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抚旌……你放心,我也死……你该死,我更该死……你放心,我会陪着你……黄泉路上我一定陪着你……我们一块死……”肖未然呜咽着说完,便死死咬着唇,双手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想就此与他同归于尽,只是手却抖得再也用不上力。
听着他这话,燕抚旌才猛地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不行……自己是该死,可肖未然得好好活着……错的人是他,一切都与肖未然无关……肖未然该好好活着……
所以……自己现在还不能死……自己现在就死了他又该如何呢……如果自己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愿意护着他了……
恒玦不可能放过他的……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歹毒的法子来折磨他……自己是该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起码……起码要等到王离将他安置好了……等看到他将来好好的了,自己才能安心地死……
肖未然闭上了眼,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
感受着满嘴的血腥味,肖未然终于下定了决心,刚要将匕首彻底刺进去,却发觉手腕被人紧紧地攥住了。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正对上了燕抚旌满是哀痛的双眼。
“未然……”燕抚旌狠蹙着眉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未然……你仔细听我说……我是该死……可我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肖未然喃喃着,迷离又不解地望着他,“你不愿意陪我一同死么……”
燕抚旌一手抓着他,一手帮他理了理额角凌乱的发丝,却不想手中的血渍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脸。
“未然……我已安排了王离送你走……”燕抚旌渐渐疼得有些支不住身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强撑着艰涩道:“待……待他将你安置好了……我便自尽……为你……为北凉赎罪好不好?未然……你再信我最后一遭……你信我……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不想,肖未然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又顿时疯癫了起来,嘶哑着厉声激动道:“你骗我!你还在骗我!你满嘴谎言……满嘴谎言……全是骗我的……全是骗我的……你对我没有一句真话……都来都没有……你死……你死啊……我也死……我也死……我们都死……都死……”
肖未然一时之间又彻底失了理智,不等说完便手上陡然用力,明显是想置燕抚旌于死地。
“未然……未然……”燕抚旌痛苦地唤了他几句,见他木愣着眼清醒不过来,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肖未然被他推得瘫在地上,脸上也因骤然拔出的匕首而溅了一脸的热血。
肖未然呆呆地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又看了看捂着胸口蜷缩在地的燕抚旌,呆愣了许久才又清醒了些,也才反映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差一点就杀了燕抚旌……自己差一点杀了他……自己怎么能……怎么能……那是自己一直深爱着的人啊……自己最深爱的人啊……自己怎么能冷血成这般……
等明白过来,肖未然极其恐惧地丢了手中的匕首,猛地往后缩了缩抱着脑袋大叫了起来……
“未然……别叫……你别叫……”燕抚旌生怕他将外面的人引进来,心中一急,费力地抬抬手,想安抚住他。只是因刺中的是心脉附近,燕抚旌此时早已失血过多,甚至都没有力气再靠近他,“未然……我没事……你不要叫……你乖一些……乖乖的……”
肖未然看他浑身是血,弓着身子似乎还要向自己靠近,心中更是害怕与愧疚,忍不住瑟缩着抱着头一个劲儿地大叫:“别过来!啊……你别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别过来……求求你了……放过我啊,你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我是恶鬼……我是心肠歹毒……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该千刀万剐……我该被扒皮抽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未然……不是的……”燕抚旌听他这般说,更觉心脏绞痛起来,微微张了张嘴,满脸尽是痛苦挣扎之色。
燕抚旌很想抱抱他,很想安慰他,很想替他抗下这一切,只是此刻却已是无力……
王离在帐外本就心中忐忑,虽然燕抚旌下了令不许他们进去,不过等听到肖未然的惨叫,终也忍不住,忙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其他守卫的将士听着里面的动静也觉得不对劲,见王离带头进了,忙都跟着进去。
只是一进去,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仔细一看,只见肖未然正瑟缩在一旁,抱着头满嘴的胡言乱语……而燕抚旌,则正痛苦地捂着胸膛蜷缩在地。
几人忙上前扶燕抚旌,“大将军……大将军……您怎么了?!”
“我无事……”燕抚旌脸上已无一点血色,却仍是弓着身子死死捂住胸口,不想被他们发现身上的伤口。
燕抚旌费力地向肖未然那瞥了一眼,见王离正小心地靠近他温言抚慰他……
“王离……”燕抚旌咬着牙低低地叫了一声。
王离这才看向燕抚旌,也才注意到了他的伤势,“大将军……您受……”
“我无碍……”燕抚旌匆匆打断他,挣扎道:“快带他走……快……快走……以后照顾好他……别让……别让恒玦找到……”
王离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又看肖未然这副痛苦至几近疯癫的样儿,再也顾不得旁的,一把横抱起他大步而去。
燕抚旌见他们二人去了,长长地吐口气,一直留恋地望着他们,直到帐帘遮住看不到了,才收回了目光,也才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
守卫们这才看清他的伤势,见他伤成这般顿时惊慌不已,“大将军……怎么回事?您怎么样?!快传医官……”
燕抚旌最后抬起沾满鲜血的手,看了一眼,叮嘱左右道:“我自己伤的……与旁人无关……不要惊动恒玦……”说罢,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虽说燕抚旌不让告知恒玦,但一军主帅被刺的事实在重大,他身边的副官到底也不敢隐瞒。不出一刻钟,恒玦便得知了燕抚旌被重伤的消息,又得知他受伤时只有肖未然在场,轻易便猜出了事情缘由,当即怒不可遏,马上派了数支骁骑前去追赶。
王离虽也迫切地想带肖未然走,只是他一时疯癫不已,在马背上又哭又闹,二人也走不快,故还未走多远便轻易就被追上了。
恒玦一内侍骑马拦在前,厉声喝道:“王离!圣上有令,命你速速交出罪臣肖未然!”
王离焦灼地看看怀中失了神智的肖未然,见来人俱带着佩剑箭矢,生怕伤着他,一时也不敢反抗。
王离不由得蹙眉看向来人,恳求道:“求公公替我回禀皇上,肖未然已经疯癫了,不知皇上能否放过他?末将日后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再接触燕大将军,也绝不会再让皇上看到他烦心。”
那内侍冷笑一声,“王将军好大的胆子,现在连皇上的主也做得了。来人啊,把他们二人给我拿下!”
王离眼看好事又要破坏,一时愤恨,刚准备反抗,又耳听得他冷声道:“王将军的胆子着实大了。皇上可说了,您的胆子再大些,您的胞弟可不定要受什么苦了。”
王离一愣,不敢再动。
“拿下!”
王离只能看着怀中的人被人拽下了马。
“公公!”王离忙跟着下马,“求公公带我去见皇上,末将自己去求皇上!”
“好呀,皇上也等着见你呢。不过,得等皇上见过这肖未然之后。押走。”
“是!”
王离眼看着肖未然被人粗暴地拖着走,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王离心中其实还对恒玦残存了一点希望,暗想,既然恒玦不想让燕抚旌和肖未然在一起,那自己当面求求他,说不定他会同意把肖未然赐给自己,会让自己带他远走高飞。
念及此,王离只能先克制住心中的急躁,与他们一同折返。
燕抚旌伤口虽深,但好在那处离心脉还差了半寸,在一众医官的抢救之下,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因失血过多,一时半刻还清醒不过来。
恒玦见他无性命之忧先是松了口气,又想到肖未然,顿时恨得咬牙。本来恒玦就恨燕抚旌移情于他,现下见燕抚旌心甘情愿地将性命都交与他,怎能不更加恨他?当即便让人押了他来亲自提审。
肖未然本已没了力气,外加又被带上了脚镣枷锁,更是一步也走不得,最终被人硬生生地拖进了恒玦帐中。
两只鞋子早已不知掉在了何处,双脚和双膝都在地上磨破了皮,血迹沾了一路。
直到被人狠狠扔在恒玦面前,肖未然还处在自己差点杀了燕抚旌的惊恐之中,脑袋迟迟地转不动。
恒玦冷冷地看着他趴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样儿,心中对他的厌恶尤甚。
“未然啊,怎么,都到了朕的跟前了还玩装疯卖傻那一套?”恒玦冷眼打量着他,“朕不是燕抚旌,你的这点小把戏对朕不管用。”
肖未然听他提到燕抚旌,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头来,通过凌乱的发丝望向他,沙哑道:“他……他死了么……”
恒玦也扶着案牍往前探了探身子,“自然不曾。”
肖未然脑中还是有些糊涂,一时竟也闹不明白燕抚旌是死了好,还是没死的好。
“朕问你,是不是你刺伤了燕抚旌?!”恒玦狰狞着脸色瞪向他。
肖未然脑袋转了一转,慢慢地支起上半身来。微低了低头,只见自己衣襟前还沾着他的鲜血呢,只是那血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暗红色。
“是啊……是我……”肖未然指指自己身上的血迹,生怕恒玦不信似的,认真道:“呐……这是他的血……我用匕首……趁他不注意……狠狠地朝他胸膛一用力……”
恒玦本当他还要狡辩,不想他这么轻易地便认了,又看他的模样确实疯癫,一时竟也不能辨他真假。
“肖未然,你不会以为装疯朕就会放过你吧?”
肖未然呆呆地望着胸前的血迹,眼神又呆滞了起来,显然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恒玦想了想,拿出一木盒来,踱步走到他面前。
“未然啊,朕送你个小玩意儿好不好?”说着,恒玦蹲下身,将那木盒放到了他面前。
肖未然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看看,喜欢吗?”恒玦径自打开了那木盒。
肖未然一看清里面的东西,立刻面露欣喜之色,伸出手刚要去拿,又猛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如被针扎般收回了手。
原来那木盒中是他的布老虎。
肖未然呆了一呆,满脸惊愕地望向恒玦。
“怎么?未然,这不是你的东西吗?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它吗?”恒玦拿眼审度着他。
肖未然微微张嘴,却是吐不出话来。他还迷迷糊糊地记得,当初燕抚旌去北凉和谈时,自己将这只布老虎塞给了他……他后来不要自己了,就跟自己说……说这只布老虎丢了……既然丢了,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恒玦看他似乎找回了点意识,便笑了,“你是好奇这只布老虎朕从何处得来的?那朕就不妨告诉你实话,这只布老虎是朕派人从北凉王的遗物中寻得的。未然啊,你知不知道,沮渠业可宝贝这只布老虎了,保管得可仔细了。你好好瞧瞧,看看这只布老虎可有一丁点损坏?”
肖未然脑中一轰,猛地抱着肩膀瑟瑟发抖起来,他突然希望恒玦住嘴……希望他不要说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燕抚旌不告诉自己真相或许是对的……因为他可能压根就承受不住那个真相……
恒玦见他这般,心中突然舒畅起来,随手拿了那只布老虎,细细打量,“未然啊,朕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现如今朕才发现朕一直高看你了,你简直蠢不可及。”
恒玦说罢站起身,“未然,朕还记得,你曾在殿试上说过,说当前两国不可战,因为大兴民心不向战。那你又可曾想过,后来为何大兴举国上下一片主战声呢?你可曾细究过这当中的缘由?”
肖未然此刻觉得心中无限恐惧,好像这世间还有比他是北凉人更叫他恐惧的事……燕抚旌……燕抚旌当初去和谈时到底做了什么……他还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致使北凉公然违背盟约,拒不归还塔山……
“未然,你也该见过北凉王。朕跟你说啊,他有个幼子,当年在渠州一战中失踪,这些年那北凉王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恒玦说着,将那只布老虎扔他脚下,“你知不知道抚旌在与他们的和谈盟约中约定了什么?”
第八十章
肖未然缓缓地看了那只布老虎一眼,纵使脑袋再木楞他也逐渐猜到了真相。肖未然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再疯一点该多好,彻底疯到听不明白他的话才好。
却又耳听到恒玦再他头顶上凉凉道:“抚旌当初便是带着这只布老虎去见的沮渠业,他告诉了沮渠业,说已替他寻到了那个孩子,也愿意将那个孩子送还。只是沮渠业因为不愿自己的爱子背上俘虏之名,便与他约定二国之间对此事均不得声张,只悄悄地将那个孩子送还回去。所以……其实抚旌在与北凉签订的合约中,除了大兴每岁给予北凉贡奉,以宁远置换塔山之外,还有一条秘密条款,那便是……燕抚旌交人之际,便是北凉归还塔山之时。后面的事情便简单得多了,我们只需告诉沮渠业我们骗了他,那个孩子其实早就死了……沮渠业哪里经得起如此耍弄,所以他不仅不肯归还塔山,还屡屡进犯我们边境,只是这当中的缘由他却说不出口……那两国和谈失败的原因可不就是他们北凉的了么?”