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被他发现了!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枣玠觉得自己呼吸一窒。被张涣撞破这等丑事,该如何……如何搪塞过去?
门很快被关上。枣玠不知他要作何打算,于是立刻下床穿好鞋,装作替他整理床铺的样子。
门又被轻轻打开,张涣见那木牌,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师父,我、我、木牌……”
枣玠起身,将那木牌给他,说道:“我看你走得急,担心你忘了东西。就来你屋里看了看。”
张涣羞愧得说不出话来。他只道自己在枣玠心中,原来还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的存在。
枣玠怕他误会,又补了一句:“若是第一天就被县太爷发现这么不中用,不收你,你又要回我这吃闲饭。我以后可不想再养着你了。”
“哦、哦……”张涣接过木牌,低头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不仅可靠的新形象没建立起来,还被心上人捅了一把刀。
好难受。
前往衙门的路上,顺手教训了一个在小巷里调戏小姑娘的高大男人。
女子见张涣与那采花贼体格悬殊,生怕正不压邪,便叫了起来,引来十几个百姓围观。
两人扭打在一起,都面上赤红,外人不敢插手,也不知从何处插手。
张涣脸上挨了一拳,却是越战越勇,憋了一路的怨气都释放了出来。不一会儿,他便压制住了那男人,打得他不能动弹。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说道:“卖香粉的张涣!”
“是衙门捕快,张涣。”张涣大声说道,亮出了那块木牌。
身下压着那男人一听是衙门的人,立刻低头求饶。
张涣将采花贼双手绞在身后,学着李俊押犯人那般,将他带到衙门。
那采花贼名叫樊威,平日里在驿站帮人养马,姑且是个马夫。
张涣学着早上当值的捕头,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县太爷审案,觉得颇有气势。
那樊威领了罚,被带下去了。
看热闹的众人散去,张涣想要去与县太爷打个招呼,却被身旁的捕头拉住。
“你便是李俊收的徒儿?”那捕头问道。
张涣点头。他瞧见那捕头也是一脸英气,便也对他心生好感。
那捕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捏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嘛,第一天就抓了个贼。李俊找了个好苗子啊。”说罢,揽住张涣的肩,带着他往里走去。
“走,带去见梁大人。”
梁孟英正在安排年末人事。近年关,告假回乡与调离外地的衙役众多,人手不够很让他头疼。
他听到丁盛在门外,对那新来的捕快说道:
“见县太爷,你得敲门。但是我嘛,和他熟,就可以直接进。”
门敲了两下,随后被推开。
张涣见这书房雅致,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木香,非常好闻。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卷轴架,中间小小的一方书桌,后边坐着一位面目和蔼的中年男人。
“梁、梁大人好……”张涣支吾开口。
梁孟英“嗯”了一声,说道:“你就是张涣?”
张涣答道:“是,弓长张,涣散之涣。”
梁孟英点点头,拿过名册,将他的名字写上。
“今日捉贼有功。丁盛,带他下去领赏。”梁孟英说道,“他这几天,你和李俊来安排。”
“是。”丁盛也不多话,带着张涣出去了。
走得远了,张涣似终于得歇了一口气一般,身子软下来。
丁盛见他这样,不由笑着问道:“怎么了?”
张涣说道:“我怕表现不好,被赶走。”
丁盛哈哈大笑,说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没报道就抓了个贼的。”
张涣被他笑得赧颜,说道:“若是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
丁盛刚想说别人未必打得过那采花贼,却看到张涣微微肿起的左脸,忍不住笑的更厉害了。
“走,带你上药去。”
寂静的书房里,梁孟英翻看手中的案卷。
是张涣在濯阳县的记录。
“张涣,他竟做过奴儿么……”
第5章 巡逻
张涣这半日,便在衙门附近巡逻。
他长得白净,身形虽然高大,但相比衙门里的成年捕快,还是显得小个一些。
虽然有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稚气却是如何也掩不住的。
特别是那微微肿起的左脸,带着一丝滑稽的意味。
他一扭头,见街边路过的一对小姑娘正看着他,说着什么,突然噗呲一下两人都笑出来。
他羞愧不已,想把脸捂着,又希望能有个贼出来,让自己揍一顿,在她们面前大展身手一番。
可是,怎么会有贼在衙门附近作案呢。
如果师父能恰好来这儿采购,又碰巧看到他一拳撂倒一个贼,优雅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他会不会疯狂爱上自己呢。
可张涣似乎忘了,今早他刚挨了贼一拳,十分狼狈。
绕着衙门又走了一圈,仍然无事发生。
张涣觉得百无聊赖,便想着今日发了赏钱,得买点什么回去,让枣玠开心开心。
“……郎君、小郎君!”
张涣不知是在叫自己,却也因为这呼声回过头去。只见是今早救下的那女子,名叫王枝,正疾步朝他走来。
王枝红着脸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他,说道:“这、这是小女亲手所制,就当是……是方才的答谢。若、若小郎君有心上人,把这个送给她,她定会十分欣喜。”
张涣摇摇头,说道:“衙门不让收百姓的东西。”
王枝愣了愣,默默将那香囊收回。
张涣突然问道:“那个……送喜欢的人,他会欣喜么?”
王枝听他语气忸怩,不禁抬头。
只见张涣一张白脸刷的一红,竟如怀春的女子一般。
本来后半句话,只是为了试探张郎君有无心上人,如今看来,答案很明显了。王枝只觉得心里一空,知这早春的恋情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她忍着泪水,点点头,说道:“一定会的。”
张涣心中一喜,说了声“谢谢姐姐”,便大步离去。
不料衣袖被拉住。
“小郎君!”王枝带着哭腔叫道。她紧紧拉着张涣衣袖,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死不放手。
张涣直觉有隐情,便说道:“姐姐可是有苦衷?”
王枝摇摇头,却问道:“那樊威,如何了?”
“打了一顿便放了。”
那王枝一听,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张涣扶着她到一边坐下,安抚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那王枝将缘由说来。
原来,王枝是那醉花楼的琴女,虽身份低贱,却也清清白白。近来被樊威缠上,誓死不从。今日那樊威竟对她用强。
“那樊威今后,若是再来找我,该如何是好?”王枝说着,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张涣心一惊,见她眼里满是恐惧,泪止不住地流,竟觉得这情景十分熟悉。
这样的痛苦,他似乎也经历过。
时间久了,他竟要忘记了。
刚被枣玠带回家时,他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那周姓商人要抓他回去。
他常常大叫着醒来,跑出屋去,在中庭四处游荡,如孤魂野鬼一般。
他记得枣玠抱着他,安抚他,说着别怕。
若是那商人真要来抓人,我替你去。
实在不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他找不着的地方去。
“别怕。”张涣听见自己对王枝说道。
“若是那樊威要来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我替你赶走他。”
王枝看着张涣,稚气的脸肿了一边,却说着这样的承诺。
少年人轻飘飘的承诺啊。
却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她。
她笑了,说道:“小郎君,多谢了。”
中午丁盛放他回去,张涣便先到香铺里挑选香囊。
香铺里也有一股香味,却是与脂粉完全不同的气味。
张涣却想着,枣玠已经够香了,还需要这玩意儿么?
他退出来,摸了摸钱袋。心道先存起来,再想想给师父买什么吧。
张涣回到家里,却见香粉铺关着门,那招学徒的告示已经贴上了。
他心里一阵失落,上去将那告示撕了下来,沾了满手的浆糊,粘粘的,让人心烦。
他推门进去,见枣玠坐在店铺后边,细细地画着那花钿,完全没注意到他。
“师父……”他轻轻唤了一声。
枣玠这才抬头,猝不防见到那张不对称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涣正想说他招学徒的事儿,不料枣玠见他就笑,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被枣玠笑得满脸涨红。
“来,让我看看。”枣玠招招手,张涣乖乖俯身低头。
他感到枣玠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脸,细细抚摸着。
“怎么回事?”枣玠问道。
“被采花贼打的。”张涣老实道。
“你打赢了么?”
“赢了。”
枣玠心里一乐,说道:“不愧是我徒弟。”
他忍不住在那肿起来的脸上捏了一下。
张涣吃痛,一时间失去重心,向前倒去。他下意识想扶住桌子,却发现桌子上堆满了绘制花钿的材料,满是浆糊的手无处安放。
眼看着就要倒在枣玠身上,张涣手忙脚乱地抓住椅子背,却是将枣玠连同椅子一同带倒了。
枣玠被他压在身下,两人紧紧贴着。
枣玠和他贴在一起。
张涣觉得他似乎能透过衣服,透过皮肤,感受到枣玠身体里血液的鼓动。
和被子完全不同的触感,是生命的感觉。
他觉得整个身子都痒痒的,想要……想要蹭一蹭。
却又不敢。身下这人身子单薄,怕蹭坏了。
枣玠被撞得双眼失了神,似乎还在发愣。
张涣便趁着他还未回神,在与他只有一指宽之距的地方停住,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
双眼迷离的枣玠,像极了他梦中的模样。
时间仿佛停止了。
撑着的手肘开始麻木。
直到枣玠喊了一声疼,他才装作刚回过神来的样子,从他身上起来,又为他扶好椅子。
一不小心,一只手撑了一下桌子,再抬起来的时候,满手都粘着枣玠画好的花钿。
他想摘下来,却又搞得一团糊。
枣玠揉揉额头,只好打发他去做午饭。
枣玠算是知道,什么是自作孽。
招学徒的那张告示,是他算着时间,估摸着张涣要回来了,才贴上去的。因为并不是真的想要招新学徒,而是想看张涣看到那告示的反应。
看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将自己……
枣玠在屋里幻想着,听着张涣撕掉那告示,心里偷着乐。
却没想到那浆糊还没干。
也没想到那孩子任职第一天,就被采花贼打成那样。
托了那浆糊的福,那孩子手忙脚乱地推倒他。
枣玠知道,当时身上那人在想什么。
他装作被撞晕的模样,静静地感受着那人喷在自己脸上的鼻息。
野性的,又十分克制的。
他听着那人有力的心跳。
知道他被爱着,被渴求着,也被尊重着。
若是时间能就此停止,该有多好。
张涣便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两人也可以永远这样抱着。
该有多好。
第6章 共制香粉
厨房。
“糊了。”枣玠评价道,“但还能吃。”
张涣低着头,说着抱歉。
他心不在焉。身上仿佛还保留着方才的触感,连烧菜的心思也没了。
他只想赶紧到床上去,抱着被子蹭一蹭。
他盛了一碗饭,坐在枣玠对面。
他盯着枣玠的碗。
师父拿错了他的碗!
张涣看着那嘴唇凑到碗边,挨着碗沿抿了一口汤水。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梦中两人亲吻的画面。
他心跳不已,忙扒几口饭掩饰。
午后,按昨夜的约定,他俩要一起做胭脂。
“既然进了衙门,就不必再卖香粉了。”枣玠说道。
张涣点点头。他确实想要改变他在旁人心中的形象,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衙门捕快张涣”,而不是“卖香粉的”。
特别是要让枣玠知道,并信服。
他对做香粉并无特别的喜好,只是……不想在离开之后,断了与师父之间的联系罢了。
枣玠从厨房角落搬来一个木桶,掀开盖子,一股酸腐之味弥漫开来。
张涣忍不住掩上口鼻,皱起眉。
枣玠笑道:“这便受不住了?”
张涣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味儿这般大?”
“咱们每天吃的,米。”枣玠说着,带着他到米缸前,抓了一把杂谷米,挑了里面的白梁米,递给张涣。
“这便是香粉。”枣玠说道。
张涣惊讶,捏着那粒米看了看,说道:“原来香粉……竟是能吃的么?”
枣玠噗嗤一笑,没想到这小孩关注在能不能吃上。
“能吃是能吃,但味道可不怎么好。”
张涣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脂粉红红绿绿的,我以为有毒。”
枣玠笑道:“若是有毒,那……”
他突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