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胄璋偏头靠近李成,他手中仍拿着山鸡,不得方便,但他半点不在乎,李成被他靠过来,不禁抬眼看看远处山石上亮着的火光,那是侍卫们正在烧烤,李成有些僵硬道,“皇上,侍卫们都在那里……”
“他们看不到这边。”李胄璋道,他们身前火堆已快发不出什么光亮,四周一片昏黄,李胄璋在李成耳后亲了亲,李成一手油脂,怕碰到李胄璋身上,李胄璋轻笑,揽着李成便倒在石上。
李成顿时不安,此时天未全黑,周围还有侍卫和荣禄,李胄璋难道竟想在这里做什么?李成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撑住山石欲起身,李胄璋半身压住他,“爱卿跑什么?”
“……皇上。”李成为难道,他手中山鸡也因紧张掉落一旁。
李胄璋转脸朝向天空,长吁一口气道,“朕不做什么,爱卿与朕安静躺一躺。”
听李胄璋这样说,李成心才放下了些,因被李胄璋半拥着,又有方才一番挣动,他手上油脂已蹭到李胄璋身上,但李胄璋浑不在意,李成也就无奈了。
“爱卿跟了朕也有十余年了。”李胄璋突然叹道。
李成在暗影里不知说什么。
“朕有时想,朕与爱卿亲密应已远超爱卿与夫人,爱卿为何就是不能对朕有半分真心,是朕对爱卿还不够好吗?想来想去,朕亦想不明白,”李胄璋慢慢道,“爱卿今日能否对朕说句实话,爱卿到底是如何看待朕的?”
李成没想到李胄璋会说出这番话来,从来李胄璋有了想法或不满都不会明言,都是身边之人自去观察揣测,回想十多年来,尤其是近来种种事端,再听李胄璋这样问他,李成心中也不免有所触动,他想好好回答李胄璋,只是一时想不到合适语言,便暂时只能沉默。
李胄璋见他不回答,竟一反常态没有不满,也未急躁生气,他最近已越来越多不想再与李成生气,这不但是因为他其实知道李成脾气,也是从他如此以后,竟意外感到李成亦在努力,这从他那回先退一步,李成便尽力和他相处便能够看出了。
李胄璋对这种细微变化若有所悟。
李胄璋对李成的沉默和迟疑没有反应,李成有些讶异和不适应,但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见李胄璋没再追问,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晚他们从山上下来已经很晚,荣禄早已带人收拾好皇苑行宫,预备皇上若不回宫便可在这住下,果然李胄璋不愿连夜回去,又贪恋与李成这样待在一起,遂决定当晚就住到行宫中。
第二天直到临近中午李成才回到自己府里,春花派管事来问,李成照例胡乱编了理由搪塞过去,其实春花对李成的这些理由并不甚信,但她这么多年也已习惯,李成自从早年出来便不事事向她说明,后来待罪更是几乎什么都不说了,春花知道丈夫怕她担心,丈夫不说,她便只能暗暗留意,希望能够为丈夫分担排解一点烦忧。
李胄璋安抚过后宫,接下来几天荣禄又天天来宣李成,这天李成进宫李胄璋仍在大殿议事,荣禄竟将他带去了坤宁殿。
李成并不知道坤宁殿来历,只记得李胄璋那次恼怒时说过要他住到这里,坤宁殿便就是当年先端孝皇后居住的殿室,李成见此殿内装饰摆设均不同一般,富贵别致已极,宫女太监也似受过严格□□,悄声来往做事,李成不禁心神不宁,他既感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又十分担心,问荣禄道,“荣公公可知皇上为何让我在这里?”
荣禄心想,李成多半还不知道这里是先皇后住所,不然更不知是怎样反应,这么多年来,坤宁殿也是第一次迎来它的新主子,荣禄感慨皇上对李成竟已用心如此,但见李成不安,荣禄也不便由他说的太多更惊着李成,只安抚道,“皇上走时只说让奴才带宁边侯过来,没说要做什么,奴才瞧皇上心情不错,宁边候不必过于担心。”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李成却不可能不担心,李胄璋既已说过那话,此刻又要他到这里,谁知他有什么打算,忧心忡忡等到李胄璋来,李胄璋确实心情不错,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坐下将殿内打量一番,殿内基本维持旧日模样,只是依他嘱咐增加了些适合男子的摆设物事,李胄璋看完后对李成道,“以后爱卿进宫,便可住在此殿中。”
李成所虑到底应验,他心沉下,低声道,“罪臣不敢。”
李胄璋见李成这样,明白李成在想什么,他并不想解释,但他略一思索,还是道,“坤宁殿不同别殿,爱卿在这里只管安心,不会有人知道什么。”
李成不知他若住在这个偌大的殿中怎么可能避人耳目,但李胄璋既已安排好了,料想他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李成默然不语。
在李成未住到这殿中时,李胄璋便不时过来小住几日,李成自不知道,坤宁殿对其他后妃美人来说有如禁地一般,李胄璋从不让她们踏入周边半步,她们自然也是不会擅自靠近打探的。
李胄璋命荣禄唤齐坤宁殿所有太监宫女,这些人一直在坤宁殿做事,就如皇上大殿中太监宫女一样,守的规矩最多,他们时常伺候皇上,今见荣禄史无前例带来一名男子,荣禄和他悄声说话,对他十分亲密恭敬,都很是惊奇,却不能有丝毫表露,后来皇上亦到,皇上已很久没有对他们训话,此刻环视他们道,“这位是宁边侯,拜见宁边侯吧。”
太监宫女虽未见过李成,可是也都听过宁边侯大名,他们没想到面前这位普通无奇,寡言少语的男子竟然就是戍边将军宁边侯,都忙拜见下去,然后,他们就听到皇上接着道,“今后宁边侯就是你们的主子,都好生伺候着吧。”
太监宫女均不懂茫然,片刻后他们似是猛醒明白过来些什么,互相惶恐偷视一眼,更加俯身下去,“宁边侯之事,朕不想在外面听到一字半句,你们记住了。”
“……是。”太监宫女齐齐小心答道。
李成始终坐在一旁,李胄璋短短几句已让他心中再无旁念,他听出李胄璋这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李成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去。
这晚李胄璋便与李成宿在坤宁殿,太监宫女也便很快验证了之前所想,他们至此才敢相信皇上与宁边侯确是这样关系,而且皇上既令宁边侯住在坤宁殿,那恩宠可见定是不同寻常的。
太监宫女们最初真是不知如何与身为男子的宁边侯相处,尤其伺候李成几回之后,他们更发现李成太过沉默,心事很多,有时皇上不来,李成一句话都不会说,他们就是有事前去请示,李成也只含糊应答,太监宫女们都不禁暗暗纳闷发愁,毕竟谁不想自己伺候的主子和善好相处呢,再说宁边侯这样,皇上岂不腻烦生气?
只是如此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既觉出李成其实相当省心省力好说话,且经他们暗暗留意皇上待宁边侯模样,一天天并无任何异常,反见皇上不时在意关心宁边侯各种起居小事,令他们去办,太监宫女们于是终于知道了,他们这不仅是伺候了一位好说话的主子,而且这位主子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自此后宫人们自然愈发尽心尽力,李胄璋也算暂时心满意足,在他身边与李成身边,都算有了属于他们的去处,虽不尽满意,也是更近一步了。
日子和谐又平稳的过去,这天,边境暂代李成之职的左营将军隋远却突然送回一封密折,密折参右营将军宁边侯李成谋逆大罪,并随折附上查获密信,都是李成回朝期间寄给边境亲信的,有命亲信暗查营中之事的,有夹杂李胄璋屡次将他宣回待罪的怨言的,更有几封与亲信密谋商议,安排各项退步后路。
要按李胄璋从前脾气,收到这样密折和密信,是必然起疑动怒严查到底的,但此次他因与李成折腾太久,好不容易刚刚缓和,相处日见起色,他不愿再起波折。
何况李胄璋已知道李成从来都有阳奉阴违,早就想过李成不知背着他还做了什么,这样也不算出乎意外,且与前案一起查着吧。
李胄璋遂命隋远将李成亲信押解进京,李成暂不追究。
李胄璋此次反应如此平淡,不同往常,令皇后一党不解惊疑,皇上自来多疑,凡事都要查个明白,所以皇后一党才用心筹谋这么久,可李成现在终于数罪在参,更有谋逆大罪,皇上却反而越来越不去处置,皇上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皇后原笃定皇上是疑忌压制李成的,这从皇上数次将李成于边境召回,闲置待审便可以看出,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皇后却逐渐开始对她的这个想法产生怀疑,她越来越觉得皇上对李成态度暧昧不明复杂多变,很多次她当时都认为肯定会对李成有所处置,过后看看李成却未受到任何实际损失,他依旧是宁边侯,依旧住在宁边侯府,甚至皇上都仍恩宠,令他时时伴驾,皇后是真的不明白。
尤其此次隋远将军参李成谋逆,这可是皇上逆鳞,自来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就算暂未查明,涉及如此大罪,亦应将李成先关去刑部,可是如今如此随便处置,皇上对李成未免实在过于宽容,令人费解,皇后心想,这里面必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的,可是什么呢?
皇后对右相提出她的疑虑,右相沉吟许久,其实就算皇后不说,他亦觉出皇上所为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理解,不像皇上一贯性格,于是右相令众人暗查留意,同时耐心等待隋远将军进京。
李成才过了没两天安稳日子,便又被参,而且是如此大罪,虽然李胄璋一时没有将他怎样,可他手下将官却被羁押正在来京路上,李成自知再次被人陷害,他真是无奈,他现在身陷各种是非烦恼之中,难以挣脱,不管他再如何希望周全,也已离他的愿望越来越远了。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
皇后所居凤德宫位于大殿右后方,与大殿左手边的坤宁殿错落相对,但距离其实相隔甚远。
皇后乃后宫之主,身份尊贵,然而却无人能想到,她也与其他妃子美人一样,只能遵照皇上禁令,未曾靠近过历任皇后的居所坤宁殿一步。
坤宁殿常年宫门紧闭,宫中之人来来往往,都只是远远隔着巍峨的宫墙,看到内里葱茏蓊郁的树木和隐隐的碧瓦朱檐,自当今皇上生母端孝皇后生前居住过后,坤宁殿便成了肃穆神秘之地。
皇上襁褓中即失去母亲,对先皇后遗留下来的任何物品均十分在意维护,所以皇后自来也是想开,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她从不祈望以皇后身份便能住到那里,当然,皇后也从不相信有人能够住到那里。
可就在昨日,她身边的宫女明玉却向她说了一件事,令皇后十分在意疑惑。
明玉说这段时间,似有宫人发现皇上仿佛频繁夜宿坤宁殿,每到午后,便有坤宁殿的宫人前去御膳房领回一些时鲜果蔬,尤其是一种用来熬粥的珍珠米,领的有些多。
坤宁殿自来有自己的小厨房,而且听年老宫人说,那里面还有一片小菜地,以往皇上宿在坤宁殿,都不曾去御膳房取过菜蔬,皇上也不是多么喜欢喝粥之人,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所以今日皇后终于没有忍住,悄悄令人暗中留意,谁想就在方才,被她派去盯着坤宁殿的宫人被皇上御前军捆了回来,皇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自是不能认的,便斥责宫人违犯宫禁,当场处置了宫人。
心中不安忐忑几日,好在皇上并未再就此事追究,皇后方慢慢放下心来,只得暂时安分。
宫中妃子美人们都是整日盯着皇上过日子的,这些异样也都或多或少略有察觉,只是眼见皇后小动作被皇上不动声色施以警告,也便不敢做什么了。
宫里一时间都在私下暗暗观察揣测,不能安下心来,过了几日,还隐隐起了流言,都说坤宁殿其实已经有了主子,却无一人知道此人是谁,按照皇上以往随心所欲从不遮掩的性格来说,这件事似假还真透着不同寻常,虽知不可议论,但因牵扯坤宁殿,事关皇上真心与宠爱,又有谁能够不在意呢?
还好近日有件盛事令众人多少分了下心,那是每年春季宫中都会举办的赏花宴,就要在几日后举行了。
随着春意渐浓,御花园里百花盛开,皇后与众妃们原本一直都在准备今年赏花宴,要是没有这事发生,这会是一场花团锦簇、衣鬓飘香、美酒与珍馐的盛会,到那天,皇上会来后宫与众妃一同赏花游玩,妃子美人们也都会盛装出席,打扮的无比明艳,当真算是后妃们在这个季节里最最期待的一天了。
可是如今发生了这件事,有了这种风声,众妃们不免都有了心事,但为了赏花宴上能够艳压群芳,争取皇上多一点的喜欢与关注,还是打起精神,按品准备最华美衣饰,尽善尽美修葺妆容。
尤其皇后主持赏花宴,那天她会一直伴在皇上身边,必将获得皇上最多注目,与皇上有最多交流,定要比所有人都更尊贵雍容。
于是在这复杂又难免十分期待的情绪中,日子很快便就到了,后花园中,宫人们早早便在园内设好案几,众妃子美人们纷纷盛妆来到,由宫人领至各人座前,上清茶细点,一时间,园内衣香鬓影,巧笑嫣然,宫人们来去穿梭,实在是热闹非凡。
皇后按例要到时辰才会入席,此刻一行仪仗正至湖边,皇后坐于步辇之上,华贵端庄,只是此刻远近均无人在,皇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是心中想着事情,皇后未像已入宴席的众妃那样展露欢颜,沉静良久后,她眉头轻蹙,目光微凝,有些出神的望向湖面,却无意中在湖边小道上,发现一个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