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果然没有想到李胄璋今日会来,再晚一刻,便要去花园教儿子射箭,他被堵在自己房中,有些不知所措,而且李成很快发现李胄璋是饮过酒的,神情不禁紧张起来。
李胄璋其实并未喝的太多,只是看见李成所想全部摆在脸上,突然便忍不住起了玩笑捉弄之心,假装着醉酒靠近。
李成默默撑住他,却感觉李胄璋仍是不管不顾贴了上来,李成不禁抬起头,慢慢向他望过两眼,李胄璋顿感十分新奇,印象中清醒时李成从不曾主动看过他,他目光迎住李成,亦与李成对视。
于是李成很快觉出什么不对,无语转开目光,李胄璋便一下笑了,伸手过去又给他转了回来,“爱卿怎么不看了?”
☆、第五十一章
(五十一)
李成不说话。
“爱卿原来都是偷偷看朕,”李胄璋看上去很是愉悦,故意道,“爱卿看朕,原来都是趁朕酒醉?”
李胄璋有意这样歪曲事实,李成还是第一次应对,他面孔变红,再次转开望向别处,李胄璋看着这样李成,心中觉得有趣,又真是说不出的喜欢,不禁真的动情起来,紧紧贴近了问道,“朕给爱卿准备的小食,爱卿要吃,总有补益,爱卿却为何总不肯带?”
“……臣忘了。”李成喃喃。
“我看爱卿不是忘了,是不把朕的心意放在心上,”李胄璋埋怨道,“爱卿身体,不光是爱卿的,更是朕的,朕已说过多少次了?要爱卿用心保养,爱卿再不记得,朕便要令宫人将补品小食按天按顿送去府中。”
李成怔住。
“朕早已说过,皇上关心臣子本是常事,爱卿偏要想多,爱卿在意的东西这样多,却唯独不在意朕。”李胄璋继续控诉。
李成被李胄璋挤在榻边,又被李胄璋这样语气幽怨的念叨,只觉得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窘迫的僵立。
李胄璋见李成说不出话,又将他盯了一刻,才揽住他坐到榻上,李胄璋已有一段时间没来李成府中,今日来了想必就不会走,李成想明,只得安下心来,由得李胄璋怎样折腾。
屋外,荣禄与薛平并肩站着,荣禄道,“皇上今晚罚薛公公守夜,那便有劳公公了,咱家去睡了?”
“你若去睡,改日我便向侯爷说,皇上的坏点子都是你给出的。”薛平道。
“……侯爷不是舞弄是非之人,你说便是。”荣禄哑然。
“那你去睡。”薛平淡定道。
“……”荣禄有些拿不准了,虽说知道李成为人,可谁能笃定哪天利益攸关的时候,李成一时羞恼急了,不会对皇上说点什么,主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把奴才拿来垫背出气的这种事,荣禄可见识的太多了,荣禄眼珠子转了转,对薛平笑道,“那便都不睡,薛公公,咱俩掷骰可好?”
薛平这才微微一笑,“自然都随荣公公。”
次日起来,李胄璋神清气爽,转头去看榻里仍在睡着的李成,昨夜上床后李胄璋依旧要与李成算账,李成似乎很是无奈,但也随他了,只是李胄璋到底体恤李成身体,不敢做的尽兴,抒解了一次便偃旗息鼓了,李胄璋是在李成这里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节制,不过与李成的一次,便抵得上和旁人的无数次,再加上俩人最近甚是和睦,李胄璋已越来越贪恋李成,哪怕苦苦等待,也不愿意去找旁人。
李成很快也便醒来,荣禄和薛平进来伺候洗漱完毕,李胄璋道,“把衣裳给朕。”
薛平会意,连忙把李成衣裳递给皇上,皇上接过去一件件帮李成穿好,荣禄待皇上穿完,也把皇上衣服递给李成,李成便也接过,已经熟练不少的为李胄璋穿戴整齐。
荣禄这才回道,“皇上今日还在府中用膳吗?厨房业已准备了细粥小菜。”
李胄璋看李成一眼,李成面色微微僵住,低头整理衣裾,其实经过这不多几次住在府中,李胄璋已从李成反应大概猜出每回为他们准备早膳的应该便是李成夫人,因为李成总是看着粥饭心神不宁,吃的很少,李胄璋道,“告诉府里,以后朕的早膳令厨房准备就好。”
荣禄应了,心中却道这也不是谁来准备的问题吧,这是宁边候压根就不想皇上您来这里的问题。
李胄璋回宫去后,即有管家来问李成,夫人想来与侯爷一见,不知可否。
李成道,“请告诉夫人,稍后园中相见。”
遣走管家,李成将身上查看收拾妥当,以保夫人不会看出什么,方独自一人去往花园。
春花和他们儿女住所便在花园旁边,是以李成到时,春花已等在那里,夫妻二人见面,春花满眼眷恋与担忧,对李成道,“夫君,皇上已走了?”
“是,”李成道,他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妻子,看着妻子肚子越发大了,从怀中取出一对精巧无比的银手镯和一只银项圈并银链银锁,“前阵子出去,特意去银铺定做了这个。”
春花接到手中,十分喜欢的拿着抚弄细看了一番,然后仔细收在怀中,“夫君,皇上如今为何不时便要来府中彻夜商讨国事?莫不是夫君的事已有了转机吗?”
“……是,”李成沉默片刻,道,“夫人不必担忧,好好照顾身体,凡事都会过去。”
“我会的,”春花道,“只希望一切早些过去,咱们一家能够再像从前。”
妻子的愿望,从来都是如此简单美好,只是李成知道,便就是如此简单朴实的愿望,如今也已经几乎没有了实现的希望。
妻子是纯朴妇人,不认得字,更不懂得朝廷之事,丈夫和儿女便是她的全部,李成有时不禁庆幸妻子单纯,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丈夫异常,也许对妻子来说,从未想过丈夫会在外面背着她怎样,更没有想过那人竟会是皇上。
李成在这里与妻子偷偷相会,回到宫中的李胄璋却正在朝上与右相等一干人对峙。
昨日皇后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都教人悄悄告知了右相,当晚右相便即找来左御史大人、吏部大夫等人商议,他们在最近一次参李成未果之后,一直便在寻找对策,并试图查明皇上为何会如此对待李成的原因,如今似乎已渐明朗,皇上似是属意胡妃,有意扶持胡妃与皇子承祠,这才纵容李成,这让右相等人决定不能再被动等待,商量好次日上朝便要再提李成谋逆数罪,务必请皇上给出说法,将李成关去刑部。
“皇上,请皇上早做决断,彻查宁边候。”右相道。
吏部大夫、左御史大人顾宗安均亦附议,“请皇上彻查宁边候。”
李胄璋神色不明,于御座中沉吟。
☆、第 五十二 章
(五十二)
“皇上,左营隋远将军已于前日进京,如今等在府中,只待皇上宣召。”
李胄璋慢慢坐直身体,开了口,“左营将军进京,已向朕递过折子,朕原考虑隋将军一路奔波辛苦,有意让他家中歇息几天,却不想右相如此着急,右相如此着急,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右相心中吃惊,愕然道,“皇上为何这样说?臣能知道什么?”
“朕只是觉得,右相大人对宁边候之事甚是关注,也许知道什么也未可知,”李胄璋淡淡道,“爱卿们放心,朕比爱卿们更想查明宁边候案情,只是目前为止诸事尚有颇多疑点,爱卿们不必着急,亦不必过早给宁边候定性吧。”
“可是皇上,以往臣子被参,按律都是这样查办的。”吏部大夫禀道。
“哦……爱卿意思,是朕处置宁边候一事不当?”
“……臣不敢。”吏部大夫也是一惊。
顾宗安于列中悄悄向后方去看他的儿子顾行止,昨夜他自右相处回府后,便与儿子谈了许久,此次他们百般筹谋,不能再次功亏一篑,是以所有能够用上的手段与人脉,他们都会动用起来,儿子与皇上关系非常,又颇得皇上赏识,必要时由他说上一句,想来皇上也不忍驳斥,多想一想。
顾行止却对父亲暗示视若不见,昨夜他已表明他的态度,也对父亲说皇上凡事自有打算,不希望父亲过多参与其中,他没法把话说的太透,皇上与宁边候之事乃是皇家秘事,皇上有意袒护李成,父亲与右相等人却偏要和李成作对,虽然皇后一派在朝中及后宫均根基深厚,但皇上心思深沉,最善权谋,最后胜负亦未可知。
可顾行止也知道他的父亲是皇后一派中坚,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早已难以抽身,所以顾行止看父亲不听劝告,也已经听不得劝告,不禁日益担忧。
顾行止直到此时,也对皇上怀有感情,虽知皇上心中只有宁边候,一直便是将他当做替身,也不愿做任何危害皇上、违背皇上意愿的事情,他如今只愿静静呆在一旁看着皇上便已足够,至于李成,别说顾行止已经知道他性格忠厚,便就是他是皇上所爱,他也不想对他做些什么。
可是朝堂斗争变幻莫测、自来残酷,他是顾家子孙,到时候皇上若与顾家分处利益两端,他站在中间,不知能够作何抉择,而皇上又是否会因为他而稍加顾念顾家,顾行止想着这些事情,真是愁肠百结,心思辗转,难以抒解。
顾宗安见儿子始终不发一语,心中急恼,却也没有办法,儿子自小便有主意,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像当年出仕,任凭家人与朋友怎么劝说,也不会做,顾宗安暗叹一口气,不再指望儿子,出列禀道,“皇上,臣等意思,并非皇上处置宁边候一事不当,而是此案实为干系重大,还宜早日审理,宁边候自年前待罪回京,至今已近数月,却始终没有审出结果,再要如此下去,臣等只恐事久生变,且致朝野议论、人心不稳,还望皇上明察。”
李胄璋听完,不禁笑了,道,“事久生变,朝野议论?左御史大人,朕今日才知宁边候一事原来竟如此令朝臣们不安挂怀,”李胄璋望着顾宗安,“所以到底是朝野议论,还是卿等议论,左御史大人,能明确告知吗?”
顾宗安张口结舌。
事情至此,朝上众臣也都看明皇上态度,不论皇上是有心袒护李成,背后意思是为着胡妃与皇子承祠,还是单纯对皇后一派置喙皇上所为不满,总之皇上不动声色即责斥了右相等人,众臣一时噤声。
顾行止站在列中,默默不语。
下了朝后,顾宗安与右相走在一起,右相道,“顾大人,看今日朝中情形,我等这么久的筹谋恐将付诸东流,令郎到底是否看清局势,我等要是倒下,令郎岂能独善其身?或者顾大人已有退步后路,故放任令郎如此?”
顾宗安此时亦是满怀抑郁,又听右相这样说,不禁道,“右相大人,行止若有这么大的作用,今日事情恐怕也不会如此了,我等还是另做其他打算吧。”
右相不语,顾宗安说完,也知如今情势不容他们再起内讧,而右相急躁也是情有可原,便缓和了心情,互相约好稍晚再行商议,然后相继离去。
顾宗安回到家中,顾行止已经先一步回来,看到他,叫了声父亲便要回去自己房中,顾宗安坐下道,“你先站着,我有话问你。”
顾行止只得站住。
“我问你,你与皇上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
“这阵子我见你整天待在家中,是与皇上怎样了吗?”
顾行止面露窘迫,这样与父亲讨论他和皇上关系,实是与他从小所受教育不符,顾行止沉默了一刻,方道,“儿子与皇上关系,不是父亲想的那样。”
顾宗安睁大眼睛,疑道,“不是我想的那样?行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不是那样,那你为何由得那些脏水泼你身上?你可知朝中都是怎样说你的?”
“……儿子不在乎别人议论。”
“你不在乎?”顾宗安简直不能理解了,气恼上来,道,“那顾家几代清誉你也不在乎吗?行止,你怎可如此!”
“……”顾行止低下头。
顾宗安喘息了一刻方平静下来,然后他便觉出不对,因为旁人就算不知,他又怎会不了解他的儿子,看他此刻形容,刚才所言定有不实,儿子定是有些事情不愿说出。
顾宗安思忖片刻,方叹气道,“行止,你与皇上到底是何关系,为父不问了,相信你应有分寸,为父只要你记得你是顾家子孙,顾家自来是皇后一派,与皇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其中厉害你自幼便知,为父不用再说,如今皇上意愿已渐显露,如无异常,应是胡妃,皇后一派只能靠我们自己,如今你不愿与皇上说些什么便不说吧,只是将来我们若败,你要撑起为父担子,保全顾家上下老小,你能做到吗?”
顾行止眼睛变红,咬着牙不说话。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顾宗安向儿子交代这些事情,固然知道会令儿子难受,感到压力与重担,却并非没有缘由,想当年当今皇上尚未继位之时,大皇子一党把持朝政,先皇亦不能遏制转变,是当今皇上忍辱负重、步步为营,种种手段顾宗安就算不曾全部亲历,也能从最终结果感知一二,当今皇上实是顾宗安从未见过的心机深厚之人。
想他和右相他们,当初只愿不与当今皇上对上,盼着皇上能像先皇一样立嫡子为太子,他们必将衷心辅佐,不想皇上心思多变,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宠爱那个,以致立太子一事亦跟着一直虚悬,令他们猜疑不安紧盯了这么些年。
如今皇上似乎终于露出心中所想,却偏偏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形,今日顾宗安把后事交待儿子,实是不得不为之,今后朝野局势必定会越来越复杂,仅凭他一人,已不能够支撑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