安!朕的香囊呢!”
“……”从萧昀那儿出来后,谢遮立在屋檐下,叹了口气。
陛下向来想干就干,干完再想,行动力执行力惊人,致力于解决问题,还从不囿于成见,一旦瞄准了谁也劝不动,还不怕承担后果,这么些年就没他想干没干或者干了没干成的事。
这一下子突然“想通”,行动起来,也不知道谢才卿顶不顶得住。
就是不知道这波劲儿能持续多久,别上手了就把人丢了,那谢才卿就更惨了。
……
第二天一早,太妃都晾完衣服了,走回厅里,发现小王爷还坐着看书,愣道:“不去翰林院?”
“我病了,请过假了。”谢才卿抬眼,眉眼一弯说。
“……”太妃看着身体康健、面色莹润的小王爷,“为什么装病?”
“我思念萧昀,郁结难舒,一病不起了。”
“……”太妃心道小王爷还真是近墨者黑,道,“苦肉计?”
“是啊,我总得让他愧疚一下,好催他快点想明白。”
“也是,常人都不可能那么快想通,更别说个皇帝,”太妃道,“你打算病到什么时候?”
谢才卿说:“病到他调我回去。”
太妃说:“那得有段时间,想看什么书,我去买回来,一天四本,二十本够不——”
“公公您请!”外头管家领着福安公公进来,“福安公公到!”
谢才卿握书的手猛地一震,满脸震惊和太妃对视一眼,太妃眼疾手快扯过一边的一条厚毯子,谢才卿病恹恹地侧倚下,太妃毁尸灭迹一般给他兜身盖住。
毯子下,谢才卿手忙脚乱掏出手帕,将唇擦得干燥发白。
福安公公一进来,就见到了满面病容、形容憔悴的谢才卿,哎呦一声心疼道:“状元郎怎么病成这样了?”
谢才卿面色不改,淡笑道:“……还好,并无大碍,只是身子向来不大爽利,大夫也来瞧了,没什么大病,主要得自己调理,休息两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